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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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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羽佳窝在柜台后,握着水杯又看完了一本书。
夏日漫漫,生意清淡。六月开始,花店也跟着进入一年一度的蛰伏期。
她有些困顿,掩嘴打了一个哈欠,摸上鼠标。屏幕右下角闪着一个冷酷的头像,苗羽佳的点开,浅绿色的窗口内,赫然显示一条5秒钟的语音信息。
苗羽佳掀了掀眼皮,确认信息上方的名字,又端起键盘边的水杯,慢悠悠呷了一口,搁下,往电脑插上了耳机。
事实证明,这招颇有先见之明。
“老板娘,帮我送一束花过来。”
耳塞传来男人的声音,清朗又磁性,堪比广播剧男主的声线。
苗羽佳慢吞吞地打字——
“要什么样的花?”
信息发出,时间戳比男人的晚了将近半小时。
但那边很快有了回应。
男人说:“象征男人和女人之间纯洁友谊的花。”
接着一个露金牙的得意表情。
纯洁友谊还用得着送花,苗羽佳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腹诽道。
“鹅黄玫瑰、石竹玫、黄莺、雏菊,你看怎样?”
男人的声音变得轻快:“可以,你推荐的总是最好的。”
苗羽佳打字:“几时要?”
男人说:“当然越快越好。”
苗羽佳又问到了地点,回道:“胡磊外出了,一会再给你送去。”
“我要你送。”
男人一字一顿,字字清晰。
苗羽佳手指一僵,眉头微微蹙起。
“你知道我从来不干这个。”
“什么事总会有第一次,你说是不,苗苗。”
男人那边很安静,显得话语更加慢条斯理。
苗羽佳往后靠,脊背稍弯,肩膀垮着,姿势看不出轻松。她又喝了一口水,像忘了似的,一手窝着杯底好一会,盯着屏幕发呆。
她只塞了一只耳塞,橱窗外的车流声不断,这其中,混着隐隐约约的喷水声。
客人稀少,严采霜却总也闲不住,在给橱窗的花喷水。
每年六月至八月,天热,节日少,鲜花保鲜难度上升,供货产地质量下降,导致损耗巨大,成本增加,花店能保本就不错了。
许久,苗羽佳才打出一句话。
“外送费加倍。”
男人很愉快地说:“再翻倍都没问题。”
“那就200。”
男人终于舍得动手打字:“……”
“花420+外送200≈600,先付款。”
苗羽佳双肩彻底松下,握着杯子,静静等着男人气急败坏。
他果然怨道:“你这丫头可真会折磨人。”
男人叫她“丫头”的时候,总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暧昧又危险。
苗羽佳刚打算拒绝这一肥单,桌上的手机传来异常清脆的一声短信提示音。
您收到来自谷一凡的汇款600元,请注意查收。
“莲湖会所409,等你哟。”
苗羽佳想起谷一凡眯起眼睛的笑,斯文而精明,她发出一个字:“好。”
苗羽佳来到花架边开始选花,严采霜从群花里抬起头,喷花的瓶子还拎在手上。
严采霜说:“有人订花了?”
苗羽佳点头,从玻璃瓶中抽出十一支花冠硕大的鹅黄玫瑰花。
严采霜笑了:“胡磊估计也快回来了。”
苗羽佳又选了其他几种,一起抱到工作台。她娴熟地修剪枝叶,扎制好花束。细麻片包成圆球形,下部系上翡翠绿缎带。
她捧起花束,严采霜默契地过来收拾工作台。
苗羽佳一手抱着花束,拍了拍她肩头,指指花束,比了一个出去的手势。
严采霜奇道:“你要去哪里?”
要知道,店里的花,向来是她和胡磊出去送。苗羽佳就只负责花艺和网店的业务,就算偶尔出去进货,也都由她或胡磊陪同。
苗羽佳回到柜台边,严采霜赶紧跟过去。桌上摊开的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一条条订花信息。苗羽佳指着最下面的一条。
严采霜瞄了一眼,“谷先生要的花啊”。
苗羽佳点头。
严采霜:“胡磊马上回来了,等会他给送去。”
苗羽佳摇头,指了指自己。
严采霜:“这……”
苗羽佳弯了弯嘴唇,没再解释。她拎起挎包,捧着花束出门。
“注意安全啊。”
严采霜在门口喊,马路边一辆雷克萨斯车头灯闪了一下,珍珠白的车身反射出晃眼的白光。
她看了好一会,才皱着眉回到屋里。
苗羽佳把花束放到副驾座,正倚在她的黑色挎包上。
晒了大半天,车内热得不像话,她开足了空调和风扇。
来储州市后,苗羽佳几乎没试过独自一人跑去陌生的地方。省会市区不算大,她把目的地想了一遍,才调出导航,戳下地址。
花束上的花瓣,只在停车的时候轻微颤动一下。苗羽佳开车很平稳,因为开得慢。
车子在一个红灯的路口停下,苗羽佳看了一眼那束花,又想到订花的男人。
苗羽佳暗悔刚才对谷一凡态度不友好,毕竟谷一凡是她初高中同学,还是她的大金主。
三年多以前的浮生花店,还只是花卉市场里的一个小摊位。
那会下雨,一整天几乎什么客人。苗羽佳穿了一条墨绿色的围裙,坐在不足十平米的小店里修剪花枝。
眼前出现一片黑影,有人撑着大黑伞,站在门外。
男人很高,瘦而不弱。雨水湿了裤脚,他依然从容,就像偶然路过。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叫了她一声“苗苗”。
苗羽佳无法回答。静了好一会,直到男人收了伞挤进来,她才从桌上翻出一片方形纸牌。
上面写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大概念着昔日同窗情分,又或者掺杂了一丝同情,谷一凡帮了她一把。
提起浮生花店,真正见过苗羽佳的人几乎没有,但谷一凡那个圈的人,都会这么说上一句——“啊,老板娘是凡哥的好朋友。”
谷一凡的朋友不少,但能称得上好的,凤毛麟角。
于是大家都乐意卖他一个面子。
花店才慢慢有了起色,后来搬到了现在的地方——春风路47号,刚好处在十字街的拐角,人流量很大。
可转念想到他的戏谑,那份淡淡的悔意,瞬间灰飞烟灭。
后面响起尖锐的喇叭声,苗羽佳瞥了一眼绿灯,开出了停止线。
莲湖会所紧邻莲湖公园,位于中心区唯一的高尔夫球场内。红墙白瓦衬着绿地蓝天,周围很安静。
会所门前有一湾小湖,太阳太大,再往外的球场上空无一人。苗羽佳在露天停车场停了车,捧着花束入内。
这里是谷一凡的地盘,苗羽佳还是第一次来。
会所内部装修精致,苗羽佳穿过空旷的大厅,搭电梯上了四楼。
廊道尽头有沙沙声,那里停着一辆手推车,一个年轻的女保洁员往里塞垃圾袋。
地上铺着绒毯,走着无声无息,苗羽佳顺着房门号找。没多远,她停在一扇门前,按下门铃,看着铜黄色门牌上的数字。
407,她在逸翠园住的也是这个房间号。
保洁员往这边看了一眼,又折回房间。
苗羽佳静静等着,大概一两分钟后,她又按了一次门铃。
门内一片寂静,在嘲笑她一样。
谷一凡会不会又在捉弄她。苗羽佳先想到这个。接着,才想到更有可能的是——
她走错房间了。
也不能怪她粗神经。对她来说,独自外出都算探险。她不过是迷路了。
她自嘲笑笑,刚打算离开,咔哒一声,门开了——她没有听见脚步声,门就开了。
门缝中,一张黑乎乎的脸,一双泛红的眼睛。
苗羽佳愣了一下。
那是个中年男人。他只露出半边身,头发油腻,东一撮西一撮,胡子拉碴,黑短袖上几块暗斑。男人手臂只露出半截,手背在身后。
“你找谁?”男人声音沉得慑人,神色戒备。
苗羽佳了然,她真找错地儿了。
她不自觉捏紧花束,摇摇头,抿着嘴微微颔首。
她想说不好意思。
男人死死盯着她,眼睛眯了眯。
苗羽佳没法解释,低着头转身。走出几步,她掏出手机。廊道太静,滑开锁屏声显得比平常大。她要翻翻聊天记录,确认房间号。
苗羽佳点了一条语言信息,手机抵在耳边听。
身后似有疾风袭来,下一秒,苗羽佳左胳膊被扳到身后,花束和手机摔到地上,发出微弱沉闷的声响。
脖子上传来冰冷又湿润的触感。
一把二十多厘米长的尖刀横在她的脖子上,刀面上,沾着血。
“你他妈的敢报警!老子捅死你!”
廊道响起刺耳的尖叫,属于女人的尖叫。
声音来自另一端,保洁员拳头攥在胸前,惊慌地看着突如其来的这一幕。
苗羽佳嘴巴张了张,空气急急涌入口腔,发出短促而奇怪的声音,像一个饱嗝。
此后再无半点声音。
她的安静不是镇定。相反,苗羽佳后背已经沁出凉汗。
她很多年没听过自己的声音,以致,她觉得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