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龙飘雪

3、天煞孤星了无伴

　　暮色中的苍山，巍峨中多了几分妩媚。初见青绿的山坡上，龙芷正驻足看着坡下灯火通明的小镇。她偏过头问疾风，“这个地方怎么样？”疾风低头搔着身上的羽毛，不置可否。见它没什么反应，龙芷又笑嘻嘻地道：“赚到钱的话，可以给你买肉吃哟。”疾风闻听“嗖”的一声跃入半空，向着小镇的方向飞去。

　　“哈哈哈”，龙芷轻松地笑着，把背后的琴向上托了托，也向山下走去。

　　刚近黄昏天色还很亮。小镇的街道上也还很热闹，人们三三两两地出入街边的商店、酒肆。龙芷左右看了看，找到一个相对热闹的街角，席地而坐。她小心地解开琴囊，低下头对着琴低低地说了句什么，然后才轻轻地抚上琴弦。

　　清越的琴音很快吸引了很多人驻足。龙芷指下的琴音平和沉稳，有一种往心里去的吟哦。围观的人群从起初的纷乱渐渐静了下来，似乎每个人都在沉思。黑色风帽下随意垂散着几缕黑色的长发，龙芷轻抚着琴弦，没有一丝的锋芒毕露，却细腻含蓄得有脱俗之感。

　　一曲终了，掌声如潮，铜板入“翁”之声不绝于耳。疾风把听众丢下的铜板，一个个用喙衔起来，以极低的高度滑翔至龙芷面前的琴囊，轻轻摆放好。聪明小鸟的“表演”不免又引起阵阵喝彩。龙芷一边道谢，一边低头浅笑。好像疾风比琴声更受欢迎欢，下次也许可以改成训鸟表演。

　　龙芷仔细地收好琴，掂了掂收到的铜板，“收获不错，我们去买肉吧。”疾风很兴奋，它不停地在龙芷头顶盘旋。

　　从肉店里出来，龙芷带着疾风走到人比较少的地方。她找了个台阶坐下，随手扔给疾风一大块肉，然后坐在台阶上啃面包。疾风则衔着它的“宝贝”飞到一边的树上大快朵颐。四处流浪的生活，有时候会三餐无着。龙芷看着疾风笑，轻摇着头，拍了拍放在膝头的背囊，“我还买了些熟肉干，留着路上吃。”

　　咬了几口面包，她仰头喝了一口水，余光中有个小男孩在角落里一直向这边看。龙芷转头，小男孩破烂的衣服勉勉强强遮体，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是个流浪儿？龙芷心生同情，冲小男孩招招手，“来……你过来呀……”

　　小男孩没有动，眼睛里却满是渴望。龙芷甚至都看见了他狂咽的口水。也许是感同身受，龙芷看了看他，又从包里掏出块面包冲着他扬了扬，“饿了吧？这个给你……”话还没说完，小男孩已经冲到眼前，一把抢过面包，转身飞奔而去。

　　这个孩子，真是。龙芷轻笑着，突然发现手上的戒指不见了。她“噌”得一跃而起，背囊掉在地上也没顾上捡。那可是回天界的戒指！小贼！我龙芷的东西你也敢偷？！心念所动，她沿着小男孩跑掉的路线追了过去。树上的疾风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仍然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前的牛肉。

　　循着小男孩的气息，龙芷很快追到一座桥下。小男孩的感觉就是桥下的涵洞深处。龙芷的出现，引来了桥下居民充满敌意的目光。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龙芷似曾相识，那是种因为恐惧或是憎恨而装饰在表像下的阴冷。龙芷没时间理会他们的不友好，低头钻进涵洞。

　　涵洞里很是昏暗，脚下污移不堪的积水散发着阵阵恶臭。住在里面的人挑选在稍微干燥些的地方或坐或立，同样的衣不遮体，同样的肮脏不堪，还有同样的怒目而视。龙芷捂着口鼻走在人群中间，一脸的漠然。小男孩感觉就在前面，这里地势很低，龙芷不得不弯下腰，钻进更加漆黑的涵洞深处。身后的目光有些犀利，这种感觉引起了龙芷的反感，她突然停住脚步，祭起冥火，随即听到身后的目光变成了一片慌乱的惊叫，不禁升起一丝恶劣的快感。

　　幽绿的光亮下，小男孩的身影就在近前。

　　小男孩被突然出现在面前，还笼罩在一片幽绿色光芒中的龙芷吓了一跳。他脸色惨白地退到角落里，嘴里还叼着半块面包。小男孩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猛地扑过来，想要跑到个破箱子后面去。龙芷一个箭步奔过去，一把拎起小男孩，冷冰冰地问，“我的戒指呢？”小男孩两脚离地，颤抖着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破箱子。龙芷随手一丢，小男孩儿被扔破布一样扔进角落，掉落之处扬起许多污水，似乎还有什么动物的哀鸣。

　　在一堆破烂中找到自己的戒指，龙芷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她恶狠狠地瞪了小男孩一眼转身刚要走，水泥管深处突然涌动着奇怪的感觉。龙芷蓦得转身，一只毛色灰白，头部长得像龙，眼睛浑圆如铜铃，身体的长度酷似巨马，整体又如狮子的怪兽把她扑倒在地，血盆大口不由分说地向着脖子狠狠咬去！

　　龙芷双手用力撑住怪兽的大嘴，腥臭异常的大嘴里粘稠恶臭的口诞滴在身上，让她一阵阵反胃。龙芷咬牙切齿地两手用力，将大嘴向上下不同的方向掰，同时双腿屈膝，用力反弹，狠狠向怪兽腹部踢去！怪兽吃痛，低鸣着向后退。龙芷跳起来，以肉眼几乎无法辩识的速度冲过去，朝着怪兽左一拳右一拳，上一掌下一脚的一通暴捶。

　　起初怪兽还挣扎着想要咬龙芷，可一会儿功夫，怪兽就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了，只能趴在地上倒气。龙芷见状，收了手。这么不经打？看来这家伙还没有成年。

　　粘稠恶臭的口诞弄得龙芷身上臭不可闻。啊呀，真恶心！龙芷趔着嘴，大张着双手，低头找寻可以擦拭的东西。

　　就在龙芷刚要转身之际，怪兽又要扑上来。风帽下的黑发变成了紫色，龙芷恶狠狠地瞪过去，金色的眼眸里充满杀意，犀利地像刚刚宰杀了十七八个人。

　　“你活腻了？！”

　　怪兽吓了一跳，本能告诉它眼前这个“人”非常危险，不是它可以对付的。它受伤小狗一样低吟着，胆怯地向后退。

　　最讨厌有人把我弄得浑身恶臭！龙芷一步步向怪兽走去，目光中的杀气愈发浓烈。突然，小男孩不顾一切地冲到眼前，双手张开挡在怪兽前面，小小的脸庞上一双碧绿的眼睛里透出坚毅的目光。

　　“不要伤害我的天煞！”

　　“天煞？”龙芷对小男孩的眼神甚为欣赏，“你给它起的名字？”

　　小男孩没有回答，只是大张着手档在怪兽面前，咬着嘴唇完全把龙芷当敌人。

　　“它是貔貅，你叫它天煞？”龙芷随手找了块破布，擦着手上的粘液，有意无意地说着。

　　“貔貅？”

　　“对，貔貅是瑞兽的一种。一般来讲会给拥有者带来财富。”

　　“什么是瑞兽？”

　　孩子毕竟是孩子，轻易就解除了戒心。龙芷趁机一把抓住小男孩的双臂，一边的貔貅见主人被制，又要扑上来。“我不想伤害你们，叫它住手。”龙芷的语气虽然平淡，却透着不容反对的威严。

　　“天煞，别动。”

　　小男孩出声制住怪兽，龙芷也放开手，蹲在他面前问，“你怎么会有这种瑞兽？”

　　“我捡的，就在那边的树林里。”小男孩胡乱抹着脸，汇成黑乎乎的一片。

　　龙芷不禁皱了皱眉。“你叫什么？”

　　“孤星。”

　　孤星？龙芷看着小男孩，心里忍不住想，这名字不好。天煞、孤星，终定不会有好的结果。这个孩子真是……

　　“一个面包够吗？我这里还有……”龙芷不知从哪儿变出块面包，递给孤星。孤星咧着嘴乐了，像朵综放在黑暗中残缺不全的野花。

　　三口两口将面包送入肚皮，孤星的话也多了起来。“一开始我以为是小狗，谁知它越长越大，有时还会变成这种样子。”孤星一边说，一边爱抚得拍着天煞的毛发，原本灰白的毛发在他的脏手抚摸之下，印出一个又一个脏手印。身形庞大的瑞兽此时温顺得就是只家养的小狗般，眯着眼享受着主人的爱抚，不时发出低低的哼声。

　　龙芷心里不禁长叹一声，这瑞兽的命运也未免太……遇到这种主人……唉……不过，不关我事。想着，龙芷站起来，转身向外走。

　　“姐姐，你要走了吗？弄脏了你的衣服，对不起。”

　　已经走出几步的龙芷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孤星说，“这种东西，不是你能驾驭的，最好放它自生自灭。”

　　也不管小男孩是不是听懂了，龙芷转身离去。

　　天煞？这个名字……真是不太好。龙芷走出孤星所在的涵洞，发现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狼藉，不禁笑出声。

　　龙芷回到离开时的石阶旁，疾风诧异地看着沾了一身污秽的主人。龙芷身上的恶臭招来疾风的鄙夷。龙芷眯着眼看它，“你是想再找个主人吧？”她的语气里有些恶狠狠，可眼睛分明在笑。

　　离开小镇时天已经黑透了，龙芷在附近找到条小溪。在星河流转映照下的小溪，闪着银色的莹光。龙芷脱下脏兮兮的衣服，探脚进去试水温。哇，水太凉了。没办法了，浑身臭死了。

　　月光下，淡紫的长发浮在水面上，龙芷白晰光洁的肌肤上隐约可见一些奇异符号般的印记，那是身为修罗的印记。随着身体的放松，那些印记越来越鲜艳，红得像血。人类形态保持太久很浪费体力，全身放松的龙芷有些妖异的感觉，金色的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龙芷将头埋在水下，复又抬起。溪水顺着她头发，沿着冰雕玉琢般玲珑有致的身体倾泻而下，绘成一副绝美出浴图。

　　疾风蹲在树叉间，半眯着眼睛看着龙芷，感觉有些半梦半醒。

　　沐浴在溪水中的龙芷一脸的享受，清凉的水足以清除身体的疲惫。身后的草丛中突然传来奚奚索索的声响。树上的疾风箭一样扑了上去！

　　草丛里，被疾风惊出来的，分明是孤星的那只貔貅？！

　　天煞？龙芷水里出来披上衣服，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个浑身是血的瑞兽。出什么事了？貔貅看到龙芷，挣扎着爬过来，张开大嘴死死咬着龙芷的衣服，把她往山下的方向拖。拜托，我刚洗干净。龙芷拽着自己的衣服，没好气得踢了它一脚。貔貅吃痛，呻吟着趴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大眼睛定定地望着龙芷，充满乞求。

　　不远处传来的嘈杂声引起龙芷的注意。她穿好衣服，轻灵地跃上树稍。火把的光亮闪在不远处，人群越走越近，不时在草丛中搜索。

　　“明明看到跑到这里来了，跑到哪儿去了？”
　　“妈的，没想到那个东西还挺凶，咬了我一口，等逮到它，哼……”
　　“看，这里，有血……”

　　人群循着血迹向龙芷这边走来。看来他们是在找这只貔貅，可以招财的瑞兽果然非常吸引人。这么说来，那个叫孤星的小家伙恐怕是凶多吉少了。龙芷皱了皱眉。人类的贪婪真是没有止境。她抬眼看了一眼疾风，褐色的眼睛也正盯着她看。

　　“怎么办？我不想管闲事。”

　　树下的貔貅可怜巴巴地扒着树干，低低地悲鸣。龙芷长舒一口气，唉，算了，吓走他们好了。祭起冥火，幽绿的火焰夹杂着阴郁的风向人群扑去，一阵鬼哭狼嚎之后很快归于平静。龙芷跃下树，貔貅又爬了过来，想咬住她的衣角，被她侧身闪开。

　　“你现在安全了，回到树林里去。这点儿伤对于你来说不算什么。”说完，龙芷转身就走。貔貅紧紧跟在她身后，走路一瘸一拐的。

　　“不要跟着我。”

　　龙芷不喜欢这个浑身臭哄哄的家伙。本来应该是个干净的瑞兽，现在这副样子着实不讨人喜欢。貔貅的眼睛里居然流出大滴的眼泪，龙芷怔了一下，你想让我去看你的主人？

　　龙芷跟着貔貅回到那个黑漆漆的涵洞，发现孤星躺在污水之中。乌黑的水面上浮动着浓浓的血红，小小的身体上满是伤痕。龙芷走过去，伸手搭上孤星的颈动脉。那里已经没有应有的搏动，龙芷的心不禁一沉。她冲着貔貅摇了摇头，“他没救了。” 貔貅挣到孤星身边，伸出舌头轻轻地舔拭着孤星满是血污的小脸，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入污水。

　　龙芷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看着，好像谁生谁死根本就与她无关。半晌，等貔貅哭够了，龙芷伸手拍拍它的头，“你找错了主人，他的死多少与你有关。”说完这句话，她带着疾风转身融入黑暗。

　　离开小镇很远了，身后似乎还能听见貔貅悲切的低吼。龙芷习惯性的冷冷笑了一下，偏着头对蹲在肩上的疾风说，“天煞、孤星，注定孤独一生，终老无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