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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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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源于我无意中走岔的一条小路。
我忘了当初是怎么偏离了主道,也许是口渴的时候正好听见流水声,我以为水源就在附近,于是就一个人偱声而去,不知不觉走了很远。
然后,一个熟睡的少年闯进我的视线。
潺潺溪水绕过山石,凸起的石面光滑平坦,像一张天然的床。侧卧于上的少年身着一袭白如迭雪的衣裳,黑色发丝散落如瀑,朦朦天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清辉,远远看去,淡雅媚人。
我不由自主的继续前行,经过他身边时好奇一瞥,谁知竟再难迈开脚步。少年的面容犹如出尘谪仙般纯净,清俊的眉宇间仿佛透着淡淡的光。他睡得安宁,浓密的睫毛随呼吸轻颤,窄窄的鼻梁挺直秀美,尖尖的下巴如同玉琢,淡色菱唇还弯着一抹浅笑。我从未见过这样一种美,镜花水月之中,明艳不可方物。
正暗自感叹,少年唇角微抿,毫无预警的下一刻,他睁开了眼,静静的与我对视。
我蓦然有种错觉,他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看着我的,而我,仿佛对他的凝眸也再熟悉不过,没有慌乱,亦没有害怕。
纵然他有着一双非比寻常的紫瞳。
短暂的错愕之后,渐渐无法呼吸,浓烈深沉的紫色占据了我的每寸感官,好似将我拽进沉寂过千万年的深潭,就要被溺毙其中……
一声轻笑打破了所有遐思,我倏然回神,脸涨得通红。
“对不起,我不巧路过,打扰你休息了。”我佩服自己还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他不以为意:“反正也睡得差不多了,你要去哪儿?”
“我……”我往四下一看,惊觉天已擦黑,几乎分辨不出方向,“我要回柳庄,你知道从哪条路下山吗?”
他看了看两手空空的我,反问:“你有火把吗?”
“呃?”
他见我不明所以,便解释道:“眼下晨昏交替,野兽都出来捕食了,如果没有火,就很容易被它们惊扰。再加上看不清路况,很有可能失足跌下悬崖。如果运气好,一个时辰以后月华初上,你才可以顺利下山。”
好巧不巧,他话音刚落,丛林深处便真的隐隐传出野兽的吼叫。
我下意识的往他身边挪了挪,抬头见他依然带笑的瞧着我,只得讪讪的没话找话说:“难道你不打算下山?”
我开始担心他扔下我一个人等月亮出来,况且就算有月亮,我也不一定能找准下山的路,所以我决定无论怎样死缠烂打,也要留他做个伴。
好在他并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只跳下山石,掬起一捧水洗手。
我这才想起我的初衷,忙跑去他的上游喝了几口水。
“在你的更上游,可能还有人涮过马桶。”
尚未解渴,某人似轻描淡写的抛出一句话,让我含在嘴里的一口水上不得下不得,最后憋不住喷出来,被呛得咳嗽连连。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用眼神传达抗议。
他居然还一本正经的解释:“我没有骗你,所以最好少喝点。”
既然有求于人,我只能憋屈的嘀咕:“我本来就喝得不多。”
话没说完,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上游有人涮马桶?也就是说,有人居住!
我按捺住激动,装作不经意的问:“山上有人家吗?能不能带我去借住一宿?”
“柳庄的人难道还不知道玄明宫?”天色渐暗,我辨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不请妄入者,可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我和别人不一样。”为了抓住难得的机会,我豁出去扯了个弥天大谎:“我是玄明宫主未过门的媳妇。”
“哦?”
他的语调不无玩味,可我无暇揣测,顾自圆谎:“我们订亲不久,眼下出了点事要找他商量,你只需指条明路就可以。”
“出了什么事?”他似乎很感兴趣。
“这个……嗯,不如一边走一边说吧。”
他没有反对,于是我跟在他身后,开始绞尽脑汁的编故事。
“我在柳庄好像没见过你,莫非你是从玄明宫出来的?”
“不,我和你一样,只是路过。”
我放下心来,排除了内奸可能,故事无论编得多离谱都死无对证。
“你行走江湖,应该听过四美人的名号吧?想天下之大,其中两位居然都在玄明宫。”
他在黑暗中哼笑,不知是羡慕还是不屑。
我装作无限凄凉:“我长居深闺,如今才得知我未来的夫君早已左拥右抱。美人侍婢在侧,哪还有我的一席之地?”
“左护法红凤,执事霓裳,哪来的侍婢?”他倒也不含糊。
“嗯?”我心虚的摸摸鼻子,“总之都是女人就对了,而且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
“你确定?”他回过头来看我。
“当然。”奸情这种事最适合无中生有,且只会越描越黑,我乐得信口开河,“俗话说一女不伺二夫,反过来也成立。我懒得和别人争什么,就算争赢了,往后还得成天提心吊胆,多累啊。”
“所以,你问都不问他的意见,便又打算擅作主张?”
“我……还没主张……”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他的语气怎么掺杂了一丝冰冷?而且这话也说得古怪,我连初犯都没有,哪来的“又“?
稍一犹疑,前方的白衣已被夜色吞没得只剩一角。
“哎,等等我。”
我慌忙追上去,不料脚下的泥土忽然一松,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失去重心。
电光石火间,一双有力的臂膀捞起我。
白衣间的淡淡馨香扑近鼻端,仿佛来自遥远的前世,让人恍惚。
然而,紧接着“噗通”一声,飞扬的尘土将我震回现实——躲过了一个坑,躲不过连环坑,我们俩一起掉进了老猎人专为捕捉狡兽设计的陷阱。
天地同鉴,本人只不过说了个小谎,报应不带来得这么快吧?
坑底伸手不见五指,我晕头转向了好一会,方觉身下有些动静,男子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你还好吧?”
血液霎时汇聚耳垂,我濒临自燃。
胡乱爬起身,掌心蹭到了他的胸膛还是他的肩膀,不敢多想,我只顾一个劲的道歉。
“没关系。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他碰了碰我腰间。
“这是……呃……”我随手一摸,当即暗骂自己大意。我不是还有镇灵珠么?用来装它的荷包基本上只有洗澡时才会离身,没想到太过小心,居然被我忘到了爪洼国。
我摸索着掏出镇灵珠,笑得有点尴尬:“我记性不好……”
光华初绽,照亮他的脸,紫眸潋滟,他深深的将我望着。
我的手又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只好努力装作很随意的样子打量处境。
坑壁又陡又深,好在没有安装机括,我定了定神,问他:“你会轻功么?”
他摇了摇头,眸中掠过一丝笑意。
那就等着美人救英雄吧,我暗暗自得:“我先上去,然后再想办法拉你。”
他配合的腾出小块供我施展身手的空地。
我深呼吸,默念星璇指点的要诀,闭眼飞身一跃……
脚挨实地的刹那,我兴奋的睁开眼——
咦,四面土墙,视线亮堂,再一定睛,与一双熠熠生辉的紫眸对了个正着。
我大窘。
压根就还在原地嘛~~联想到自己刚才的起落,活像……上蹿下跳的猴子。
我忽然希望镇灵珠的光能够暗一点,让我看不见他憋笑憋得很难受的模样。
“那个……很高啊!”我的目光飘来飘去,自动忽略他。
“的确很高。”他终于开口了,“我们只能等明日路过的村民解困。”
我默不作声的蹲下,是我连累了他,还能问他明天要是没人路过怎么办吗?唯一的希望就是弄月和星璇了,可惜我又不会千里传音,没准他们现在已经急疯了……
郁闷得想挠墙。
“急也没有用,不如养好精神再作打算。”他说话仍是不疾不徐,白衣翩翩,未显半分狼狈。
“你,你不怪我吧?”我鼓起勇气看向他。
他却微微一笑,示意我抬头。
我们大约身处山崖边上,头顶的一方天空明净如洗,挤挤挨挨的繁星如碎钻洒落苍穹,璀璨得让人惊叹。
“好美!”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可能一直都在错过良辰美景。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会用来练功,或者……睡觉。”
他与我并肩而坐,轻柔的声音透着点难以言喻的魅惑,又仿佛带有草木夜露的清润,我情不自禁的朝他看去:“你很喜欢睡觉吗?”
“不一定睡得着,但是闭上眼才可以看到想见的人和事,所以我喜欢。”
“哦,你是说冥想。”我认同的点头,想家的时候,我也希望在回忆中入梦。
“你也有过吗?”他问我。
“嗯,但是……偶尔也会抗拒。”在这么一个奇特的夜晚,我居然有了对一个陌生人倾诉的欲望,也许正因为毫无瓜葛,所以才不用担心敞开心扉的后果,“我有时会梦到一些我并不熟悉的人和事,我很好奇,想一探究竟,却又怕深陷其中而无法醒来,那么我不就凭空消失了吗?”我自嘲一笑,“我好像失去过一段记忆,又好像是从哪多出了一段,总之连我自己都经常分不清梦里梦外,奇怪吧?”
他没说话,估计是无法理解。沉默了好一会,他把镇灵珠交还给我,轻声说:“今晚,你一定不会做奇怪的梦。”
镇灵珠犹带他手心的余温,我把它收好,四下重陷黑暗,可我不再觉得孤单害怕。
夜凉如水。
然而,如他所言,整整一晚我都睡得格外香甜,梦中漫天飞花,繁花深处白衣胜雪,似曾铭心的低喃在耳边浅浅回荡——
梨落,我等你很久,很久了……
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些酥痒?!随手一拨,竟抓住一样东西,我猛然坐起身,发现坑沿边垂下一根老树藤。
“抓住它,我拉你上来。”是他的声音。
“你,你怎么弄的?”我十分惊奇。
“凌晨起风,吹倒了一棵老树,我们很走运。”他答得轻松。
我虽半信半疑,却也因急着下山不再多问,可想而知,弄月和星璇在没找到我之前根本不会合眼。
山崖边的风果然很大,旭日初升,脚下一片金色云海,很是壮观。
他迎风而立,镀上霞光的脸孔格外俊逸。
“在我的家乡,有一片苍原,和这里很像。”
我却无心观赏,更顾不上笑侃他家住在哪个神仙洞府,只客气的向他询问如何才能去玄明宫。
“怎么,还惦记着退亲?”他似笑非笑。
若不是高挑舒展的身形和高贵从容的气质,他定会被人当作一个温文恬静的美少年,一如昨晚静卧林间时给我的感觉。
可惜事实并不如此,他一旦显露漠然处之的一面,几乎立刻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只好讪讪的告辞,原本还想在临别前互留姓名以期江湖再见,眼下看来却也不必。谁知才走几步,他便在身后发话:“如果你想去,现在可跟我走。”
我既喜又忧,几番思忖,仍诚挚的谢过:“我还有两个同伴,我必须先与他们会合。”
他似乎并不意外,紫眸深深的看着我:“他们去,便只有死路一条。你若不信,大可一试。月夜子时溯水而行,可达玄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