《伊利亚特的挽歌》桃子它爹

6、第五章 巴比伦

　　上

　　波斯巴比伦
　　对所有经历过高加米拉那场恶仗幸存的希腊人来说，能进入巴比伦城就象是一个梦，和阿喀琉斯打败特洛伊人一样神奇的梦。
　　巍峨的巴比伦城被瓦蓝色瓷砖铺就的城墙所包围，城墙上到处是彩釉的图案，厚重的城门上面刻着以大流士为头像的狮身人面浮雕。通向城内的道路全部都由马赛克装点，上面的波斯风格花纹繁复乱眼。远远的还可以看到空中花园（*）高耸入云，奇花异鸟，美不胜收。
　　亚历山大入城的那天，头戴着金色的月桂树枝王冠，披着琉金鸢尾花纹的暗红色披风，骑在搭着一张白色豹皮的布塞佛勒斯身上，和戎装的赫菲斯提昂并驾走入城中。那一刻，巴比伦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幼盛装围挤在道路两旁，发自内心的为亚历山大欢呼雀跃，甚至虔诚的俯下身去亲吻亚历山大脚下的土地，各种杂耍艺人也跑来在道旁献艺。空气中弥漫着烘烤香料的味道，淡粉色的玫瑰花瓣雪一样纷纷扬扬，伴着悠扬的乐声从空中落下，轻轻粘在亚历山大宽阔的肩膀上。在那个辉煌的历史时刻，亚历山大被所有人爱戴着。
　　穿过城中的道路，将领们闹闹哄哄的来到了大流士的宫殿，立刻被这精妙绝伦的建筑吸引了。高高的穹顶挂着织锦的绸缎，上面是一只伸开翅膀的鹰；宽敞的露台被雕刻着镂空图案的落地木制门扇所隔，让外面的阳光恰到好处的透进室内。从露台上可以看到整个巴比伦城，正对面就是空中花园。
　　“要怎样的头脑才能设计出这些东西啊！”
　　亚历山大手扶着一根瓦蓝色的廊柱，赞叹到：
　　“要是有了建筑师和工匠，我们就可以建造只在梦里见过的城市。”
　　“亚里士多德称他们是蛮族，可惜亚里士多德没能看到巴比伦。”
　　尼阿卡斯起哄的说着，大家都会心的大笑起来。
　　“这里的黄金足可再供养三代马其顿大军。”
　　卡散德看着桌子上满是金银打造的精美器具，感概的说。
　　“那样马其顿很快就会腐败，大量的黄金可以加速这种过程，卡散德。”
　　亚历山大穿过木制的雕花门扇，来到露台上向远方眺望。
　　托勒密抱着头盔环视了一周，冲大家高声说着：
　　“牧羊人的子孙们，我们现在统治了两万平方英里，可是，你们就没有一个害怕这笔横财，可能把我们都毁掉吗？”
　　“你把我们看得太高了，只要大流士还有气在，他就是亚西亚的正统君王。我不过是个伪王。”
　　亚历山大从露台上回到屋里，躺上一张华丽的大床，抚摸着上面蚕丝织成的被毯，有些郁闷的提醒自己的部下。
　　菲罗塔斯安慰亚历山大道：
　　“可是他已经没有实力了，他躲近深山里，没有军队……”
　　“菲罗塔斯，只要他还躲着，就有人会相信他，只有找到他才能结束。”
　　亚历山大盯着屋顶上面的那只鹰图仿佛在自言自语。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亚历山大。”
　　帕曼纽回过头问到。点点头，亚历山大从床上起身向皇宫深处走去，在越过了一个短暂的回廊后，他们见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为香艳的景色。
　　透着天光的宽敞房间里，到处是浓妆艳抹的美丽波斯女子，她们穿着五彩的半透明丝织华服，袒着双肩和纤纤细腰，披金戴银，轻举着孔雀翎毛做成的扇子，三三两两或坐或卧在柔软的薄垫和席子上，斜着眼睛打量着这些还是一身戎装的希腊男儿。在一个角落里，还有一群赤裸着上身的美艳少年，在偷偷瞧向亚历山大。
　　“帮帮我阿芙罗狄特，”菲罗塔斯看得呆住了：“见过了这些我还怎么回去？”说着他走向身旁的一个黑发美女。
　　“亚里士多德也许预见到了，”亚历山大看到部下两眼发直的样子，打趣道：“这些绮丽的景象的确会让我们的灵魂堕落。”
　　说着他扭头望向赫费斯提昂，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笑了。亚历山大又扭过头看向别处，没有发现一个美少年正望着自己，然而赫菲斯提昂却注意到了，他敏感的绷着张脸捉摸着那个少年。
　　突然一声清悦的铃声响起，所有正在扭动腰枝的美女和少年都恭敬的俯下身去，顺从的低着头。从上一层的房间里款款走下一个穿着粉色裙装的女子，她来到满脸严肃的赫菲斯提昂面前，女子身边的一个侍者先说道：
　　“亚历山大大帝，千朵玫瑰之公主，前王大流士的大女儿，斯塔蒂娜。”
　　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看着赫菲斯提昂：
　　“尊贵的亚历山大……我来乞求您给我的姐妹……”
　　四周有人窃笑的声音，赫菲斯提昂无奈的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金发亚历山大。女子没有明白，继续说着：
　　“……我的母亲，我的祖母一条生路。”
　　窃笑声更大了，亚历山大见状来到赫菲斯提昂身边，对女子解释：
　　“你没错，斯塔蒂娜公主……他也是亚历山大”
　　大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笑声让公主脸上有一丝尴尬，她看着金发的亚历山大，有些激动的说：
　　“求您，我求您放过我的家人。把我卖为奴隶吧，亚历山大大帝……”
　　“看着我。”
　　亚历山大向前一步，看着公主：
　　“公主殿下，告诉我，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按我的身份，公主的身份。”
　　公主小声说着，低下了头。
　　“那么就这样，您和您的家人将会得到和我家人一样的待遇。你在这宫殿里愿住多久就住多久。你对我还有别的请求么？尊贵的公主。”
　　亚历山大的语气关切而真诚。
　　公主的眼睛有些湿润，嗓音更加颤抖：
　　“不，我希望的一切，都已经……请求过了。”
　　亚历山大面带微笑的赞赏着：
　　“你确实像一位王后。”

　　（*注：据考古资料记载，空中花园并不在巴比伦城，而是在亚述的都城尼尼微，巴比伦可以确证存在的遗迹是通天塔。这里因剧情需要，所以仍然把空中花园写成是在巴比伦。）

　　下

　　“你已经在巴比伦呆了三个月，扔下我在佩拉，”
　　亚历山大半卧在床上，苦着张脸读着奥林匹娅斯写给自己的信：
　　“由于你众多的敌人都没来惹是生非，安提培特对你分给他的职位已经习惯了。我要看着他怎样扩张势力，我肯定他正在暗地联络帕曼纽，这人很危险，不过你对大多数和你最亲近的人都要保持警惕，他们就像蛇，可能会反噬。卡散德是安提培拉的儿子，你甚至还要小心你父亲最喜欢的克雷塔斯，托勒密是你的朋友没错，可是要当心那些想法太多的人，他们可能被自己蒙蔽，只有赫菲斯提昂我可以不考虑。可是你让这些人都发了财，却让你母亲我和你自己过着苦日子，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呢？只有像我这样阴暗的头脑才能了解人心的秘密。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阴暗的，亚历山大，太阴暗了，但是在你心里，宙斯的儿子心里只有世界的光明，你的伙伴将是地下的阴影，而你将成为永载史册的名字，作为最辉煌灿烂的青春之光，永远年轻，永远鼓舞人心，再不会有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大帝。”
　　金发青年正看着信，赫菲斯提昂只穿了一件宽大的袍子走近房间，来到亚历山大床头，看到他阴沉着脸，就站在他身后按摩着他的肩膀。
　　“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带我去巴比伦。我唯一能帮到你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伤害了你，就要面对我——巴比伦女王的怒火。”
　　看完信，亚历山大迫不及待的甩手丢在一边，好像那上面沾满了蛇的毒液：
　　“为了我在她肚子里借住的九个月，她开出的价钱可真高。”
　　赫菲斯提昂凑近亚历山大的耳朵，劝他：
　　“带她来吧，亚历山大，可以让她高兴。”
　　“哼……高兴……还会打碎她的梦想。”
　　亚历山大起身下床，愤愤的说。突然他转过身，望着褐发青年的灰瞳：
　　“今天晚上和我一起过，赫菲斯提昂。”
　　赫菲斯提昂轻轻点点头，想起什么，看向房间的角落，侍仆正在那里为亚历山大准备洗漱的水——正是那个偷偷瞧向亚历山大的美少年。
　　“我自己来洗，谢谢你，巴高斯。”
　　亚历山大支走侍仆，和赫费斯提昂穿过雕着镂空花纹的木制门扇，来到露台上，遥望着巴比伦城迷人的夜色。
　　蓝黑色的夜空中飘着几朵乌云，皎洁的月光从乌云的缝隙中透出来，仿佛在云中漫步的阿尔忒弥斯碎银一样的衣装，带着月神清冷的眼神落在空中花园上。
　　微风轻轻掀起着赫费斯提昂垂过肩膀的栗色长发，带来阵阵玫瑰的香气。灰眸看着城内街道上星星点点的火把，问身旁的人：
　　“将领们都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大流士这么之执著。他们说你做亚西亚之王没有什么意义。”
　　亚历山大伸手爱怜的抚摸着柔软的栗色长发，轻哼一声：
　　“很正常，他们只想带着大笔黄金回家。”
　　他停顿了一下，蓝眸望着乌云后的月亮：
　　“可是我看到了未来，赫菲斯提昂，我一千次的看到它，一千次的面对它。这些人民想要，需要改变。亚里士多德对他们的想法是错误的。”
　　“怎么错了？”
　　亚历山大带着费解的语气：
　　“看看我们征服的那些人，他们死了人埋都不埋，他们敲开敌人的头骨当杯子用，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既然他们没有人识字，又怎么可能思考，唱歌，写作？（注：那个时代的巴比伦认为死者是要暴露在旷野中让野兽叼食会令死者的灵魂更好的回归大地；而巴比伦一向视妓女为女神；至于识字，那就是亚历山大自己对波斯这个民族的揣测了。）”
　　亚历山大的金色发卷在风中微微颤动，他继续说道：
　　“可是作为亚历山大的部队，他们可以到从没想过的地方去，他们可以成为士兵，在城市里工作，从埃及到赫卡尼亚海的亚历山大城。赫菲斯提昂，我们可以把这些土地和人民都连成一片。”
　　赫菲斯提昂沉吟片刻，抬起头看着那在即使在夜色也下依然耀眼的金发：
　　“有人说亚历山大城正成为亚历山大本人的延伸。你把人们赶进这些城里当奴隶。”
　　“可是我们从波斯统治下解放了他们，赫菲斯提昂，”
　　亚历山大急急的解释：
　　“原本在波斯居住的每个人都是奴隶……解放全世界的人民，这将超越阿喀琉斯的光荣，超越赫拉克勒斯，可以和普罗米修斯相比，他一直是人类的朋友。”
　　赫菲斯提昂紧着眉头，小声提醒：
　　“要记住这些英雄的命运，他们经受了巨大的苦难。”
　　亚历山大坦然的笑笑：
　　“我们都经受过，你父亲，我父亲……他们的日子最后都到了头。一切结束的时候，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
　　赫菲斯提昂心里莫名的一阵抽搐，他有些失落的看着那千百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英俊侧影，哽咽着：
　　“你说对死亡的恐惧会推动每个人……就没有其它力量了么？你的人生中就没有爱吗？亚历山大。”
　　没等亚历山大回答，赫菲斯提昂偏过头，掩饰自己目中的泪光：
　　“有时我怀疑，你是不是在逃避你的母亲，你逃了这么多年，这么远的路，你在害怕什么？”
　　见到水银一样美丽的灰眸盈满了泪水，亚历山大的心也跟着疼痛起来：
　　“这种事谁知道……小时候，我母亲教我发现父亲的软弱……我是哪种人，赫菲斯提昂，软弱还是超凡？”
　　亚历山大用双手捧起赫菲斯提昂细致的脸，让灰眸凝视着自己：
　　“我只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只信任你……我想你……我需要你……我爱的人是你，赫菲斯提昂，没有其他人。”
　　听到亚历山大说出自己心中最期盼的话语，赫菲斯提昂破涕为笑，他故意板着脸做了个动作：
　　“你还是老昂着头……就象这样……”
　　“我已经不昂头了。”
　　亚历山大不好意思的为自己辩解。
　　“不，就象在风中倾听的鹿，你能让我呆掉，亚历山大，你有别人都没有的眼睛……啊，我这话听起来像个傻学生说的。”
　　赫菲斯提昂脸一红，上前抱住亚历山大，不甘心的说：
　　“你就是我关心的一切，有阿芙罗狄特的甜蜜气息为证，因为你太想要这个世界，我觉得会失去你……我嫉妒……。”
　　亚历山大也抱紧怀中的人，宽阔厚实的胸膛已经可以为他遮风避雨：
　　“你永远不会失去我的，赫菲斯提昂。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直到世界终结。”
　　赫费斯提昂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在亚历山大温暖的怀抱中渐渐沉沦，他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安逸，在心里默默向厄洛斯祈祷：
　　愿我能在他满是世界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这样就足够了。他是我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我的阿喀琉斯，我的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把头靠在赫费斯提昂的颈间，心情无比放松。只有在褐发青年面前，不可一世的君王才能露出他最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
　　夜莺啼鸣着阿佛洛狄特的旋律，为两颗彼此依偎的心歌唱。乌云渐行渐远，显现出阿尔忒弥斯神秘的身姿。在这语言无法形容的夜晚，金发和褐发缠绵在一起，水银一样的灰瞳与蓝宝石一样的眼眸缱绻追逐着，空气中有淡淡的麝香弥漫开来，仿佛厄洛斯惑人的笑容。

　　* * * * * *

　　在波斯东北部追逐大流士的战斗，演变成为持续近三年的艰苦游击战。然而亚历山大终究没有能够亲手杀掉大流士——他被自己的指挥官背叛，死在茫茫沙漠中。厚葬了大流士的尸体之后，亚历山大追赶着那些指挥官到了未知地域，甚至渡过了奥克苏斯河，进入了索格地亚那，最远在西徐亚和他们作战，那是只有传说中的英雄到过的地方。
　　随军的测绘员告诉亚历山大，这里是欧洲和亚洲交界的地方，实际上部队完全迷路了。在这里金发青年建立了第十座亚历山大城，安置了老弱妇幼和愿意过戎边生活的人。他那骄傲的心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失败，所以亚历山大坚持要击破每一个抵抗的部落，直到他取得最后一个敌人的首级才罢休。
　　在亚历山大眼中，不容许有任何觊觎王位的僭君在亚西亚存在，如今这又包括了全部的索格地亚那和大夏。
　　亚历山大就是在这里做出了他最神秘也是最无奈的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