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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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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无风,草都快蔫了。
斜坡顶端,立着“严格训练、严格要求”八个褪色的漆红大字。坡底,是一横排的胸环靶。
不远处,趴着三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手持国产7.62毫米高精度狙击步.枪,衣服背部赫然印着“特SWAT警”。每个人的衣服都灰扑扑的,分不清是泥尘还是盐花。
太阳就这么赤昭昭晒着,三个黑影一动不动 。
“各就各位——”
趴着的一排人后面,太阳伞下一个教官模样的男人拿着扩音喇叭喊。
“射击!”
砰砰砰三声,枪头飘出细弱的白烟,男人们的肩部和脑袋因后座力而微幅震动。
教官举起望远镜望了望,总结说:“射击精度还有待提高。”
男人们重新上膛。
就这时,有个人匆匆跑来,和教官耳语了几句,后者连连点头。
那人冲着趴着的男人喊:“王京昀——”
中间的男人回过头,汗水流进眼角,他眯起眼睛。看清来人后,枪退了膛,他端着枪迅速爬起来,站得端端正正,“头儿。”
太久不说话,王京昀的声音沙哑低沉,但依然有力量。
朱昌辉点头,又叫起王京昀旁边的吴阳,“你俩,带上7.62狙击.枪,跟我走,紧急任务。”
王京昀和吴阳对视了一眼,神情严肃。近年治安水平提高,特警基本处于半失业状态,紧急出动,面临的总是生死较量。
朱昌辉又吩咐留下的继续训练,便带人离开。
乘警车赶往案发现场的路上,朱昌辉作了简要介绍,“莲湖会所一男子刺伤一人后,又劫持了一名女人质。”
王京昀往手臂蹭去额角的汗,双手拄着膝盖,静静听着。刚从太阳底下回来,冷空气吹得身体舒服了一些,可心情实在算不上轻松。
二十分钟后,警车达到莲湖会所。王京昀和吴阳迅速下车,观察现场情况。
只见会所前的行道树下,一名50岁左右的歹徒右手持一20余厘米长尖刀,顶住一名女人质的咽喉部,左手持另一长尖刀不停挥舞。
人质很年轻,白短袖,绿长裙,没有哭泣,也没有喊叫,只是脸色不妙。
隔着前面几个同事,女人的五官清清楚楚映入眼底。
王京昀一时愣住。
救护车刚走了一辆,拉走被刺伤的男客,另一辆在待命。后续警力接连到位,现场拉起警戒线。有人从楼上开窗偷偷围观,警戒线外一个衣着不俗的高个男人和警察低声交谈,他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现场并不安静,可王京昀倏然像被抽离现实,四周寂然,只剩下他,和被劫持的女人。
王京昀咽了口口水,喉咙刮得生疼。战训手套粗糙的表面擦过黝黑的脸,那双眼立时精神了。
现场的特警处置警力被分为指挥组、谈判组、突击组、狙击组等六个战斗小组。
朱昌辉没注意到他的走神,开始布置任务。由于参加过之前四次处置劫持人质事件,实战经验丰富,现场指挥组将一号狙击位交给他。
狙击手作为最后一道关卡,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枪。一旦枪响,一般不存在击伤。击伤,则表示任务失败,只有击毙对方,才能防止其他危险发生。
之前四次,王京昀蹲守数小时,最终也没开枪机会。
这次,他希望也一样。
不单如此,他开始祈祷能尽快结束。
越快越好。
狙击手通常在警察设置的包围圈外,闹中取静,站在队伍的最后方。
王京昀脱了特警战训服,只穿泛白的黑短袖,看上去和其他同事并无多大区别。他迅即开始勘察地形,寻找合适狙击位置——要便于隐蔽、观察和发射火力,一枪命中。
谈判组专家在劝说歹徒,突击组队员潜伏周围,伺机突击。
王京昀测量目标距离、现场风速、空气湿度,进行模拟射击演练。
他的任务内容只有两个——盯和听。
盯牢目标,听从指挥。
时间慢得像耳背的汗,一滴一滴流。
离警方到达约莫过去四十分钟,歹徒依然没有松懈痕迹。他挥动白晃晃的尖刀,叫嚣着——
“老子已经杀了一个!再杀一个又怎样!”
接着几声大笑,嘲讽他们。
歹徒拖着苗羽佳后退。日光蜇人,踉跄之下,她干咳出声,两颊涨红。歹徒沿着小桥,将她拖至那片高尔夫球场与警方对峙。
这意味着,王京昀之前的准备工作全部作废。
王京昀呼出一口气,又抹了一把汗。
歹徒异常机警,拖着人质不断转动,突击队员无法近身。草坪周围无任何遮挡,难以隐蔽占位和观察。
王京昀看了一圈,突然定睛,眯了眯,向朱昌辉请示:“头儿,能把那辆依维柯移近一点么?”
朱昌辉循着他目光看去,旋即明了。
他想利用警车构筑狙击阵地,一旦出现战机,立即实施定点狙击。
同事将警车悄悄开到歹徒侧面,王京昀钻进后座,把窗户开了一条缝,米白色窗帘做遮掩。他把武器箱横在前后两排椅背上,手托狙击.枪垫在箱上。
从队里挑选狙击手种子时,朱昌辉曾说,好枪法只是基本素质,强健的身体和钢铁般的意志才是必备的前提条件。
因为等待命令时间长,常常需要一小时、一天,一动不动趴在位置上。
整整两个小时,车后座的男人伏低着腰,紧贴托腮板和瞄准镜,只露出左半边脸,他的背部和腋下出现大块暗色的汗渍。
枪是狙击手的第二生命。男人手里的枪、头发、手套、衣裤和鞋,浑然一体的黑色,凝重得像天然的盾剑。
十字线叠在歹徒的脑袋上,他比以往更想扣下扳机。女人的脸庞反复进出镜头,他更害怕扣下扳机。
歹徒愈加亢奋暴躁,不断叫喊和拖拽。
苗羽佳体质并不好,暴晒三个多小时,慢慢出现虚脱。太阳刺眼,她看不清那些警察的模样,现在,连警车也带上重影。
时隔多年,那种想和一个人同归于尽的决意,她以为再也不会出现。
她很希望他们开枪,射中他,或者她。
劝说无果,指挥组领导审时度势,下达了伺机击毙歹徒的命令。
得到射击命令后,王京昀飞快将现场情况重新汇总。
瞄准射击最忌讳憋气。憋气会造成大脑缺氧,视线模糊,还会造成心跳变频,致使人体摆动加剧。
王京昀调匀呼吸,正前方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构成他眼中全部的世界。
就在歹徒砖头环视后方,与人质头部分开的一瞬,枪响了——
歹徒应声而倒,子弹精准地穿透了太阳穴,射击偏差为零!
王京昀离开瞄准镜,刚才瞥见的高个男人跑进视线,抢在众人前扶起站立不定的女人。
“苗苗——”
男人声音里的紧张显而易见。医务人员也随之赶上,他抱着她,一起上了救护车。
警笛声鸣起,另一拨人前去查看歹徒的尸体。
任务成功,朱昌辉拍拍他肩头,手掌离开前用力握了握。这股力量,含着赞许,还有安慰。
“他罪有应得。”朱昌辉沉声说。
他将她安全无虞救出。
他的子弹第一次射在人身上。
王京昀低下头,嘴巴抿成一条线。他默默退了弹夹,把狙击.枪收拾进武器箱。
剩下是刑警的工作。王京昀提起箱子,和吴阳回到队里。
办完枪支入库手续已到饭点,吴阳看王京昀闷头往宿舍拐,便问:“不吃饭啊?”
王京昀头也不抬,“不吃。”
吴阳没再劝。
下个月全国公安特警比武大赛,他们被选中参加封闭集训,其中的一部分还要抽调参加市区夜巡。
王京昀和吴阳下午出了任务,晚上暂时休息。
他们住四人间,吴阳和另一人回来,手里捏着一个泡沫饭盒。
王京昀光溜着上半身,只穿一条黑色平角裤衩,头发和身子湿漉漉的,显然刚洗了澡。
他弓着腰坐床边,右手夹烟,桌上易拉罐塞了好几个烟头。
王京昀看了一眼吴阳,烟头往易拉罐里摁。
吴阳知他顾及自己在戒烟,忙说:“你抽吧,没事。”
烟依然灭了。
吴阳把饭盒放他桌上。
“谢了。”王京昀低声说。
紧张了一下午,他倒真饿了。他从抽屉翻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抽掉塑料纸,掰开,低头大口扒饭。
当天夜里,吴阳听了几乎一整晚上铺翻身的动静。
次日下了早训,从食堂出来,王京昀又碰见了朱昌辉。
朱昌辉等他已久,朝他笑着招招手。
王京昀心里异样,还是过去了。
“训练得怎样?”朱昌辉问,口气比往常温和。
“还行。”
也许太黑了,朱昌辉瞧不出他的黑眼圈,只见那双黑幽幽的眸子,少了几分晶亮。
“跟我去个地方。”朱昌辉说。
像每次出任务,王京昀没问目的地,跟着他走。只是这回,他坐的是朱昌辉自己的车。
他大概猜到要去哪。
朱昌辉没再说话,两人默默听着早晨的广播,里面放着流行歌,插播广告,接着女主播开始晨间新闻。
王京昀盯着风扇口,随意搁在腿上的手,指尖缩了一下。
朱昌辉关了收音。
车停在红灯前,王京昀开口了。
“头儿。”
朱昌辉转头。
“人质……怎么样了?”
朱昌辉愣了一下,点点头:“没啥大事,受了惊吓,又中暑了,挂两瓶水就回家了。”
“哦。”
话头断了。
朱昌辉不再主动聊案子,七拐八拐,开进平常上班办公的大院。他把王京昀带向办公楼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朱昌辉拍拍王京昀的肩头,还是那句老话:“放宽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