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阳》雁飞云罗

13、少年

　　黄昏，甘州城门缓缓闭合。

　　城中最大的酒楼“奔云楼”顶层雅座上，坐着一个少女，正心不在焉的用筷子拨动着盘子里的菜品。回想三个月前，还在大都同爹爹父女对酌。而今自己却到了这个边塞之城。数日来她忙于爹爹交托的教中事务，直至一切妥当，才得以弃了众人，到此小坐。

　　少女叹了口气，眉间闪起她这个年纪本不应该有的忧愁。她目光落到楼下，虽是黄昏，这夜市的热闹才起。一年多前，她也曾从此地经过，却不想旧地重回，却已物是人非，心中不由泛起巨大的沉闷，一时再无意兴，立时会了账，便下楼而去。

　　少女走到城中西南的荷花池，而今已是初秋，池上不过是残荷听风，沿着曲桥穿过湖心，便是甘州城中的一大名胜“莲池白塔”—— 白塔建于一座小小土丘之上，说是二十年前藏僧西来所兴。少女武功已远胜当初，白塔虽高，她轻易攀上，稳稳坐在塔身，向下一望，将这边塞小城的风光尽收眼底，竟比适才在酒楼上坐着要觉得开怀许多，眉宇舒展，竟是露出了一个非常美丽的笑容。

　　她笑容尚未退去，却忽觉暗夜中有人监视，警觉顿起，连忙轻轻巧巧的自五层楼阁飘然而下。若是明眼人必定能够眼见看出她使出的轻功，正是武当的不二绝学 —— “梯云纵”。双足甫一落地，背后却被人轻拍了一记，一时重心不稳，几乎踉跄倒地，耳中只听到有人嘻嘻一笑，仿佛十分得意。

　　少女明白来者不善，此人轻巧的点穴功夫实在高明，点的不重，却足以让她小半个时辰里无法使力。此时暮色四合，周围毫无灯光，她身子愈发疲软，凝神辨认，只见一个颇为高大的男子站在面前，自己却并不认得他的身份。

　　这一年来的历练已让她不再如当初那样任性天真，她也知道呼叫无益，显然此人蓄谋已久，正是要等她单独在偏僻处行动才现身。她试图想要从袖管里取出联络用的烟火信号，这举动做的虽为隐秘，却也逃不掉对方的眼睛。他又一笑，道：“那烟火早已在我这里了。”

　　少女这才完全想起来，在奔云楼里她和一个人小小的碰撞了一下，原来这人当时就在那里了。

　　“你要怎样？”少女质问，“是谋财还是害命？”

　　“我要一样东西。”那男子走近了几步，开门见山道，“我要你爹爹交给你的那个手卷。我本以为你一定会带在身上，谁知竟不在呢。”

　　他又笑了。少女这才看清楚，原来，这是一个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年。可是，他却早已长成了成年男子的身形……少女不由的再多看了几眼 ——

　　深棕色的卷发，白皙的肌肤，高挺的鼻子，红润的嘴唇。一双极大而有神的眼睛在夜色下也是分明的浅褐色。—— 他不是汉人，是一个漂亮的异族少年。

　　他也没有穿汉人的衣服。长袍子，扎脚裤，愈发衬得他体态修长。那袍子却是地道的蜀中丝绸，绣着层层叠叠的连枝花纹，华丽非常。

　　“你藏到哪儿去啦？杨不悔？“少年还是和颜悦色的问，那样子根本不像是逼问，而更像是对着一个偷了糖果的小孩子。—— 他果然早已知晓她的一切。

　　“你到底是谁？”杨不悔却依然没有好脸色。

　　“除非你告诉我，那手卷到哪里去了，不然，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了。”少年还是那样的笑着，好像世上不会有任何事情能让他不高兴。一脸微笑的，他顺手从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同样亮晃晃的，还有他手指上戴着的那枚硕大的宝石戒指。

　　杨不悔无法克制的流露出巨大的惊讶 —— 他怎么有他随身的匕首？

　　“原来，你真的没有忘了他呀。”少年看清她惊讶的表情，仿佛有点失望，又好像意料之中。

　　“我当然不会忘了他！”杨不悔猛然的叫出了声。

　　“如果你把手卷交给我。我就把他的下落告诉你。这个交换不算糟糕吧？”少年此刻看来十分真诚。

　　“如果我不交呢？”

　　“那我也没办法了。不过除了我，这世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再知道他的下落了。”少年转过身去，“明天这个时候，我在白塔上等你。我想你不会失约的。”

　　夜风里，杨不悔慢慢的站起身子，少年早已消失在夜幕里。

　　——爹爹果然没有弄错，他的失踪一定和这些异族人有关。然而一年多来，明教遍布全国的网络却一无所获。这已是绝大的疑问。更何况，她与他二人之事，毕竟还未正式结为夫妻，江湖坊间知情人甚少，再加上他的突然失踪，生死不明，武当上下，更是怕她心伤而对外一概缄口，不过在暗中一直追查未已。

　　这少年显然的确知道他的下落。不然怎么如此知晓前情？他的算盘也实在打得高明，因为她杨不悔最大的软肋，便是他。—— 能够支持着她坚强的活到现在的最大原因，也是因为她一直相信，他一定尚在人间。

　　只是，这一年之中，莫说天下，便是江湖，也早已翻天覆地。无忌哥哥早已俨然携美隐居，不知何处。教中事务尽落到杨逍头上。武当山上，俞莲舟已接替了掌门的位置。更不论各地义军割据，战火纷起……

　　而他，自失踪后便再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