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不可追》风过碧梧枝

3、意识

　　雪原是一片被封锁的国度。
　　它位于大陆的极北之地。
　　通向它的所有可能道路，全部被一条横跨位面东西两极、南北纵横足有两千公里，禁咒级冰雪风暴永不停歇的“冰雪环带”所阻断。

　　在龙族的传说中，阿赫拉姆是死亡的神国，也是龙类的国都。

　　但数万载时光过去。
　　到了枫秀眼中，它就只是一座被覆盖在冰雪之下的、宏伟却苍凉的巨型城池罢了。

　　“真是可惜。”
　　走在枫秀身侧的青年脚步轻盈，以相当放松的口吻说道：“你们该选择这里作为都城的——”
　　人类的脸庞在微笑。
　　那重叠在浅咖色眼眸下的虚幻蓝眸里也噙着笑意。
　　“若你生活在这里，绝对不会轻易被人类打扰。”

　　看来这龙醒来有一阵子了，要么就是有能力阅读被他附身的人类的记忆。

　　“哦？”
　　枫秀没去看维尔多里，只是不咸不淡地讽刺了一句。“那阁下是天生喜爱风雪，不愿生活在温暖之地？”

　　“好吧，是我的失误。”
　　维尔多里轻笑声响起。

　　“我只是比较容易忘记，你现在已经不止是龙族的皇了——”
　　他轻轻张大眼眸，“啊……原来你们在吞并这些残存的龙族血脉时，没有带上他们吗？”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维尔多里话中的主角已经来到了他与枫秀面前。

　　那是几只银发的冰妖精。

　　他们在距离枫秀三丈远的地方降落在地上。
　　并不抬头来看，也没有丝毫犹豫地屈膝下拜，俯伏于地。

　　而这时，一道风雪刮过。
　　又是几道高挑的身影显出身形来——为首的女性带领着自己的族人，以手抚胸，面对枫秀单膝跪地。清澈又寒冽的嗓音随之响起。“龙皇陛下。”

　　冰龙。
　　半血冰妖精。

　　阿赫拉姆的守墓者。

　　初代魔神皇性情宽和，在收编沃里赫拉的龙族血脉时，留下了这一支冰龙和他们的仆从冰妖精，继续为龙族守墓——龙口三五只，妖精也不过十几个。
　　从最初就是为守墓而生的冰龙，也什么有价值的传承。
　　最多只是对一些古老的龙族气息记忆更久罢了……

　　心城的魔龙祖庙内有着直达这里的传送点。
　　这里被魔龙族的历任大长老监督着，没有魔神皇会觉得这点龙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有龙愿意在这荒原里守墓，也不算什么坏事。

　　枫秀在这个问题上本也没有什么特殊看法。
　　但如今……
　　这支特殊的血脉似乎能派上用场了。

　　“嘉兰达。”
　　枫秀开口，对为首的龙女道：“今日有客与朕同来——你来认一认，这贵客是谁？”

　　守墓者未经俗世侵扰，血脉也不经魔神柱污染。
　　性情单纯，从来藏不住心事。

　　嘉兰达下意识地尊容枫秀的指令，目光看向一边抱臂而立的维尔多里——她脸上流露出一点疑惑。仿佛是在奇怪为什么魔神皇陛下会带一个纯种的人类来到龙墓——但维尔多里从第一次面见枫秀开始，就从未收敛过自己的灵魂气息。
　　于是，嘉兰达看着看着，神色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她似乎从久远的传承记忆回想起了什么。

　　蓦地，嘉兰达睁大了眼睛。
　　她震惊地盯着维尔多里，嘴唇颤抖了几下，近乎于本能地脱口而出了一个适才对枫秀道过的称呼——“龙皇陛下！”

　　果然。

　　枫秀看向对他微笑着，一点都不在乎嘉兰达说了什么的维尔多里，回以了一个轻轻的笑。
　　他如此问道。
　　“所以，阁下是准备来挖自己的墓吗？”

　　维尔多里坦然地对枫秀摊开手。

　　“那就走吧。”
　　枫秀轻易地揭过这个话题，示意维尔多里带路。

　　不同时代的两位龙皇撇下欲言又止的冰龙们，一同走向龙墓的深处。

　　龙的遗骸是宝藏。
　　强悍的外灵力与血脉中潜藏着的力量，让龙类的每一寸皮肉筋骨都是极其珍惜的炼金炼药材料。而龙类死去后，其心脏所化的魔核，更是珍宝中的珍宝——
　　龙族的历史上经历过数次毁墓的事件，而且全都是家贼。

　　毕竟，血亲互食的传统可不是魔族的发明。
　　它曾广泛存在于所有极端追逐纯血的洪荒种中——除了依靠母树繁衍的精灵和最早覆灭的纯善天使，没有哪个洪荒种族敢说自家没发生过这类的事。

　　所以介于自己不做龙，开过坏头的某些龙皇当然也不指望后世子孙能做只好龙。

　　枫秀作为当代的龙皇，非常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敢说这大片的墓园，数十万座龙冢里，不存在一颗魔晶。甚至得有一大半的龙冢里，连骸骨都不存在。最多往里面藏点龙类喜爱，但是在龙族最落魄的时候都没缺过的矿藏珠宝……魔法道具都没多少。

　　他倒真有点好奇，维尔多里能挖点什么出来。

　　维尔多里的记忆似乎也不是十分清晰。
　　他在边走边回想。
　　但很显然，他是有一个目标的。

　　他越走越偏，最后，停驻在了一座相当古老又质朴的陵墓前。

　　没有墓碑，没有封土。
　　只是用简单的白花石板在冢上平平覆压。
　　瞧着没有半分龙皇墓冢的样子……这规模，最多仅卧进去只龙崽的骨骸。

　　“嗯，果然没被动过。”
　　维尔多里开自己的墓板显然没有半点心理压力。他挺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这座过于简朴的墓穴，一边动手，一边还有闲心跟枫秀搭话。“我们把那老东西剥皮拆骨，能用的都用了，当然得防一手后来的小子……”

　　哦，感情这就是个不做龙的典范。

　　枫秀没做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墓穴。
　　他的眼瞳中泛着淡淡的银光。
　　自遇到维尔多里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精神力与视力的双重视野。

　　一座平平无奇的空坟，平平无奇地堆满了黄金矿藏和珠玉装饰……他看着维尔多里将这些东西抛洒出来，然后从中摸了个长宽不过一尺，厚度不过两寸的木盒出来。
　　枫秀挑了挑眉，被勾起了几分兴趣。
　　因为在他的精神力感知中，这木盒竟然是不存在的。

　　再仔细一探——
　　非常稳定的时空间结构，不知要比枫秀以半神之力架构出的小位面稳定多少……
　　他可以确认，哪怕是一些神国的空间架构，都比不上这只小小的木盒。

　　维尔多里抚摸着木盒的表面，仿佛在追忆过去的时光。
　　而后，他当着枫秀的面，以灵魂轻轻叩击，看似一块完整木料的盒子便就此解体，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一只怀抱水晶球的龙形雕塑。
　　一只琉璃塑造的小瓶。

　　这两件东西自木盒中显露出来，被维尔多里的精神力托举在空中。

　　维尔多里将小瓶拿在手里，轻轻拨开瓶塞。
　　一抹刺目的猩红色展露出来。
　　是一瓶没有任何气味的液体——维尔多里将它们倾倒出一点，捧在掌心，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果然，哪怕是神迹也无法保留失去源头的神血。”

　　说罢，他将琉璃小瓶与其中的神血一并碾碎。

　　维尔多里抬头，将那龙形雕塑推到枫秀面前。
　　“呐，陛下。我允诺您的报酬也在这里了，您想要的信息，就藏在这件时轨之中。”

　　时轨。

　　与时间有关的魔法道具？
　　枫秀看着那龙形雕塑，在精神力的视野里，它由内而外、又由外而内地自我循环着稳固的灵力能量场。
　　显然，与那一小罐神血不同。
　　它还具有着活性。

　　枫秀瞥了一眼笑盈盈站在一边的维尔多里。
　　那双眼睛里透出期待的神色，一如既往地不将枫秀的自我存在当回事。

　　枫秀收回了目光，将时轨收入掌中。

　　几乎是刹那间，一些不属于枫秀记忆侵入了他的识海——

　　无垠的雪原，浩瀚的沧海。
　　撇去灵力，力竭的巨龙以纯粹的肉身力量厮杀扭打，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

　　时间的如何运行的。
　　空间隐藏着什么样的奥秘……
　　冰雪与雷霆的本质……
　　还有，死亡……

　　枫秀仿佛回到了他第一次放开身心，接受魔神柱传承的时刻。
　　无数的知识与画面形成的信息洪流，几乎让他忘却了自我……不，应该说，这刹那间的信息灌输远比魔神柱的传承更加霸道。似乎，也远比魔神柱的传承更贴近他的灵魂。

　　枫秀心头闪过了一点模糊的灵感。

　　他在一瞬之间完成了对自己深层意识的防卫架构，而后全然放弃坚守，放任那些信息覆盖自己的意识。

　　于是在维尔多里的视角。
　　手捧时轨的青年神情茫然了一瞬，而后睫毛轻颤，湛蓝色的眼眸里倒映出了他的影子——那些自再见以来就顽固存在敌意与审视，如同冰雪一般消融，只留下柔和如春水般的浅笑。

　　他微微侧头。
　　似有些惊讶，又有些困惑地笑语，“多里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