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摇浮萍》唐知念

2、谁言别后终相会

　　西北沙漠，尘土飞扬。
　　一轮落日斜挂在天际，染红了这片荒无人烟的沙漠。
　　远处传来马蹄声。

　　斜阳拉长了马的影子，庞大、缓慢。
　　宁思远勉强挺直腰背，抱紧了怀中两个孩子。
　　宁世安抬起头，用哭腔道：“爹爹，我好渴……”
　　还没等宁思远说话，宁世平就冷冷说道：“已经没水了。忍着。”
　　宁思远轻叹口气，摸摸世平的头：“别这样对姐姐，我们快到了。”
　　宁世安呆呆问道：“爹爹，我们到底去哪里啊，已经走了好久啦！”
　　宁思远看着远方地平线上隐隐出现的村庄，和远处绿洲后边的高山，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竟出现一抹微笑。
　　“去找你陆伯伯。”

　　宁以怀又来到了鹰回村，这是他当月第五次下来。若是平时，村长一定会受宠若惊。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宁以怀再三嘱咐，别让可疑人物进来。
　　村长哆哆嗦嗦地应了，一边试探着问道：“山上可是……明尊有什么安排么？”
　　宁以怀听着就怒了，冲他发火道：“明尊自然有他的安排，又关你什么事！”
　　“是，是，我失言了，失言了……”村长正想说什么补偿一下，后边有人跑过来了。
　　找到机会的村长忙摇着那人的手：“怎么样，防备严密？”
　　“不，不是，有个外人要进来……”
　　“进来做什么？”宁以怀问道。
　　“……见明尊！”
　　二人皆是一愣，宁以怀皱起眉头，感觉到一丝兴奋，那是面对即将发生的杀戮或是什么……产生的兴奋感。

　　宁思远被拦在了村口。他明白对方的警惕，可是连一口水都要不到，这出乎他的意料。
　　突然，有一股杀气从头顶传来。
　　他一把拉过两个孩子，往后急掠。
　　然后抬头，和宁以怀充满杀气的目光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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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思远被请进明坛，明坛是明教接待贵客，开办盛宴的地方。
　　“你小子来这做什么。”宁以怀不快地吩咐完教众为三人洗尘接风，用质疑的目光看着宁思远。
　　宁思远苦笑一声：“一言难尽。我此番前来……是要将这两个孩子托付与你和陆兄。”他一一介绍了世平和世安。
　　宁以怀皱起眉：“假设我耳朵还没坏……”
　　“大伯……”宁思远眼中甚至带上央求，宁世平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警惕地抬头看着说话的二人。
　　宁以怀想到了中原目前局势，并不算太平。甚至有传言峨眉教正在争夺掌门之位……难道是真的？
　　他严肃道：“你也留下。”

　　远处走来一个人，宁思远便没说话。他以为来的是陆尧或者是侍从，然而转头一看，却是一个约莫六岁的男孩。
　　男孩身着白衣，衣领处绣着火红的火焰图纹，胸口处绽放着一朵。
　　面如霜雪，眼中神色是睥睨一切的孤傲。

　　他和陆尧长得很像。宁思远几乎是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逍儿！”
　　来人正是陆逍。时隔六年，他已经长大如斯。
　　宁思远心下十分感慨，当然面上也十分激动：“你可还记得我？哎呀，六年了，都长这么大了！”
　　陆逍眯着眼看了他半响，看得宁思远尴尬后才说：“是教父？”
　　宁思远正打算问他父亲的情况，就见宁以怀矮下身子：“参见明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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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思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什、什么？”
　　陆逍点点头，低声说道：“先父三年前就病逝了。”
　　宁以怀目光闪烁。
　　宁思远整个人僵硬了许久。他向来是不善伤怀悲秋的，也从未体验到知己凋零的痛楚，当年楚谈过世，他痛了一回，近些年同门相戮，他伤了一回。
　　却也不会有这次难过。

　　陆逍轻叹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怜我世人……”

　　《悲歌行》曾言，“悲来乎，悲来乎。主人有酒且莫斟，听我一曲悲来吟。”
　　“悲来不吟还不笑，天下无人知我心。君有数斗酒，我有三尺琴。”
　　当年饮酒沏茶的日子早已烟飞云散，这世间却是忧患实多。

　　陆逍问道：“教父何不留下？那掌门之位，恕我失礼，并非教父所能守住的。”
　　宁思远苦涩一笑：“我本无意于此，但掌门印记是师父亲传与我，纵是肝胆涂地，也要守住这一份遗愿。”
　　他把姐弟二人满抱在怀，轻声说道：“这两位哥哥和大伯，是父亲的朋友，父亲现在有事不得不离开，你们好生待在这儿，等我回来，好么？”
　　宁世安天真地问：“这里有水喝，有桂花糕吃吗？”
　　宁思远摸摸她的小马尾：“桂花糕没有，但是西域有西域的特产。”
　　宁世安有些失望地扯住他袖子：“哦。”
　　宁世平总觉得有种被遗弃的感觉，但是他没有说话，哪怕眼底红了一圈。
　　宁思远总不知拿这个敏感多疑的孩子怎么办，宁世平有着超乎同龄孩子的智慧和自尊心，但实际上内心却比她姐姐还脆弱。

　　陆逍默记二人名字，老成地对宁思远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宁思远噗嗤笑了出来：“了不得，还学得挺有模有样。”
　　陆逍的脸微红：“我会照顾好这两个……孩子。”他实在说不出弟弟妹妹四个字。
　　“嗯，有劳了……”宁思远自然知道如今明教也不算安全，但是总比在他身边好多了。
　　而且……他有些惊疑地看着陆逍，这孩子的功力竟然比他高出不止一个境界。
　　陆逍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脸微微一笑。

　　“笃、笃、笃”远处传来一阵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
　　宁思远看见一个大约不惑之年的西域男人。他留着金色的头发，眼睛是银灰色的。
　　“明尊，这是熟人？”男人声音粗哑，仿佛被风沙磨砺过。
　　宁以怀大声道：“杨秋奕，这是明尊的教父和他两个孩儿！”
　　杨秋奕，明教的赤日长老。
　　“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来做什么？”
　　“我希望明教能让我的孩儿们长久住下。”宁思远主动回答。宁世平眉头一跳，注意到了“长久”二字。

　　“日月神山只让信教的教徒长久居住，除非他二人信我明教，不然决不能坏了规矩。”杨秋奕想也不想直接否决。
　　宁思远摇头：“这不可能，若我这么做了，他们长大后说不定会怨我。”
　　杨秋奕面色一僵，冷冷道：“那我们只好送客了，山底下五十里外的鹰回村也可以给这两个孩子住着，我们明教只收留教徒！”
　　宁思远咬咬牙，对尚未开口的陆逍道：“我半生从未求过别人，今番找你父亲，本就是希望他能收养下我的苦命孩儿……现在明尊是你，你可愿听我这个教父一声请求？”
　　他语声悲怆，带着一股狠决。
　　陆逍抬手阻止杨秋奕未出口的话语。“莫说坏了规矩这事，我母亲常住星桐居，可算也破了规矩？”
　　杨秋奕一听到“母亲”就脸色大变，竟然不再坚持反对。
　　宁思远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明尊相助。”
　　陆逍皱起眉头：“教父说的生疏了，这本该是我要做的。方才那句请求……”
　　宁思远脸上一热，听出陆逍语气中的谴责。他心里却放下了一块大石，陆逍是重情分的人啊。他的孩子一定会被好生照顾。

　　“教父不辞万里过来，请吃一顿饭吧。”
　　“不了，”宁思远抓着两个孩子的手，“我和他们交代几句。”
　　不等陆逍点头，三人身影就消失了。
　　“峨眉的繁花轻功果然名不虚传，快哉快哉。”宁以怀感慨道。
　　陆逍不语。虽然宁思远已经移出一里开外，说话声在他听来却是无比清晰。
　　“平平、安安，为父给你们取这名字，就是希望你们一世平安。这既是你们的乳名，也是我作为人父，一生的期盼。”
　　“要相信命运，当初我和你们已逝的伯伯见面，就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一定会在老天的帮助下重新团聚的。”
　　宁世平和宁世安毕竟还小，陆逍却听出了话语中夹带的诀别的意味。
　　他皱起眉头，无奈鞭长莫及，他对于峨眉的形势虽然知道一二，却并非身在其中，也没能耐去为宁思远解围。

　　下一刻，宁思远牵着两个孩子又出现在他们面前。宁以怀赞道：“峨眉轻功果然有其能耐，轻灵优雅。”
　　宁思远知道大伯的性子，虽然说来很赞赏，心里却是不服气，他谦虚道：“明教的逍遥游才是真正来无影去无踪，千变万化。”
　　宁以怀摸着鼻子，满意地笑着。虽然知道这个侄子是为了迎合他，还是感觉一阵舒爽。
　　陆逍望着龙凤姐弟，迟疑道：“教父不妨也留下几天？”
　　世平猛地抬头看着宁思远，眼中闪烁着一丝期盼。
　　宁思远装没看见，自嘲地笑笑：“何必挽留？长痛不如短痛，你自己也明白。”
　　陆逍懊恼地蹙眉，许久才拱手道：“就此一别，他日定相见。莫忘了这两姐弟。”

　　宁思远深深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仿佛要把他们的模样镌刻在心中。
　　这峨眉掌教，果然是破位置。拿也拿不起，放又不能放。
　　他果断地施展轻功离开了。

　　“爹爹！”宁世安眨眼间不见父亲踪影，急着叫喊。
　　陆逍不知该说什么，眨了眨眼，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鱼干，本来想拿去喂猫，却似乎能在这儿派上用场。
　　“世安，你看这是什么？”
　　宁世安果然被小鱼干吸引了注意力，跑到他面前一把抓来，毫不羞涩。
　　宁世平却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眼睛直看着宁思远消失的地方。
　　陆逍头疼地问道：“那个，世平是吧，你……”
　　“我不喜欢吃。”
　　“……”陆逍无语片刻，只得向宁以怀求助。
　　宁以怀显然不会带孩子，他选择转移话题：“你们两个就住我那儿吧！”他不放心这两个小孩子，自己看着最好不过。
　　陆逍默许，安慰了几句就转身离开。杨秋奕自然也跟着他走：“明尊，这样真的好吗？”
　　陆逍皱着眉看着他，杨秋奕立马知道他误会了，忙说：“我不是介意他们住下这件事，而是我教如今也算是内忧外患……前教主出事，我们都心知肚明……极有可能是出了内鬼。留下他们，您就不怕……”
　　陆逍打断他：“我不会让他们有事。”
　　末了又补充一句：“绝对。”

作者有话说

　　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