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
-
卫春华平素待人接物最是自在周全，却唯独在霍青桐面前屡屡碰壁。他原想多说一些闲话，引开她对脚踝处疼痛的注意力，不想她明明承他救护族人之情，却竟似极不愿再听他讲。
卫春华愣了一愣，却也不恼，只当她是脚上疼得厉害，心绪不佳之故。他往后挪了一挪，背脊紧紧贴到后面的碎石上，盘腿而坐，足尖收拢，膝盖总算从霍青桐的腰侧移开了少许，神情疏朗，语气和软，仿似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应：“别恼了，我听你的话就是。你也休息一下，也不知外面的兄弟们何时能找到这里来，就算疼得睡不着，闭目养养精神也好。”
霍青桐蹙起眉头，心里歉然。
她自小理智自持，行军布阵绝不冒进，为人处事从不武断，还从没像这般迁怒于人的时候。不知为何，刚才那个梦境里卫春华刚毅冷肃的模样久久停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再看眼前这张一模一样的容颜，未语先笑，宽厚疏朗，她心里就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又想起之前他在假山后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此生初见，不过是见不得他濒死而不救，而现在想来，当初他那一劫倒是全由她重活一世而起。若非那几个盗经的鹰爪穷寇被她追得宁可在大漠上兜圈子也不敢直接回兆惠的军营，也不会和他狭路相逢，他不会以少敌多吃了亏，那他此行也并将与前世一样，顺顺当当，和她擦身而过。
莫不是真如汉人俗语所言，冥冥之中，尽有天意为主？他不想和她算得如此清楚，岂不知，自那最初的救命之恩起，谁欠谁的，便早已算不清楚了。
明明都不一样了，人人都不一样了。即使陈家洛还是那个陈家洛，经历了前世，她还能对这个在最凶险的形势里，却抱有最天真最不合时宜的书生情怀的草莽头目再动一次心么？
陈家洛横剑自刎时万念俱灰的神情和卫春华铁青的脸色在她脑海中不断交错，霍青桐闭了闭眼，狠下心猛地抬了下受伤的腿。骨肉垂坠的钝痛一下子激涌上来，逼得她紧紧咬住牙，心境却是清明安定起来。
“怎么？是不是痛得厉害……”
“我说一套凝神静心的内功心法给你听，你照着调息，先把气息理顺了再和我说话。”再睁开眼，霍青桐一双明澈清透的眸子已是凝定淡然，波澜不惊，若非说话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发颤，神色间已经完全看不出半点异样。
她不等卫春华一句话说完，直接就将那调息的心法口诀念了出来。
这套心法其实是赵半山亲传的太极门功法，前一世赵半山将这套口诀传给霍青桐时，本是和无尘道人随时随地寻她切磋剑法一样的打算。不过是恐她也如陈家洛一样沉溺伤心于喀丝丽之死，亦或是困苦在姐妹情爱左右两难之间而已。她知赵半山的用意，面上并不推辞，也不说破，只背下来后一直没练而已。
而天山双鹰的三分剑术旨在以快打快，太极剑却讲究的是后发制人，两种剑法要义的冲突下，她不免在平日里和无尘对招时流露出来几分困惑，被无尘发觉了几次之后，三人便干脆相互映证起各自的剑法精要来，因此霍青桐对这套功法的了解极深，甚至之前几次对敌时，不知不觉也会运用其中，收得奇效。
女子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低矮的洞窟里一字一句地回响，霍青桐自幼由天山双鹰抚养长大，汉语说得十分流利，平日里与人交谈和普通汉人全无差别，而现在一口气背诵拗口的心法口诀时，却隐隐能听出她咬字间尾音偶尔上扬回转，伴随着洞窟内若有若无的回音，竟仿若吟唱。
淡黄色的火光从她高挺的鼻梁上掠过，在脸颊处打落一层朦胧的阴影。卫春华微微一笑，阖目盘膝，顺着她的口诀一丝一丝聚拢内息，游走周身。
横木当头，乱石成窟，这头也抬不起来的小小方寸之地两人一坐一卧，一说一默，竟各自都心绪凝定下来。
霍青桐背完口诀，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躺得浑身发麻，冰凉的地气隔着衣物透进背脊。她无法一边说话一边运内力驱寒，不觉得时还好，一下发觉了，透骨的寒意仿佛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逼得她不禁打了个冷战，牵动脚踝处的断骨，痛得立刻又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了？”卫春华睁开眼，便见霍青桐脸色发白，身体还在轻轻地打颤，不由拧着眉头在她手背上握了握，只觉一片冰凉，“冷么？”
剑法可以集两世所长，内力却只得一朝一夕苦练而成。霍青桐到底是个年轻女子，纵然两世为人，却没办法将两世的内力累加到一处。寒气入骨，此时再要运内力御寒已是来不及了。
卫春华的掌心却是暖得很，覆在她手背上，一层层熨帖无比的暖意自肌肤透入，好像立刻就被血脉输送到心口。
而那一点暖意稍纵即逝，卫春华只握了片刻便收回手去。而不等霍青桐留恋手背上的温度，他佝偻着身子，艰难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换了个姿势，说了句“稍等”，用力扯断腰带，就要脱下衣衫给她。
“不必了，”霍青桐满脸飞红，挣扎着反手按地撑起身子，怎奈脚踝处痛得整条左腿都不能动弹，全然用不出力，只能向卫春华一伸手，“劳你扶我起来，是……这地上太冷，坐起来就会好些。”
卫春华刚脱了一只袖子，见状连忙先过去扶住她。
便在这时，暗淡的火光忽地一跳，微弱的噼啪爆溅声中终于燃尽熄灭。眼前骤然暗了下来，四面俱是一股熟悉的男子气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黑风暴困在迷城的晚上，卫春华手把手地教她搓草绳，呼吸之声，咫尺相闻。
“没事没事，是我没想周全。”感觉到霍青桐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卫春华只道她被突然的黑暗吓到了，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往她背后一托，顺势便将她拥入怀中，又好像哄孩子般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男子的胸膛坚实而温暖，霍青桐一手抵在他胸前，强劲有力的心跳就在她手掌下，整颗心都在她手中。
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卫春华让霍青桐靠在他胸口，腾出一只手就着之前脱下一只袖子的衣衫用力一扯，也顾不得扯了多少，只将扯下来的半件衣衫塞到霍青桐手里：“我抱你起来，把这个垫在下面，坐着也就不太冷了。你忍一下，小心脚上的伤，痛就叫出来。”
黑暗中，霍青桐感觉到一只手臂慢慢从她膝下穿过，下一刻，便和原来托着她背脊的那只手臂一同发力，将她轻轻抬了起来。
洞窟内的空间极小，卫春华扶着霍青桐的时候，其实也只是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只巴掌的距离。他原本就是坐着的姿势，加上又怕伤了她的踝骨不敢太过用力，全靠腰背带着两只手臂的力量如同平托着一般将霍青桐整个人抬起来。
霍青桐轻呼一声，一下搂住他的脖子。视线被黑暗所阻，身体的其他感官便变得格外敏锐。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卫春华的手臂在微微发抖，肌肉筋骨都绷到了极处。
她咬住唇，飞快地将手里的半件衣衫塞到身下：“好了。”
卫春华闻言慢慢地将她放下来，按了按手臂肩膀，还是将她环在怀里，问道：“现在可好些了？”
体温隔着衣物将她包裹住，霍青桐脸上火烫，她轻功卓越，飞檐走壁，高楼山岗，全无所惧，可偏偏方才离地不过寸许，心口就跳得飞快。
卫春华几次与她孤身独处，都恪守礼数，坦坦荡荡。两人虽靠在一处取暖，姿势暧昧，可他的手臂自霍青桐身前虚虚环过，护着她，却又丝毫无犯。坐怀不乱，不外如是。只是她耳畔他几乎和她一样飞快的心跳声令霍青桐一下子想到他在假山里问她“非要算得那么清楚么”时，眼中那一点怔忡，一点期许。
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轻轻动了一下，却来不及细想，就被一股血腥气拉回了神思。
“你的伤……”
“无妨……”卫春华随口一句搪塞还没说完，就听霍青桐一声轻哼，一缕秀发自他颈中掠过，知道她正扭头看着他，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中，两人离得这么近，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侧脸的轮廓。可他却很确定，霍青桐此刻的眼睛一定晶亮如星。
卫春华笑了笑，胸口震动，改口道：“还要多谢你那套口诀，调息一遍，现在胸口还有些发闷，却不像刚才那般用一用力就痛得喘不上气，真的是无妨了。”
霍青桐“嗯”了一声，又追问：“外伤呢？有几处？都伤在哪里了？”
卫春华沉默片刻，似乎真的认真地数了数才答道：“之前肩膀后面被个鹰爪刺了一剑，大概一寸多深的伤口，其他都是火药引燃时木屑碎石刮的，皮肉伤而已。”
霍青桐不由皱了眉。一定是方才托她起来的时候用力过度，将肩膀后面的伤崩裂开来了，这才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你过来一些，让我看看……”说着，霍青桐探出手沿着他的手臂向上寻肩上的伤口。
卫春华当然知道自己肩上的伤口崩裂了，他也知道当着霍青桐，他原也就瞒不住，再推脱掩藏，只会令她再多费心思，便干脆自己撕下衣襟下摆的一角递给霍青桐，一面伸手在她背上扶了一把，防她伤了踝骨，转身时重心不稳，一面矮身握住她的手按到自己肩上：“这个地方我够不着，劳你替我包扎一下。”
霍青桐只觉得指尖触到一小块湿哒哒，黏腻腻的，还有细细的粉末混在其中，知道是卫春华之前用木灰按到伤口上来止血，不过显然并不管用。
她不敢用力，将重心靠到托在她背后的手臂上，半仰着身体，替他包了伤口，用力系紧：“过会儿就取下来，出去后记得寻清水冲干净了。”
卫春华正要答应，不防突然耳畔轰地一声大响，石屑细灰簌簌从洞窟四面落下来，呛了他们满头满脸，霍青桐攀住卫春华的手臂，那一根压断她踝骨的横木发出咯咯的响声，卫春华再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猛地将她按入怀中，侧身挡住了外侧。
又是轰的一下，距离他们头顶一拳之距的石头迸了开来，青白的天光立刻泻了进来。一尺来宽的洞口外，传来一声厉喝：“红花会果然与回人勾结，一同谋反！”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