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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分道扬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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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叫花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曾经无数次在饥肠辘辘睡草堆的时候,幻想着他有一天飞黄腾达了,抓着大把大把的铜钱买一堆肉包子,或者能光明正大大摇大摆进百花楼,点上一堆桂花糖,每块舔一口就是不吞下去,或者……或者最美妙的想象也不过是能骑着一头健壮的骡子,风风光光地穿过县城内的青石板路,沿路一群小叫花子追着他喊“大爷,大爷”,然后他就从上头倨傲地丢下几个铜板来,再也没人敢欺负他,敢随便揍他。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有一天,在某个普普通通的晚上,在一条逼仄的黑暗巷子里,一个前一晚他还觉得是神仙下凡的人物,说他们是同门师弟。
——起因只是因为他偷了他的钱包。
这样奇异的经历让小叫花整个人都跟喝了酒一样微醺起来。
“你……你刚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那个饿死了的老头儿就是你们门派的什么……什么执法长老?”
玄衣少年点点头,“他是门内唯一的执法长老,也是我师叔。”
小叫花一时间头更晕了,“他是你……师叔?”他跟反应不过来一样呆滞地指着天,然后又指指自己,“然后你说我是你的……师弟?”
最后他反应过来不对劲了,“可我不是那老头的徒弟呀。”他如梦初醒一般拼命挥着手,努力说服眼前人是他搞错了,“你你你……大仙,您一定是认错人了,我确实是被那老头儿偷……啊不捡来的,但是我也就跟了他没几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最后他死……去的时候我还喂了他馒头,何况那之后都过去九年了……您高抬贵手饶了我,真别拿我寻开心了。”
“我没有拿你寻开心。”面前人跟没听见他说的话似的,直截了当道,“我找的人是你,你就是我师弟。”
“……。”小叫花觉得他跟这人是说不通了。
“你们门派的执法长老是饿死的啊。”百口莫辩之后,他开始破罐子破摔,收了泪眼开口就是泼皮耍赖样。
结果对方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师叔法力低微,肉身已故去多年了。只是魂魄执念为散,方才游历人间罢了。”
“……所以说那些年陪着我的一直是个鬼么……”
“正是。”
“法力那么低微为什么都能当上你们劳什子门派的长老!你们门里是没人了么!”
“本门不以修为论尊卑……况且师叔出任执法长老之时,门内确实无人,当时除掌教外,唯有师叔一人。”
“……你们是芝麻大的门派吗居然只有两个人……”纵然是再没常识的人也被震惊了,“难怪会有个被饿死的师叔,还会有个死心眼的徒弟,看你穿成这样,也不像个没钱的家伙啊,难道是那老头儿死后你们就发达了?”
“师叔走后,门内是繁荣许多。”玄衣少年说到这里竟然微微笑了,“如今门内连同你我在内,已经有五人了。”
小叫花:“……。”
“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这位……大哥,你就放过我吧。我错了,我不该偷您的钱包,我给您赔不是。”小叫花深呼吸一口气,情真意切对面前人说道,“我打小儿就是个叫花子,从前是,往后儿也是个叫花子,我晓得您是有真本事的人,您那位师叔……老头儿他待我也很好,虽然总爱抢我讨来的馒头,但从没一次真正自己吃了去……我,我走的时候没能给他下葬,如今怕是连骨头都烂光了。您要想找他,我大概还记得方向,但我……求别再说这些话来折我的寿了。”
他自嘲般笑笑,语气低落下去,“我连名字都没有……肯定是认错了。“
玄衣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小叫花看他半天没有动静,寻思着也许对方被他这番话给打动了,便脚底抹油准备开溜——结果一步还没跨出去后领子又被人麻利儿地给提溜住了。
他无奈地回过头,果然见着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有名字的。”对方甩了下左手的袖子,手掌上凭空出现一卷绢书来,他将那卷绢书摊开凑到小叫花跟前,上头的字迹在深沉的夜色中自动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小叫花认不出那两个画儿一般好看的墨迹是什么东西,玄衣少年便主动念给他听。“秦培,秦山的秦,培土的培,这是师叔给你起的名字,也是你在门派花名册上的名字。”
小叫花忽然觉得一股热流直冲眼眶,让他模糊了视线。
“师叔肉身衰竭之后就闭了死关,之后一直没从关内出来,若不是前些日子,掌教见当年约定之日已过,强行开关,令残念回转肉身,我们也不知道师叔的一抹执念在外头还收了弟子。那抹执念离开肉身已久,早已衰竭,只是残存一丝神智在消散前在弟子册上留下了你的名字。我奉掌教之命出来寻你,半年以来踏遍云州,终于在洛县遇到了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洛县?”
“我不知道。”对方摇头,“但我的占卜之术从未出过错。”他看上去并不打算多说,只用一双黑瞳盯死了小叫花的眼睛。“我来是问你,你可愿入我宗门?”
小叫花,不,秦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耷拉着脑袋回道,“如果我说不愿意,你就放我走了么?”
“不行。”他揪着秦培后领子的劲道没有丝毫放松,“你偷了我钱包,不能走。”
“……你叫什么名字?”秦培觉得有必要认识一下他这位二愣子师兄。
“秦元。”
“我跟你走,往后是不是就不用饿肚子了?”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之后,秦培咬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好,我跟你走。”
他闭眼又睁眼,面上已经没了先前退缩的神情。
“不过你得答应我,先让我去办件事儿。”
二丫坐在房中听见布谷鸟的叫声。
现在并不是布谷鸟出没的季节,不过她还是推开房门走进了后院,也捏着鼻子学了几声猫叫。那之后布谷鸟的叫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某种硬物砸在墙壁上的清脆声响。
一,二,三……一共三声。
这是她跟小叫花子约定好的暗号。
一声代表人在,二声代表肚子饿,至于三声……她有些迷惑地歪了歪脑袋,想不明白大晚上的,为什么对方要她出去见面。
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但二丫并没有迟疑,在避开父亲的视线之后,她拉开木头门栓,迅速地从院门里溜了出去。
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小叫花靠墙坐着。他还跟白天他们分开的时候一样,穿着破布一样的衣服,豆芽菜似的身子,背永远挺不直般地倚着墙壁,但是二丫远远见着他,就觉得眼前的人跟白天见面时候长的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变化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觉着,那花猫一般脏兮兮的脸上,充满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坚定光彩,让眼前这矮小的家伙也变得高大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一时间有点不敢叫他。
“丫头,过来。”对方看到她便招手,如往常一样贼兮兮地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刚凑过去,就见着小叫花在怀里翻找着什么,好半天才摸出一大把东西塞进她的掌心。
“我,我要走了……”他似乎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掏出东西之后便低下头,支支吾吾说道,“这些东西给你。”
二丫定睛一看,发现手中捧着的是一叠黄符纸和小纸包装的朱砂,甚至还有一根散发着淡淡灵力痕迹的毛笔。
她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不是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干了什么坏事。
“你别担心,这些不是偷的。哪儿来的你也别问,反正我不会害你。”小叫花在她开口之前抢先说道。“我……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找到那个人。这件事我没完成,这些东西算我赔给你的,就当还你那两个半馒头了。”
“大哥哥你……要离开洛县了么?”二丫傻乎乎地问,看见对方点头之后,不知怎地心里堵得有些难受,“那,那你什么时候走?”
“这就要走了。”小叫花见她有些不舍的样子,有些讪讪地说,二丫是他在洛县唯一亲近的人,现在要分开了,也是有点难过。
不过难过归难过,他还是伸手去拍她的脑袋。
“嗨,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干嘛一副这样的表情。”他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胡话,希望对方能开心一点。“小爷我这是要去吃喝玩乐游山玩水了,又不是去送死,往后天大地大,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一定骑着大马,让满洛县的人都看见!”
“对了,我还要起个响当当的名号……那个,丫头,知道吗,我有名字了。”
小叫花说着拍拍胸脯,对着二丫做出一副得意的神色来,二丫注意到他眼中一点水光一闪而过。
“秦培。秦山的秦,培养的培,你可记好了。将来若是小爷发达了,你就来找我,全洛县的人都不知道,我就告诉你。”
秦培,秦培……二丫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两只脚跟生了根似的黏在地上。
她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久到小叫花告别完离开,背影消失于茫茫的夜色之间。
久到两条腿都感到了些许麻木,她这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进到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