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双世书》玖琉

20、战不休

　　“三阴血如意！”

　　黄天师死死盯着那柄血色的如意，脱口而出。他此时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桃木剑身上，若不是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几乎要让人觉得这是一具已经风化的骷髅。

　　韩璟闻言轻笑了一声。“师弟好眼力，正是师尊的三阴血如意。”

　　他一手托着血如意，一手背在身后，几个师弟环立在周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被方才的刺雨攻击逼进了角落的几名幸存者。

　　赵捕头看着手下惨死，虎目圆瞪，眼中全是血色。他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恨不得立时冲上去将面前的元凶撕成十七八块，但在方才的攻击中他的腿上也受了伤，一根土刺深深扎进了他的骨中，此时汨汨的鲜血从伤口中渗出，一点一点消耗着他的体力。

　　在他身边只剩下了两三个存活的弟兄，此时全都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脸上尽数充斥着怒容与恐惧。其中一个深深埋着头看不清表情，他单膝跪立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方才在他的掩护下，二丫并没有受伤，只是亲眼目睹了几位捕快惨烈的死状，此时正紧紧咬着牙关，身体微微颤抖着，眼中水光氤氲。

　　“我不过是来取点东西，师弟何必大动干戈。”韩璟摇头道，他望着黄天师形容枯槁的样子，眼中无悲无喜，“我本来也没想伤你……只是师弟执意如此，瞧你现在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何必呢。”

　　“你休说这些话来哄我！”黄天师怒道，他胸口起伏猛烈地呛咳了两声，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师尊留下的‘东西’只有我知道，就算拼了这条老命，我也不会把它交给你！还有你手上的三阴血如意，师尊从不离身——你——当年师尊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

　　韩璟沉默片刻，用他那尖锐的声音回答道。“我自然记得。”

　　“你不记得！”黄天师愤然反驳，税利的精光从他那双早已浑浊的眼中迸射出来，像是面前这具骷髅以自身为引燃起了烈火，“你若记得，如今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当年我们六人同为门内弟子，我年长却是师弟，你年幼却是大师兄，师尊看你年幼一直待你更加亲厚，我们九人一起长大，同为洛县出身，当年约好一起匡扶正道，守家乡一方安宁，当年洛县布局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师尊亲手所设……如今，如今你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甚至设计毁坏师尊心血……像你这种没心没肺没肝的家伙，根本枉为人！”

　　“……我枉为人？”黄天师激愤的话语似乎勾动到了韩璟心中的某处，他僵硬的面容上第一次有了些许波动，但瞬间被一抹嘲讽的笑容取代。“不错，师尊当年是待我亲厚，师尊待我种种我自然记得……倒是你，如今口口声声说我欺师灭祖，说我残害同门，只是你对你口中的那位‘师尊’，又了解得多少呢……”

　　他话到此处，便缄口不言。

　　黄天师压根不相信他说的这些鬼话，他看一眼身后幸存的几人，拼尽全力深呼吸一口气，随着他的动作院落中平地卷起了一阵旋风，院落四周深埋在地下的木桩有所感应地纷纷动摇起来，从开始就被隐藏在土里的红绳颤抖着破土而出，竟是将不大的院落地面全织成了一个红色的蛛网，无数铃铛哗啦啦摆动，清脆急促的铃音很快连成了一片，兜头盖脸地将院内所有的人都包裹了进去，更有无数的淡淡灵气顺着红绳的方向从地底翻涌到地面。

　　黄天师桃木剑尖一挑，那几把散落在地上的附灵伞像被看不见的线绳牵引一般，自动飞上了空中，悬浮在半空齐齐张开了伞盖。

　　上头绘着的图案在灵气的激发下光华灿烂，像是空中忽然多出了几轮明月。

　　月光照落到黄天师的身上，他那原本枯槁干瘪的身子跟吸饱了水的芹菜一样饱满起来，他整个人站立在地上如同一杆笔直的长枪，手中桃木剑一挑，一长串的黄符纸变戏法一般地从他怀里被勾了出来，上头鲜红的朱砂流转着危险的光芒，二丫一眼认出那是她曾经看过的会变化成白色火炎的符纸，她知道当那些火炎聚集到一起，便会组成极可怕的火龙，而这些符纸比上次多了足足一倍有余，造成的破坏力恐怕能把这间小院化为乌有。

　　她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想要逃离院落，但那个年轻的捕快眼疾手快地扣住了她的身子，叫她动弹不得。

　　四周都是黄天师布下的红绳，此时他们几个全被护在黄天师身后，避开了阵法的攻击范围，在他们身前不远的地方，阵法全力催动，地上生出无数锐利的风刃，呼啸盘旋着向着韩璟一众卷去。

　　“我今日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离开这里！”黄天师大喝一声，甩手将那串符纸抛到空中，符纸遇风即化，变作一条长长的火龙，长啸一声向着敌人的方向俯冲而下。

　　此时天上地下处处杀机，在闪烁的灵光面前，赵捕头一行人都不由自主地遮住了双眼。

　　在这样的异动中，对面传来韩璟幽幽的一声叹息。

　　在那声叹息响起的同时，韩璟周围四散的几人同时行动，无比默契地聚拢到他身边围成了半圆，他们受到铃声影响，行动不畅，但此时全都整齐划一地架起各自的武器，各色的灵光闪现，外泄的灵气在他们身边化作了无形的屏障，那些屏障相互勾连，很快形成一个透明的罩子将他们所有人都盖了进去。

　　在他们身后，韩璟不慌不忙地举起三阴血如意，那泛着诡异血光的宝物也不知是何来头，被举高的同时跟有了生命一样自发颤动起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院落中弥漫开来，所到之处阴风阵阵，风里夹杂着无数冤魂厉鬼凄厉的尖叫。

　　阴风普一出现，院内的温度便突然降了下来，从初秋时节瞬间落入了寒冬，无数黑色的鬼面从风里显形，面容扭曲狰狞，露出口中两排铁青色的利齿，那些黑色鬼影飞过的地方拖曳着长长的阴气，靠近韩璟的绳网顷刻间由赤转黑，抽丝剥茧一般向着黄天师的方向溃退，那些呼啸的风刃被这么一阻，再无力为续，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保护下的阵法崩溃，原本被红绳牵引吸附的地气一滞，再次流动时候竟向着反方向逆流而去，一时之间院内地气絮乱，顶上的几把附灵伞摇摇欲坠，场面登时向着韩璟有利的一面倾倒。

　　这时白色火龙已经扑倒，几位黄袍男子围成的结界被那火龙龙爪一抓瞬间破灭，愤怒的龙吼带着炙热的火苗直扑向他们门面，这时三阴血如意周围盘旋着的鬼影也反应过来了，齐齐迎上白色火龙，只见空中一条裹挟着无数鬼面的森然黑烟与一条身姿矫健的白色火龙相互撕咬着盘旋而上，两股灵力相撞行程在院内掀起了一股飓风，半空中的附灵伞呻吟一声，便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坠落，黄天师身影摇晃几下，“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鲜血喷出的瞬间那空中将败未败的火龙突然如虎添翼一般重新威猛起来，白色的火光大炽，龙口一张竟生生将缠到身上的黑色鬼影给吞了下去，那股黑烟中传出凄凄切切的哀鸣，声音哀怨阴毒，穿入耳鼓的时候让人觉得像有利器在大脑里来回割动。

　　这声音跟院中急促的铃声相撞，瞬间又是无数铃铛碎裂。

　　那火龙扳回一城后再难维系，不甘地长啸一声后在空中分崩离析，解体成无数朵白色的火花向着底下坠落。

　　那场面看着煞是好看，但站在火花之下的韩璟显然没有任何心情欣赏，他将剩余的鬼影收回三阴血如意中，右手袍袖一卷，掌中已经重新出现了那柄峨眉刺，他从指间逼出一滴鲜血融进刺身，刹那间无数刺芒从他掌中出现，硬生生扛上了头顶那些白色火花。而他身边围着的那几个师兄弟也是如法炮制，没多久便将袭来的火花尽数扑灭。

　　两番交手下来，他们除了个别衣袍受损之外，竟是毫发无伤。

　　“九个练气……这不可能……！”早已是强弩之末的黄天师勉强站着，絮乱的灵气也打乱了他体内正常的灵气运行，此时胸口剧痛不止，说话之时喉口不止涌出血沫。

　　“练气……哼，师弟你久居山中，眼界未免也太小了些。”韩璟嘲讽道，“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师尊师尊，如今竟然连这三阴血如意的用法都忘了么。”

　　黄天师闻言面色惨白，但还是强撑着咬牙啐了一口。

　　“当然没忘……三阴血如意，吸怨煞，浸血气，显形之时需以生人血肉为引……以阴魂鬼魄为辅……使用者，修为至少筑基。”

　　“你……你天资平庸，踏入练气境界不过十年，如何能使用这三阴血如意……”他说到这里，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里头尽是悲意，“是了！你并没能筑基……所以你才引动地脉煞气，还残害满门，为的就是将他们的血肉制成你的器引……好毒的心、好毒的心呐！”

　　他越说越恨，几乎要咬碎牙关。“你丧心病狂至此，早已背离大道，为世间所不容！他日你为取地煞之气在城中设计，制造妖魔，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哼，你当州府之人会坐视不理么，鉴天司的来人定会让你神魂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