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何男子》曹大

4、恶揣测

　　太子竟然要当场将万九潺发配边疆，即使是杜淮卿这样对太子的草率鲁莽残忍冷酷不堪大用所甚为了解的人，也不禁吃了一惊。

　　最后还是被杜淮卿劝下来了。杜淮卿是杜家这一辈的唯一一个，本人又如此了得，太子也不能、不敢不卖他面子。只是赦了万九潺的罪又如何呢，得罪了太子，未来的皇上，是万万不可能再致仕的，便是意味着这么十几年的书都白读了。书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家境又贫寒，还能做什么。杜淮卿替他心里惋惜。

　　这样惋惜，以至于结束之时杜淮卿婉拒了太子的晚宴邀约就离开在宫门外守着了，都顾不上管穆湾辞要留下就又得要和董佳人一起。

　　没多久万九潺就跟着其他九个学生一起出来了，脸上看不出喜怒，杜淮卿心里又是一声赞叹。

　　杜淮卿把万九潺拦下来的时候其他人都看着他们。一方面万九潺得罪了太子，人都同情弱者，也替他惋惜。另一方面万九潺又得了这第一公子的青眼，这惋惜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就不免转成嫉恨，又暗自安慰——总归他是不能再做官的。

　　都是读书人，也做不来那种人家明明想独谈还要围观的事，纷纷散了。其中一个，也是偷偷抬眼看公主的另一个，大概也是她资助的学生，走之前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得了万九潺的微微额首也就走了。

　　“太子也不是第一次见监学学生，你明知太子脾性，为什么还要那样讲？你总该要爱惜自己的生命和才华才是。”杜淮卿出语直接。

　　“小人本便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只是今日蒙公子出人意料的相救，实在不知如何感谢。当今形势，太子绝大可能继位。我知晓他不懂民间疾苦，也不愿懂不想懂不屑懂。小人这样至少强迫他去面对这个问题。如果小人血溅当场，便是在太子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小人但求太子继位后有事发生大臣上书之时能够想起，红薯价高是能死人的，至少万九潺便死了。小人三岁丧父，八岁丧母，哥哥姐姐一人一口饭养了小人一年，自己也要过生活，没有办法便卖了小人。小人现在已是孑然一身，死也没什么。只可惜尚未来得及报三公主的恩德。”

　　便是杜淮卿这样的人，也开始敬佩起万九潺来。便是为了提醒未来的君主穷人的苦难，即使只有一分一毫的希望来改善他们的处境，也不惜死谏。他心里也有悲哀：这样的人才，这样的心胸，要真真想做什么事来，只有以死的方式，成功的可能性还如此渺小。他不能不悲悯，为这些生活在绝望中的穷苦人们，为那些像万九潺一样怀着救世济国之心却生生被憋住一腔热血不能有所为的有识之士，为这个将由太子继承的浩浩帝国。

　　“那先生现在还有去处么？”如果说杜淮卿一开始追出来是存了招揽人才的心思，现在就是真的关心万九潺的生活了。

　　三公主竟然派了人来。

　　有人来了，一身宫女打扮，但是极懂分寸，并未离得过近，在一个听不见他们对话的距离。

　　但有人来了，杜淮卿自然不好再说下去。

　　但来的竟然是董佳人的人。

　　是来送钱的。不是金子，不是银票，竟然是一张空头支票，可以无限次无数额限制从任何汇通钱庄分号三公主的账号里取钱。

　　杜淮卿嗤了一声：这就来招心腹了。

　　杜淮卿一向行止有礼，故嗤了一声也很小。万九潺又在惊讶感动中无可自拔，自然没有听到。那宫女却注意到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和烟，何必跟不相干的人置气？”

　　“殿下，您不知道，您那样的好心，可怜那呆子书生没饭吃特地送钱去——那可是汇通钱庄的空头支票啊！——他还嗤您，好像多鄙夷一样。什么上京第一公子，不就是气好事都被我们公主做尽了他没有逮到沽名钓誉的机会嘛。真是可恶！”

　　董佳人看着和烟因激动挥舞而长袖飘舞的深蓝色宫装。七月三已过，董佳人终于渐渐恢复常态，也终于可以思考：和烟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跟杜淮卿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杜淮卿倒是什么都明白了，却什么都不说，不做，像是台下的看戏人——像他这样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争便有人迫不及待双手奉上，的确有置身事外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