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和建国》华玫

13、乐极生悲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贾建国没有开车内灯，丁悦容家楼前有一盏路灯，车正好停在那盏路灯下，车里因此朦朦胧胧的有些光。

　　丁悦容想了下，扭过脸，心平气和到近乎冷漠，“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你去见谁是你的自由，不用跟我说。”

　　这样的回答，如果放在以前，贾建国不会觉得如何，但是现在，丁悦容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他很想直白地跟丁悦容说出来，“你这样说我很失望，我很希望你能说你在意，哪怕只是一点点。”不过，开口的却是，“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毕竟，我们要结婚了，我想做个诚实的丈夫，不想对我的妻子有所隐瞒。我前女友的孩子病了，没钱看病，找我借钱。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挺不容易的。”

　　贾建国说完话，丁悦容沉默了一小会儿。在这一小会儿里，她快速地组织着语言，然后，开了口，依然是淡然的语气，“夫妻之间自然是要坦诚，不过，我们是假结婚，假夫妻，我们只是为各自的家人在演一出戏，我希望你能始终牢记：我们不是真的夫妻，我们只是合作伙伴。所以，你去见了谁，作了什么样的事，只要不涉及到我，就不用跟我说，我不会介意。”

　　“我介意。”贾建国实在忍不住了，借着昏暗的灯光，扭过上半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丁悦容的侧脸，那张脸在昏暗之中，别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像一个美丽的梦，“我说过，我有点喜欢你了。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我也知道，我们是假结婚，这个你不用总提醒我。可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我不敢说我有多好，但是我敢保证，如果你作我的女朋友，我是说真女朋友，我一定不会让你伤心，我会每天都让你笑，让你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沉默了片刻，他又开口道，“丁编辑，我现在郑重地请求你，请求你给我一个喜欢你的机会。行吗？”他最后的口吻，已经近乎哀求。

　　丁悦容不知如何往下接话。说行，她违心。说不行，贾建国的口吻听上去又实在可怜。再说，直接说不行，她还真是拉不下脸。想了半天，她找到了借口，“我现在还不想谈朋友，没心情。”她觉得这个借口不错，既没说行，也没直接说不行，但是很明显地是个拒绝的意思，语气又不会显得特别生硬。

　　贾建国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就那么好？好到这么久了还忘不了他？”
　　丁悦容的语气明显冷了下来，眼望前方，“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原来与我无关，现在有关了。”
　　丁悦容转过脸，“你想干什么？”

　　贾建国对丁悦容微微一笑，“我想把他从你心里彻底赶出去。”
　　丁悦容转回脸，“要是没什么事，我回去了，你回去的时候慢点开。”说着，她不由分说地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当她一条腿车里一条腿车外时，贾建国在后面出了声，“哦，对了，有件事忘了说。”
　　丁悦容转回身，看着贾建国，贾建国微笑，“我下午回了趟工作室，张楠给咱俩修照片呢，你照得特别漂亮。”

　　“就这事？”丁悦容很想翻个白眼，不过为了保持形象，她忍住了。
　　贾建国呲牙一笑，“我照得也特别好。”
　　丁悦容再也忍不住了，一步迈出车外，砰的一声甩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贾建国按下车窗，冲着丁部容的背影大喊，“咱们看上去特别般配。”
　　丁悦容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开了防盗门，走了进去。

　　贾建国一直保持着微笑的表情，直到丁悦容的身影消失在防盗门后。在防盗门砰然关上的下一秒，贾建国收起了笑容，定定地望着丁悦容消失的方向，发了几秒的呆。然后，他按上车窗，重新发动了车子，驶离了丁家所在的小区。

　　丁悦容进门时，丁母迎了上来，“回来了？怎么了？”她留意到女儿脸色不好。
　　“没什么。”丁悦容马上调度出一个微笑，母亲是个心思细密的人，最爱察言观色。
　　丁母忖度着开了口，“是不是今天下午拍照累着啊。”
　　丁悦容又笑了下，“有点，又化妆又换衣服又摆造型的。”
　　丁母认同，“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换好鞋，丁悦容在客厅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关好房门，卸下所有的伪装，丁悦容心事重重地坐在了床沿上，坐得弯腰驼背，没形没象。

　　如果一直没有遇见顾云周，她的心是不是就不会再起波澜？如果贾建国不对她说那样的话，她的心情是不是不至如此烦躁？如果贾建国那个前女友不是在这时候回来，她是不是不会嘴上说不在意，心里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有点小疙瘩。

　　第二天，是周日。贾建国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窗帘外，是一片耀目的阳光。拿起灯柜上的手机一看，已是上午九点多，放回手机，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考虑了一会儿，他张开嘴，大大地呼出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简单洗漱过后，门外有人敲门，是送餐员。匆匆吃完叫的餐，他开始收拾屋子。

　　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他把该拿走的东西都归置在一起，然后，给齐莹打了个电话，“你在哪儿呢？行，我待会儿过去。没事没事，我今天没事。你吃饭没有？啊，那行，挂了吧。”

　　“什么？”齐莹惊讶得望着贾建国直眨巴眼，“那你住哪儿呀？”贾建国跟她说，等她女儿出院后，让她带着女儿搬到他家去住。
　　“我有地方住。”他打算搬到别墅去住，结了婚之后，让丁悦容一起过去住。

　　这些年，齐莹跟大部分大学同学断了联系，不过，还是跟一两个特别要好的女同学保持联系的。上次，告诉她贾建国电话号的陈畅是其中之一。她猛然想起陈畅的话，陈畅告诉她贾建国的电话号时，感慨地跟她说，其实，贾建国是个隐形富二代，家里可有钱了，在过去，他家算得上大地主了。

　　“其实，你家里挺有钱的，是不是？”齐莹低着头，小声问。如果，当年贾建国能把家里的真实情况告诉她，她肯定不会和贾建国分手去找别人，也就不会有今日的落魄。

　　贾建国一怔，怔过之后他感慨一笑，“对，有几个小钱。”当年齐莹离开他，就是嫌他穷，不想跟着他“过穷日子”，说“过穷日子过怕了”，想“过不那么辛苦的日子”。他压下对过往的回忆，“我那个房子是两室的，够你和佳佳住了。我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一点点拿走，暂时拿不走的，放在阴面的小屋里了，你和佳佳住阳面的那间。阳面房子对孩子好，小孩没阳光容易得佝偻病。”

　　齐莹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我住不起。”
　　贾建国感到她这回答简直可笑，“我不要你房钱。”
　　“不行。”齐莹始终不肯抬头，“我欠你太多了，不能再这么厚脸皮了。”
　　贾建国想了想，“你现在住的那房子，一个月多少钱？”
　　“四百。”
　　“那行，你一个月给我五百吧。”
　　“建国……”
　　“别说了，就这么定了。”
　　齐莹再也忍不住，抽着鼻子掉起了眼泪。

　　时光倒退七八年，如果齐莹落泪，或是不等她落泪，贾建国早已把她搂在自己怀里，连哄带拍了。此时此刻，贾建国再没有那样的想法，不是因为齐莹的身份变了，而是，他的心变了。过去，是因为有爱。现在，只是同情。伸出手，他本打算拍拍齐莹的肩，手伸到半道，停在了半空，最后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

　　“每个人都有倒霉的时候，”他望着齐莹的发顶，轻声开口，“就像天有阴的时候。可是天不能总阴，人也不能总倒霉。你有孩子，孩子那么小，那么可爱，你不能软弱，不能自怨自艾，你要为了她坚强，为了她好好活着。”

　　齐莹本来很伤感，听了贾建国的话，她使劲地把悲伤和眼泪往下压。是呀，以前家里人对不她不好，她还有贾建国疼。现在，谁都没了，却是多了个小生灵等着她疼，等着她去遮风蔽雨。不坚强，可怎么活？

　　拿出一张面巾纸，齐莹擦干眼泪，撸干净鼻涕。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红着眼睛，红着鼻头对贾建国一笑，眼里依稀还有泪光闪烁，“我会坚强。”

　　贾建国终于伸出手拍了拍齐莹的柔弱的肩膀，“别担心，有我呢，我帮你。”
　　“谢谢。”
　　“不客气。”

　　又过了一周，齐莹的孩子可以出院了。这三天里，贾建国领着齐莹去他家看房，又帮着齐莹把地下室的东西搬过来。经过贾建国和齐莹的经心布置，贾建国载着齐莹和佳佳从医院回来时，佳佳一进屋都惊呆了，一声不出地看完大屋，看小屋。

　　“妈妈，以后我们就住这儿吗？”小女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的眼里，这套小小的公寓，是她三年的人生中住过的最好的房子，又干净，又明亮，还特别漂亮。

　　“佳佳，这个送给你。”贾建国蹲在佳佳面前，从背后变出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洋娃娃大小适中，身子软软的，穿着漂亮的碎花裙子，脸蛋鼓鼓的，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一头金黄色的长卷发。

　　佳佳的眼睛一亮，她太喜欢这个洋娃娃了，但是她没敢马上去接，而是抬起头，眼巴巴地望向齐莹。齐莹被女儿的目光刺痛了，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对女儿绽放出一个微笑，“拿着吧，说‘谢谢叔叔’。”

　　佳佳伸出双手接过洋娃娃，开心地搂在怀里，稚声稚气地对贾建国说：“谢谢叔叔。”
　　贾建国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发，“不用谢。”然后，站起身，“走吧，我请你们去吃饭。”

　　“不用了，”齐莹拒绝，“应该我请你的，要不，就在家吃吧，昨天刚买的菜。”
　　“以后吧，”贾建国摸着佳佳的脑袋，“今天出去吃。”他问小女孩，“佳佳，你喜欢吃什么？”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仰着脸望着齐莹，不肯说话。她小，但是她有眼色。妈妈说不要出去吃饭，她若是贸贸然开了口，妈妈会不高兴的。她爱妈妈，妈妈养她很辛苦，她不能惹妈妈生气。

　　“佳佳喜不喜欢吃披萨，叔叔带你去吃披萨吧，可好吃了。”现在小孩都爱吃披萨，估计佳佳也能爱吃。贾建国不再征求母女二人的意见，一弯腰，抱起了佳佳，然后扭脸看向齐莹，“走吧。”他的语气是个不容置疑的口吻，齐莹没再说话，默默地跟在贾建国身后下了楼。

　　进电梯，坐电梯下楼，一路到钻进贾建国的汽车，搂着女儿在后座在坐好，齐莹都没说话。这会儿，望着贾建国又是倒车，又是拐弯的一系列开车动作，齐莹心中五味杂陈。他和她，再加上佳佳，此时此刻，看上去多么像一家人啊。一家之主的丈夫开着车，带着妻子和女儿去吃披萨。再平凡不过的举动，可是，却是多么幸福难求。曾经，这样的幸福唾手可得，可是，她却有眼无珠地放弃了。如今……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贾建国带着齐莹母女来到了S市最火爆的一家披萨店，该披萨店位于S市一个商圈的黄金地段，开在一家商店的一楼。吃完披萨，推门出去就能逛商场，因此每天的客流量很大。贾建国寻思着吃完了披萨，带着母女俩逛逛商场，给母女俩买点东西。都说逛街、买东西能让人心情好，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姑且试试吧，他想让这对母女高兴高兴。

　　这几天，齐莹又跟他说了一些家里的事，这让他对齐莹的怜惜之情又盛了几分。他不再爱她，但至少他还是她的同学。作为同学，他想帮帮她。

　　店里人很多，开始的时候，没有位置，他们还小等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有位子了，服务员带着他们过去。小女孩吃过披萨，但是没吃过几回，因为妈妈没钱。而且，妈妈领她去的披萨店，不如叔叔带她们来的这家店大，气派。

　　贾建国点了个意式什锦披萨，点了十个鸡翅，十个小点心，最后给母女二人各点了一杯果汁，他点了个冰茶。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着着满满一个大托盘来了，一样样把香气四溢的食物，放在了餐桌上，“请慢用。”

　　“谢谢。”跟服务员道过谢，贾建国铲了一块披萨给小女孩，“吃吧。”
　　“谢谢叔叔。”小女孩很有礼貌。
　　接着，贾建国又铲了一块披萨给齐莹，“我吃过这个口味的，挺好吃的，你尝尝。”
　　“好。”齐莹尴尬地扭了扭身子，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过往。

　　“好吃吗？”贾建国给自己也铲了一块披萨，边铲边看着佳佳的一举一动，佳佳咬了一大口披萨，两个小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小嘴一动一动地嚼着。

　　“好吃。”佳佳认真地一点头。
　　贾建国笑了，“慢慢吃，有的是。”

　　吃饭的时候，贾建国不时拿餐巾给佳佳擦了两回嘴，佳佳也不拒绝，每次贾建国给她擦嘴，她都甜甜地回贾建国一声，“谢谢叔叔。”齐莹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觉得他们很像亲生父女。脸上，不知不觉地露出了微笑。

　　三个人其乐融融地吃着喝着，贾建国不时跟齐莹聊几句大学时代，同学们的趣事，糗事，逗得齐莹不住掩口而笑。

　　“你都不知道，陈玉伟那小子才贱呢，有屁不在放面放，专门留着回寝室放。问他，还振振有辞，说肥水不留外人田。他放的屁九曲十八弯的，”说着，贾建国活灵活现地学起来了屁声，把齐莹逗得花枝乱颤，贾建国自己也笑出来十多颗上牙，笑的同时，他放出目光，不经意向远处望去。

　　一望之下，他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