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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隐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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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潋晨从小包裹里取出四个大小不一的瓷瓶,指指两个稍大的:“一人一瓶。”又指指剩下两个,“寅时之前,每隔半个时辰给他们服一颗,切记不可耽误。”
我感激的点头:“多谢。”
他看都不看我,略一颔首,走了。
他转身的刹那,我瞥见他的黑衣袖口上用金红两色丝线绣着精致的火焰图案。
弄月和星璇的房间正好是对门,我让小二送来热水,先到星璇床前,用湿毛巾擦掉他唇边的血迹。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清秀的小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我用手碰碰,烫得吓人,忙扶他半坐,用温水喂下一颗药丸。想了想,又跑去后院打来凉凉的井水,用手沾了轻拍在他发烫的皮肤上,然后弄了条凉帕子搭在他额前。
来到弄月房中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抚向他额头,湿漉漉的一层细汗,还好没有发烧。他静静的躺着,眉间微蹙,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看着那张清雅至极的脸,我有些怔怔的回想起在昏迷中做的那个梦,一池荷香沁人心脾,一曲笛声似曾相识,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会有没有经历的过去?我自己走过的19年去了哪里?庄生晓梦迷蝴蝶,我究竟是谁?
我正陷入爱因斯坦的时空相对论中无法自拔,忽听弄月在叫我的名字,忙探过身去。谁知他只是在梦呓,鼻尖上全是汗珠。我拧来热毛巾给他擦脸,托起他的头喂下一颗药,轻轻应道:“我在这里,放心,没事呢。”他像是听见了我的话,唇角微微上扬,沉沉睡去。我的指尖滑过他挺直的鼻梁,心里涌动着一些难言的情绪,伤感、欠疚或是别的什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晃晃脑袋,起身走去星璇的房间。
我不习惯别人为我付出,而我却无法回报什么。面对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过去,我只能选择逃避,茫然的看着弄月在其中无望挣扎。我一直以为他痛苦的根源是我的存在,其实是我用犹豫和懦弱在他心口留下的一道道伤。直到后来,一锅汤哗啦啦的散掉,后来的后来,我也经历过得到与失去,并习惯于在风露灵镜中重温那些最初的笑颜时,我才明白自己的傻。付出与回报,本就互不相干,只要爱一个人,就可以安详的笑,哪怕守候着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记不清来回奔波了多少次,天色已经发白,算算怎么也该过了寅时,我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往床头一倒,昏昏沉沉的睡去。
纷叠杂乱的梦境接踵而来。
坐在客厅里,一边陪爸妈打牌,一边听着周董的歌摇摇晃晃,输了,搂着爸爸的脖子撒娇。
转眼又出现在图书馆里通宵达旦的熬期末考,厚厚的专业书怎么也翻不到尽头,正要抓狂,星璇的脸插进来,笑眯眯的说:“花花,不用看了,我让导师都给了你满分。”
还没来得及欢呼,潋晨持剑从天而降,二话不说向我横劈过来。
吓得没命的狂奔,黑黑的甬道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却怎么都跑不快。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拉过我:“落落!”
弄月的双眸似水,柔波流转。我紧张得舌头直打结:“救……救命……后面……要杀我……”话音未落,潋晨已经近前,手腕一抖,剑锋没入了弄月的身体,微笑凝固在他的唇边,美丽而绝望。我歇斯底里的尖叫,心在一瞬间坠落进了无底的悬崖……
“落落,落落……”我满头大汗的醒来,跃入眼帘的烛光晃来晃去,混沌不清,只觉心跳如击鼓。过了好一会,视线才有了焦距,看见弄月担忧的脸,我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无力,很想扑过去抱着他。可是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只好眨眨眼,睫毛上满是泪珠。
“我刚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张口说话,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都这么大了,做噩梦还会哭鼻子。”弄月松了一口气,唇角上勾:“我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哭着叫我的名字。”
我有点窘迫,往被子里缩缩,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我梦见你……被人杀了。”声音到后面几乎听不见,可还是要说。妈妈说过,做了噩梦,说出来就一定不会变成现实。
弄月愣了愣:“所以你哭成这样?”
我的脑袋彻底缩进了被子里。
“落落,如果我真的离开,你会很伤心吗?”
“废话,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哥哥一样。”
“你只把我当哥哥吗?”
说错话了,装死。
被子被掀开,一只手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泪痕。
我忍不住睁开眼,弄月浅浅的笑:“那我就做哥哥吧,只要你想要的,我都给。”
如果另一个梨落醒过来,她一定想把我掐死。因为,连我都看出了那抹浅笑后的隐忍与忧伤。
“弄月,我去你的房间等你,打听到几件事。”星璇压低声音在门外说话。
弄月站起身:“你进来吧,她醒了。”
星璇径直走到床边坐下:“醒了就起来么,害我偷偷摸摸的。”
“不起来,坐着累。”我看着那张恢复常态的脸,开心的伸手去扯被子。
星璇飞快握住我的手腕,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我瞅瞅自己的手腕,一片青紫,正是被那个短命帮主狠拽的地方。想到瞬间便死在潋晨剑下的那两个人,又是一阵心惊肉跳,睡意全无的坐起来大致说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星璇听完点点头:“不错,据小二的描述,昨晚是潋晨送我们回客栈的。今天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青龙帮被人一夜之间全端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不过没了地头蛇,也是件好事。”
连窝端了?想想也是真的,不然早有麻烦找上门了。不过这事也做得太……
我忍不住问星璇:“像潋晨这样随意杀人,官府是不管的么?而且就他这样,不是一天到晚有人寻仇?”
星璇说:“江湖上的明争暗斗,官府不想管,也管不了。自古便是两条道,各有各的规则约束,只要不危及到寻常百姓安居乐业,官府一般不插手武林之事。玄明宫才不在乎有没有仇家。除去真正结怨的,多的是有人打着复仇的名义觊觎烛龙之翼。不管真的假的,光凭玄明宫的左右护法都能横扫江湖,谁敢真的去挑战他们老大?”
弄月看出了我眼中的疑问,他将放在床头的粥碗递给我,方才淡淡的说:“多年以来,玄明宫的左右护法都由武功卓绝且心狠手辣之人担任,所到之处无不掀起一片血雨腥风,令武林中人闻之变色。到了裴冰焰这里,他座下的两位护法虽然露面不多,但影响力依然很大,除潋晨之外,左护法名叫红凤,是个女子。”
星璇笑道:“他的执事不也是女的么?还名列四美人之一呢。”
“四美人?”我八卦的期待星璇继续讲下去。
臭小子却促狭的挤挤眼睛:“反正没你的份,别上心了。”
“哦!”我了然的点头,“我明白了,一定有你的份。”
接下来,我自顾悠然吃粥,顺便欣赏了小正太的脸由红到紫,再由紫到黑的变换过程。
我认为潋晨是为了自己的私仇而来,顺手干了件好事。虽然觉得他的行事手段过于狠绝,可我并不讨厌他。因为他身上的气质,怎么也不像是邪佞之徒。看在他救了我们的份上,我很大度的原谅了他随便向我挥剑的破事。
但弄月和星璇并不这么想,他们都觉得潋晨的出手相救很令人费解。而一连串的突发事件,尤其是我险些成为土匪的压寨夫人,让他俩的警惕性空前高涨,大有草木皆兵的阵势。为免再多出时间来节外生枝,我们接下来的路程换了马车,虽说速度没有单骑快,但是可以日夜兼程。
泰安境内,山脉层层叠叠,主峰如一把利剑刺向苍穹,山腰云雾缭绕,山顶流金万丈,巍峨如神祗般俯瞰众生,教人油然而生朝圣的庄严感,也使坐落此地的玄明宫平添了几分神秘。
离主峰不远的山脚下住着十来户人家,同宗姓柳,便叫柳庄,里外随处可见翠竹环绕清泉淙淙,我们寻了处闲置的小院安顿,对外互称兄妹。善良淳朴的村民很快就和我们熟络了起来,甚至开始有热心的大婶上门给弄月说媒。每逢此时,星璇便很不厚道在一旁猛敲边鼓,平常一向温文尔雅的弄月也有了面红耳赤的时候。
我提醒过星璇好几次,他总说没事,还说这么做就是为了弄月,让我等着看好戏。
有没有好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臭小子让已经很沉默的弄月更加沉默了。
沉默过后往往是爆发。
终于有一天,打发走媒婆,弄月的脸黑得像包公,一声不响的回到自己房间。我丢了个眼神给星璇,两人做贼般的跟了去。果然,一进门,接镖——
“你还有完没完,这种事也能拿来开玩笑吗?”
箭矢直指星璇,被当成靶子的人却还一脸的好整以暇。
“当然不能,所有我没开玩笑,”星璇将我推上前:“花花可以作证,是吧?”
有些人天生就是垫背的,好戏没看成,还得给人收拾烂摊子,我立马发挥圆场功能:“别和小孩子计较。他是在嫉妒你,就没见着有人给他说媒吧。”
星璇极不屑的瞟了我一眼,敛去笑意,清清嗓子:“你赶紧把花花娶了不就万事大吉么,谁让你对别人说她是你妹的?”
我差点一头撞死星璇,缓了好半天,才讪讪的看看弄月,他移开视线,脸上的愠色被一丝苦笑所取代。
我更加不知所措,那个罪魁祸首却眨眨大眼,一副无辜的样子:“我说错了吗?”
“你不要说话就没错。”为防止他再次一鸣惊人,我抢过话来:“我只想办完正事早点回去,不然真要在这里安家了。”
“的确不能再耽误了。”弄月平静的对星璇说,“把心思放在我们还没有解决的问题上,其他的事……就别掺和了。”
我松了口气。星璇的目光在我们中间飘来飘去,若有所思。
我们攀爬过两次主峰,山间人烟罕至,参天古木把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除了一片乱葬岗,连片瓦都没看到,更别提像样的建筑了,想必玄明宫并不欢迎生客。
弄月每日早出晚归,似乎仍不得其法。星璇的任务是保护我,但他难免性急的想帮弄月一把,何况柳庄又没什么闲杂人士和潜在的危险,我往往只需几句话就把他撺掇上山了。而我自己有时也会跟着打柴的村民们走一段,原想从闲聊中找点蛛丝马迹,可众人好像都刻意回避着什么,提到玄明宫便三缄其口。
就在事情进展缓慢得令人失去耐心时,转机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