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番外：翠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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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三个名字：刘淑姬，纤素，翠色
第一个名字是已经没有记忆的父母起的。第二个名字是公子起的。第三个名字是公子改的。
我本是一个连着好几代没落的世家出生。大概几百年前最辉煌的时候也是出过宰相的吧。当然即使那时候跟公子这样的家世比起来还是稀松平常，但在我家当时的处境来说应当是极为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了吧，有限的关于父母的记忆里也总是他们长吁短叹地哀叹家道中落，眼红又瞧不起新近的“暴发户”罢了。
后来就是一系列的事。干旱，饥荒，流离失所，幼年丧父，年纪太小，后来跟着公子又过着完全不同的日子，这样的苦难反而模糊不清。
记忆中最鲜亮的只有，被杜家买进之后的几个月，要给公子再选三个丫鬟，我们年龄相近的二十几个姑娘一排站在那里，给管家和几个老仆相看。还没有轮到我，太紧张了，又不敢看向管家他们的方向，一扭头竟然看到一个小少年，比我还小两三岁，却已然风姿挺拔，一身贵气。见我瞧他，他嘴角一弯笑了一下。那一瞬间，我的世界劈进一道闪电。顷刻之间，没有过去或未来，照亮了整个世界，足以留给以后的人生慢慢品味。
公子就是这样的人。
就是娇贵的世家小姐据说也有羡慕我们这些低贱的丫鬟的，只为能离公子近点。
公子就是这样的人，他自己不觉得，别人光是看着就能为他赴汤蹈火，为他痴心挂念，为他午夜梦回。
其实公子是个最飘逸洒脱，最怕麻烦也不屑于麻烦的人。我们一共六个丫鬟，他都怕起名和记名字的麻烦，就按各人的特征来，也不会怕弄错。像我，手指长，就叫纤素，纤纤擢素手之意。
我记得那一天公子起的很早。轮着我当值，我是照平常去叫醒公子的时间去的，公子却都已经穿戴整齐了，立在窗边也不知在看什么。大概是听到我走路的声音，他转过身来，却看着我微微发愣。一会儿又笑了，左边的唇角微勾，眸光缱绻，神色温柔。他就那样看着我，问了我一句，“以后你叫翠色好不好”
那日我穿了一件湖绿色的衣服。
于是我便日日穿绿。白日里总是走神，晚上躺下却睡不着，一遍一遍，脑子里只不停回放当时公子的神情动作，他那一句话。那样的窃喜：公子那样的人呢。可又知道不可能：公子那样的人呢。怎么可能是我想的那样
后来又一日，公子特意调了我当差。我当时是那样的欣喜，明知不可能也高兴得忘乎所以。可能上天也实在看不下去我的痴心妄想，让我很快知道了为什么。
公子又是很早就起了，可是却一反常态地花了近一个上午来梳洗。连发带都换了一根又一根，几年来陆陆续续买的画的扇子也都拿了出来。直到午饭时间了才做了决定。
公子去了一家酒楼。公子竟然在等人，还如此坐卧不定，目光时不时扫过门口。我还没见过公子等人，更没有见过公子这么不从容的样子，这人真真好大的架子。
等那人来了我更惊讶了。是一个女子。公子一向最不耐女子的，嫌她们太过热情聒噪，虽则这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女子：静时清新如山间一目可见底的一泉碧潭；旷然如深夜无人时的一轮弯月。而举手投足之间却是说不尽的妩媚妖娆，勾人魂魄，风流近妖。即使见惯了公子这样的风华绝代，我也没有预料到世上会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公子站了起来。
公子的目光追随着这女子，连呼吸都不复平时的绵长规律。
我听见公子叫她，“阿婉”，用我从未听过的缠绵的音调。她却没有什么反应。
待得她坐下了，我才注意到她身后跟了个丫鬟模样的人，竟然长得和我四五分相似。
我隐隐觉得“翠色”这名字其实与我无甚联系，却约莫和这倾国倾城的女子脱不开瓜葛。
“你这时候找我做什么？”明明那女子一副轻柔温软的声调，可是不知怎的我觉得她听起来很冷，而且简直不想隐藏其中的不耐烦和质问—竟然对公子如此，真是胆大包天灭绝人性罪不可恕。
连我都郁郁不平愤懑如斯，公子却只轻声回，“总要留一些小把柄给他们才好”，还满满的小心翼翼的讨好。我余光瞄见公子微微把头侧向她一片专注的样子：他这难道不是在说，“只是我想见你”？
公子这副不可自拔的样子，这女子却竟然和公子谈政事，只谈政事。这女子谈吐高雅，声调醉人，我是听不懂他们谈什么的，但也隐约感觉出这女子在算计着什么：本来关心政治的女子就很可恶了，还是这样不解风情的木头，最不可饶恕的是空有一副美人的身子，却一心蛇蝎的谋算，公子不是该最厌恶这种人么？
厌恶？你看公子的眼睛，都黏在那女子脸上了。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这简直不是公子。
期间有一次公子叫我拿一方罗帕。“翠色”，他叫出我的名字。那女子看了我一眼。
她再看向公子时眼里隐隐有嘲讽。我觉得不管她想到了什么，一定是想岔了。
果然听到公子慌忙的解释，“她叫翠色，可以感觉离你近一点”。
她眼中的嘲讽更甚，连嘴角都微微弯起。
连这幅讥诮的模样都该死的美丽，有一种坏坏的诱人，简直像是有毒的菌类，因为其毒而五彩斑斓，远胜平淡无奇的白蘑菇千倍万倍。
我猜想着女子误会公子也有数次了，因为公子只是淡淡苦笑了一下，又接着和她讨论起时事来。连苦笑都是不尽的温柔宠溺。
我后来知道那女子的贴身丫鬟，那个长得与我四五分相像的，叫“和烟”。她母亲生前最爱的一句词是“翠色和烟老”。公子发呆时是在想她。公子在梦中会唤出她的名字，一声一声温柔无比的“阿婉”，却连梦中的呼唤都带着苦涩和克制。公子画了很多这女子的肖像，都放在书架后面隔出的一个暗壁里，各种表情各色姿态。公子写了很多委婉的情诗，委婉到简直卑微，是优秀的公子从未有过从不需要的祈求的卑微。公子开始关心从前他不屑不愿不想不耐了解的时政，各种官员宗亲间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公子这样谪仙一般的男子，竟然进了烟熏火燎的厨房，竟然要学厨，只因为她赞了另一个男子为她做的热汤。种种不同寻常，不甚枚举，都是为她。
我后来知道那女子居然是名满天下的三公主。我倒是觉得除了那副好皮囊，她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好。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番外：翠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