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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十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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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静闻言,愣了一瞬笑道,“看来近些日子疏懒了,令郎君都不信我了。”
“哦?你还晓得自己疏懒?”赵榛收回目中神色,姿态和缓地问她。
巩静端起赵榛身旁的茶案上一盏新茶,茶盏青白的釉色透出如玉般光华,其上冰裂的纹路予人以残缺之美。观之简朴,却意境复杂。
巩静掀开盏盖儿,令杯中冷了些,再递到赵榛手中。
她认真道,“曼儿婚事毕了,她腹中娃娃也能稳妥生下来,我就没什么可挂心的了。先前她夫君那些家事,静儿确曾分心,终归还是殿下宽厚,那些事就让它过去吧,可好?”
巩静说完低下头,她言辞举动比之从前,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赵榛瞧她这样服软,心中却并无多痛快。
“罢了!但凡尽心,我又何曾为难过你?”
“日后我也就在庄里,在郎君跟前尽尽心了。”巩静眸中擒出笑望向信王。
“哦,那倒同你我尚未来这江州时一个样?”赵榛亦随着她,声带难得暖意。
巩静不禁弯起嘴角,眸光亮灼灼。
恍惚间,仿佛昨日重现,她与信王之来路风雨兼程。
她倾力守护的这些年,好似一回首,全被落在了身后。
“不让你乱跑,庄子内外你且顾好了。”赵榛的声音将巩静拉了回来。
她点头道,“静儿明白,茶坊我近日去一趟,不过如春……郎君是要……提拔她?”
“我怕你累着,给你添个使唤的。”
“我住那间习惯了,搬来搬去好些麻烦。”
赵榛听罢,说,“随你,东头偏院离得也近,比侧屋宽敞许多,你若不想动,唤她们替你挪过去。”
巩静仍推辞道,“怎么曼儿一嫁,咱们院子——天翻地覆了呢?从前倒没发现她在郎君跟前有这等脸面?”
赵榛斜睨她,“不改便不改,何必拿这话堵我,我是为了谁你不清楚?”
巩静忙道,“清楚,清楚的,静儿谢过郎君……”
赵榛到底没勉强她,“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其他那些和咱们挨不着的事,再不要分心。”
巩静应说,“郎君您放心。”
鄂州岳府一番喜庆落幕。
淮西军归属岳五郎统制后,他已手握举国大部分兵力,将军将此视为莫大的恩赐与信任,越发不肯耽搁,当即奏扎一封,欲呈行在。扎子上列明了作战条件和全盘计划,打算用上两三年时间,收复故土,迎还二圣。
多年来,岳云除了战时冲锋,还一直担任着岳将军府书写机宜文字一职,经手往来书信密函。
此刻五郎坐在案前,亲笔书写将要呈去行在的扎子,岳云伴在身旁磨墨,五郎边写边问道,“桁儿在军中如何?”
岳云手中活不停,禀说,“交由王指挥使带着,昨日才说很是勤勉,一身本事了得。”
闻言,岳将军露出些微满意的神情,“王贵性子和气,初来乍到,倒好与他相处。”
岳云说,“爹,您可曾考虑让赵桁改回本姓,认归本宗?”
岳将军停下笔,瞧岳云一眼说,“‘赵’乃圣上族姓,赵宗正乃当今皇叔,他既赐了,我等与有荣焉。这事不忙,人已回了岳家,‘义子’先叫着吧。当务之急乃北进之事,你速将此信送出,出战的旨意一到,我军一刻不得有误!”
岳云回,“是。”
安排好将军交待的事,岳云遂往回房的路上走。早晨出门的时候,他目送赵桁随同岳雷一道去的军营。赵桁在岳府这段日子,过得仍旧不声不响。兜头撞见,他二人平淡地打个照面,和自己第一次坐在他院里饮酒时,没什么两样。
岳云其实并不觉得他与自己多像。
当然这话他未同任何人提起,连巩静也没有。
想起她背上代赵桁受那一箭落下的疤痕,这种伤经年累月也对身子有影响。岳云仔细瞧过,落下了就好不了。
回房坐到桌前,相较于那日一床凌乱,现下床褥平整得竟令岳云生出些落寞。平素对面院里偶尔传出的软言蜜语,他听到难免心有触动,躺在床上一度辗转反侧,任凭激烈的情绪自心中发酵,继而四窜游走。
当下这种感受又来了。
岳云连忙起身,严冬屋外的寒意暂可堵住他心头念想,他大步朝军营而去。
岳家军骁勇擅战的名声,举世皆闻。然而战场上的所向披靡仰赖于平日里严酷的操练。
一晃近十年,岳云还与从前一样,每每最早来到较场,今日却在奔跑的沙土地里,看见了赵桁。
记忆仿佛倒回当初徽州背山面湖的那方小场子。赵桁在微光中奔跑的背影和那时的自己隐隐重叠。
岳云不知当年校场边张宪所见是否与此刻的他相同,他却如当年张宪试探自己一样,趁其不备,出拳攻向赵桁。
赵桁早练就了极其敏感的听觉。岳云的拳风尚离他几寸距离,赵桁果断转身同时出掌格挡,另一只手攥出铁拳瞬间正面砸向岳云,招式狠辣可见一斑。岳云连忙收拳,侧身躲闪,急速送出第二拳,赵桁却在看清偷袭者样貌时,及时收敛了击打的力道。
于是,两人变作只是过招。
渐渐地,到达校场的士兵越来越多。见招拆招、互相指教,这在营中太常见了。
大家习惯地又围在四周,精彩处呼和声不绝于耳。
岳云与赵桁两人旗鼓相当,斗得兴头正浓,还没分出胜负之时,忽然一声“列队——”
传令兵到。岳家军几大将领依令至将军府报到,其余队伍照常晨练。
岳云与张宪、王贵一同离开前,拍了拍赵桁的肩膀。忽而来的默契令他二人视线相接,而后赵桁冲岳云点了下头,随即与大队一起跑动起来。
几人到得岳将军面前,岳将军言简意赅道,“行在的手诏来了三回,北进之事——耽搁了。”
将军满腔热血被浇了个七分凉,低落可想而知。
“怎会如此?”张宪头一个情绪激动,“前段时日数万人马悉数拨予我军,一副刻不容缓的做派,恨不得立刻为太上皇报仇,怎的说变就变?”
岳将军按了按掌,朝张宪投去一眼,张宪立即收声。
他身旁的王贵问道,“将军作何打算?”
岳将军说,“圣上召我入朝,我亲自去一趟也好摸清原委。将你等叫来,就是临行前嘱托各位。”
众将皆称是。
“赵桁人在你处,一切按军规行事,你要严格要求,不需顾忌。”
王贵回道,“是。”
“我不在,张宪照旧统领军中大小事。随时待命,操练切莫懈怠,一旦得了诏命,我军立即动身,不得耽误半刻。”
张宪应道,“属下听令。”
“嗯。”岳将军朝众将点点头。
临去前,岳五郎唤岳云多留了片刻。其实将军没有对几位将领道出的是,这趟赴朝,恐怕已经到手的兵力都保不住。
虽说君无戏言,岳将军不愿对圣意过多揣测,但最后一封手诏上说,合军之事仍需俱禀朝廷。
岳将军一时无言。
岳云安静地垂首立在岳将军面前,没有出言打断父亲思量。本以为将军有其余吩咐,却没想,五郎开口提起的另有他事。
“云儿,巩静日后必然是我岳家新妇,此事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做些打算。待爹空下来,为你二人做主。”
岳云愣了一瞬,他爹临行前提起婚聘之事,令他大感意外。他眨眨眼,好似懵懵懂懂的模样,又赶紧点了点头。
哪成想他爹看了,极不满意,声也提大了些,问道,“云儿!你听到了没有?”
岳云慌忙应,“孩儿知道。”又说,“多谢爹爹。”
岳将军一挥手,皱着眉,将他家大郎赶出了屋子。
岳云一面斟酌,一面往回走。虽说此事他曾向巩静提起过,可具体办在何时,又该有哪些准备,他未考虑太细。
故国土地还有好多在金人手里,在这随时开赴战场的关头,一切似乎为时尚早,岳云心头沉重,有些不敢想下去。
他着了一身训练场上的粗衣往自己院子走,刚到院口,见挺着大肚子的巩氏站在他对面院子前,应当在等赵桁。
岳云微微点头,快速往自己院里去,却听巩曼背后唤了他一声。
岳云止步,面朝巩曼。
她的肚子好大。岳云之前虽也见过李娃,甚至从前的刘氏怀着娃娃的样子,但时隔挺久。
岳云立在原地,抿了抿唇,问,“巩娘子何事?”
巩曼头句道,“静儿她回去了吗?到庄里了?”
岳云说,“到了。”
“嗯,那就好。赢官人你与她约好何时再来吗?”
闻言,岳云皱眉。
巩曼立即改口道,“哦我是说,她有留话何时再来瞧我吗?之前庄里她答应过我……”
岳云心说,我何尝不想她也这般应我。
他如实答,“不知。”
虽然不知,但岳云此时也并不多么心急。行在那头有准确的消息来,他再往江州去信就是了。
巩曼却接着道,“那,赢官人能帮我问问吗?我这不久就要生了,虽说府里安排得都挺妥当,总归头回,我……胆子有点儿小,静儿若来陪着我,那我就安心多了。”
岳云没有马上答复巩曼,他垂眸静了刹那。
再三考量,岳云终被巩曼说动了,他自己也有事与巩静商量。届时,若爹爹、赵桁、岳雷与他皆不在府中,巩氏生产,小静还可助母亲一把。
岳将军赴行在后,岳宅一如往常般安宁。动荡的日子过多了,大家早已学会从容度日。
军营中操练强度有逐渐加大的势头。有经验的将士们心中门儿清,这属于战前准备的状态。
大家劲儿十足。这么多年,岳家军正值兵马最盛之时,前次增兵后,新军还不曾经受实战锤炼。
就在整营人厉兵秣马、蓄势待发之际,突然传来急报:岳五郎辞去军职,人已由行在直接回了江州。
众将诧异非常,聚在一齐商量对策。
岳府之中李娃夫人亦是忧心忡忡。
岳云甫一进门,李夫人连忙迎上来,“云儿,你爹究竟……”
岳云安抚道,“母亲莫急,我这就收拾行裹到江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