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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朝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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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年岁大了,体力日益不济,故而差了一部分国事由太子分忧。令老皇帝没想到的是,太子一个素日里不温不火的人,才帮手国事半年不到就在朝中名声大噪,无人不道太子殿下仁厚贤德,勤勉能干。
工部由太子监管,上下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与那散漫无形的苦口司不可同日而语。
程璟下朝之后照常巡视监下各部工作,方迈进工部的院子,恰巧撞见一人摇摇晃晃走在眼前,动作狼狈不过眉目依旧淡淡然,是许久未见的江晚青。疑惑道,金陵第一才子怎成了这幅模样。
江晚青余光瞥见个人影站在院口,转头一看是程璟,往那儿一杵都带着股清风,随手比划着施礼道:“太子殿下。”
程璟关切地问道:“伤着哪儿了,怎么一瘸一拐的?”
江晚青昨晚被母亲堵在屋里狠揍一顿,现下屁股还隐隐作痛。他眼睛一闪灵光,哎呦一声,满嘴
跑谎,“微臣内急,不陪太子聊了。”说着一溜烟晃远了。
纵然在世人眼中江晚青是如何风流蒨蒨,在早年那些同窗眼里他就是个十足的活宝。
程璟抿嘴笑得更深,林子谦从正堂迎出来,恭恭敬敬行了礼,招呼道:“殿下辛苦,里面坐。”
甫一落座,林子谦唤人上茶。
程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嘴里满是涩味,苦得他不禁眉心微动。他抬眼瞧了瞧面不改色的林子谦,舒展眉头,旋即微笑道:“好茶。”
见程璟隐忍沉稳,是君王之才,林子谦心中陡生赞许,也回以淡淡一笑。
两人议罢工部之事,程璟问道:“那亲事祁恒应了么?”
“应了,已然定亲了。”
程璟点头道:“秦师父家的识月是个好姑娘,他们俩也算认识,确是门好亲事,既已定了亲,这段时间须得劳林大人多多劝导祁恒,莫要令师父空欢喜一场。”
林子谦颔首,“那是自然。”
程璟一转头又望见江晚青的身影,道:“祁恒也要成亲了,不知晚青要玩到什么时候,林大人给他少派活儿吧,让他在京城多留些时日。”
“太子思虑周全。”
程璟在工部坐了一会儿,盘算今日例常事务已毕,便向宣政殿去给皇帝请安,却在殿口处被太监拦了下来,“劳殿下在外头等一会儿,张太医正给陛下行针呢。”
虽然没有明说,程璟也心知肚明,他口中的张太医是张棣。太医院院首张老太医是妇科圣手,专给后宫看诊,张小太医则善于调理行针,时常伺候龙脉。民间常有人玩笑道,皇家命脉全掌握在张家两个太医手里,老龙和小龙都要靠老张和小张,话虽粗,理不粗。
不多时,殿门轻启,闪出一人来。程璟闻声回首,快步上前低声询问:“父皇如何?那末茶可有效用?”
“好多了,殿下放心吧。”张棣躬身回答。
“多亏了你头脑机灵,想出找林汐帮忙的法子,要不父皇总是不吃药,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张棣笑道:“殿下谬赞,有殿下一片孝心,陛下定能药到病除。”说罢就行了个礼,拎着药箱走了。
太监总管赛公公瞧见程璟立在殿外,匆匆进殿去通报,又出殿来叫他,“殿下,陛下叫您进去呢。”
“好,辛苦公公了。”程璟冲太监和煦一笑。
赛公公做惯了低眉顺眼的下人,下人字面上看就是人下人,哪里还被看作人。他一见程璟谦和有礼,对自己也恭敬,打从心里喜欢,从头到尾将程璟打量了一遍,赞许道:“殿下真是不一样,一表人才,怪不得能得陛下喜欢,方才七殿下来请安,陛下可是见都没见就让遣走了。”
程璟素来知道自己这个七弟不讨人待见,不愿背地里嚼人口舌,就没接话头,只撩袍迈步进殿。
皇帝方才行针时睡着了,现下刚起身,还未完全清醒过来,阖眼扶着宫女的手唤道:“朕渴了,林汐,林汐。”
程璟见状上前从宫女手中扶过皇帝,对身侧的宫女道:“去请林大人。”
听宣政殿的宫女说皇帝渴得紧,林汐不敢耽搁,疾步如飞,速速到了宣政殿内,粗略一施礼就开始煮水烹茶。
茶炉冒起雾气氤氲,晕晕飘在林汐身前,让他的面容看不真切。
皇帝抬眼看见水雾中的林汐,那动作太过熟悉,每每午夜梦回,皆是这么一幅场景,萦绕满殿的茶香也如同在宁王府的那日,他为他煮的那一盏。
“韩准……韩准……你来了。”皇帝呢喃着挣脱开程璟的搀扶,向林汐走了几步,口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殿中众人大惊,韩准……可不就是那前朝的皇帝。相传当今圣上与他过节不小,刚一登基就下令尽毁前朝之物,尤其是皇帝韩准的一应遗物用度全都被烧作了灰烬,如有人私藏便是死罪。
林汐察觉异样,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不解地抬头看去。
水雾渐渐淡去,皇帝站住脚步,皱眉道:“他死了,你不是……”
此事涉及宫廷秘事,程璟自己也不懂个中缘由,只知道越少人知道越好,摆手冲林汐示意。
林汐看了看程璟,预感告诉他继续留在这儿不会有好事,也顾不上收拾茶具,慌忙逃出殿,消失在皇帝眼前。
“你们是御前的人,知道该怎么做吧。”程璟环视殿中几名宫女,一贯温和的语气不愠不喜,让她们不寒而栗。
面对杀身之祸,宫女们一应沉沉跪下,颔首表示沉默。
傍晚林汐退衙回到家中,在自己屋里反复思索今日宣政殿之事,总是心神不宁,干脆去主屋找林子谦。
林子谦正在书案前设计水利工事,看儿子拧着张脸立在身前,咬笔一想,咦,今天太阳似乎没打西边出来啊,难道这孩子撞了鬼了,竟然主动来找他,还一副要谈心的模样。
“爹,您可曾见过前朝的那个皇帝?”
林子谦猛然听儿子提起韩准,颇为惊觉地搁下笔,抬首道:“见过,怎么了?没事少提他。”
“我长得像他?”林汐指了指自己的脸问道。
“你比他胖些,也比他矮些。”林子谦审看儿子的脸,一边看一边摇头,“眼睛不一样,嘴唇也不一样。不像,不像。”
林汐喏喏道:“那可奇怪了。”
林子谦一眯眼,嘶了一声说:“是有些怪,细看哪里都不像,一眯眼倒是像。”
林汐倒吸一口凉气,心道,糟了,糟了,是祸不是福。
不过好在林汐自我调整能力很强,一夜大睡之后全当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一如往常地上朝供职去了。
当日是江母生辰,林汐一整天净想着这事了,一退衙就直奔江府而去。他当然不是想江母,是江晚青。
一回金陵,江晚青就做回了他的第一才子,日日除了在工部消磨时光,就是文社、诗社、琴馆等等聚会来回跑,曲水流觞赋诗会友,约人打马球、听昆剧,好不热闹,剩下的时间就泡在秦淮河那飘满女子香的河水里不露头。林汐也不愿无端打扰他,两人就这么冷了数日没见。
半夜梦醒,林汐也曾想过,他这么自在来去,自己会不会是他的阻碍。那空中的雄鹰,如果被圈在笼子里就成了家雀,强扭的瓜不甜,林汐还是知道这个理的。而且他和江晚青的关系十分微妙,两人最终都不得不在家人的安排下成亲,交集也终将越来越小。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似乎已经开始慢慢分解。
林汐不甘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七年了,自己还是这么在意江晚青。
江晚青家中的仓库堆的全是林汐送的东西,大到书架,小到扇坠一应俱全。以前江晚青随口一说自己手冷,林汐第二日便送来暖炉,说自己失眠,便送来木檀熏香,说自己笔头开叉了,便送来善琏湖笔。
林汐认为这是自己爱江晚青的一种甜蜜途径,而江晚青却常常将这些视作负担,觉得自己的生活被人一手包办了。后来林汐也发觉江晚青对这些并不十分受用,只得表面上变得越来越冷淡,越来越疏远。
在林汐看来,疏远,给对方自由,就是他爱江晚青的方式。
就像此时林汐递上拜帖,送上礼物,与江晚青草草招呼一声就进后了院。江晚青摇头,怕父亲找他不痛快,默默跟在他身后。
江晚青的父亲江渊和大哥江晚白都在京卫任职,江母也是个一贯严肃的人,故而江府的氛围一向压抑,也只有在寿辰这种喜庆日子林汐才敢来拜访。
林汐对江渊见过礼,替父亲问候了一番,好在江渊心情尚好,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给他脸色看。
林汐长呼一口气,转头对江母道:“伯母,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托小汐吉言。”江母拍了拍林汐的手背,对正走过来的江晚青道:“看看人家小汐,年纪轻轻
已经是正三品了,你呢,现在还只是个次六品的员外郎。”
林汐调笑道:“晚青比我强,金陵第一才子呢。”
闻言,江母转念一想,继续对着江晚青叙叙道:“什么才子,不说这个,那就说别的,小汐下月就要成亲了,你呢?想玩到什么时候?”
江晚青看向林汐,一脸求救的表情,“祁恒,你陪我去看看宴上备的茶吧,府里的下人都不懂。”
林汐含笑点头,带着江晚青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