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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六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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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云才放下的心重又提了起来。他当然想去看她。
可岳雷随大军驻扎城郭三十里外,只有他留在临安的将军别院侍奉爹爹。
岳将军才方问诊,躺在病榻上歇养。新开的方子岳云得速速命人照方抓药。;待药齐了,他必定亲自守着,煎好了自己先尝;尝来无恙,这才端至爹爹床前,侍候他服下。
白日里汤剂喝过,傍晚岳云就开始煮沸另一剂。何郎中说,熏洗后所剩温汤,就暖给爹洗洗双脚,多泡一刻颇有好处;将军夜里视物不便,岳云躺在边榻,不敢睡得太熟。惟恐父亲所需自己应得太迟。
府里头岳云根本走不开。
收回视线,他眸色黯了黯,说,“郎中,明日您来施针,我候着爹爹午后的药服了,再去您府中拜望。可否?”
何郎中心说:这就是你自个儿的事儿了。
巩小娘伤得起不来身,偏一直闹着回江州。简直胡来!
可何彦酬不敢大意,急书一封捎往江州,询请那头的回令。据说,信王览信当场,衣袂挥搅,打翻了一桌子玉碗瓷碟。命人带话回来,叫他何彦酬小心照看着,亲自把人送回他翠竹庄。
耳听岳云殷切嘱托自己,“烦请郎中费心照料她。”
何彦酬应了,心里头两相一比较,默道:江州那位可比你急多了。
巩静也不知是不是何郎中刻意安排,他前脚出府言之与人诊病,没多大一会儿,赵桁来了。
他道受了巩静救命之恩,没齿不忘,一直担忧她代他受的这一道伤。得了宗正允许,赶紧过来探望。
既然如此,巩静也不与他客气,对他说,“郎君令我携了何郎中回江州养伤,不如,你护送我们回去?”
听了她的要求,赵桁没有犹豫,“赵某遵命。就算信王不吩咐,此也是我分内之事。这一箭本不该伤在小娘身上,乃受赵某所累。”
巩静听他又一番委婉称谢,说,“却不是郎君下的令,是我自个儿的主意。”
赵桁心中讶异。他抬眼观察巩静神色,并未瞧出多少异样。
知恩图报,理所应当。赵桁张口欲应,却听巩静又道,“大恩不言谢,你就别一而再,再而三了。我受这一箭,本不是为你。”
赵桁越发纳闷。
不过,巩静很快为他解了惑。她说,“巩曼腹中已有孩儿。”
赵桁闻言骤然撑大双眸。
他原本立在原地,与巩静保持着适当距离。听了她口中消息,有心往前迈上两步,一问究竟。身体却不由自主,僵不能行,显然受了惊吓。
巩静静静地看着他。
突然,赵桁蹦出几声单音,“她……这……”然后,他表情似笑非笑,想哭又不是哭。
巩静旁观半饷,终于明白,赵桁这是激动的,正且欢喜着。
“你家中可有什么人?”巩静陡然发问。
“双亲已失散多年,此事只需禀宗正做主。”
巩静听了,暗自喟叹,很快又安慰自己,至少巩曼托付的不是一位泼皮腌臜,赵桁显然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她深深望着赵桁,有许多话想问,却不知该挑哪句开头。
“那你可加紧些,我们得尽快赶回去,曼儿的肚子等不得。郎君还不知此事。”
赵桁忙应是,离开时,还未从突如其来的喜讯中彻底回神。
巩静受伤后,精力大不如前。一块一直悬在心中的大石落了地,困倦随之袭来。就在她昏昏沉沉,睡到半懵时,有人敲门。这个时候不是回府的何彦酬就是他指派的婢女。
巩静不想理,嘴中低声应了个“进”。
推门而入的,却是她数月未见的岳云。
巩静的倦意一下子跑了大半。心中免不得意外,又一阵激动,不觉气血翻涌,连声咳呛起来,数声不止。她整个人缩在诺大一张床铺里,弱不胜衣,那般楚楚惹人怜。
岳云知她伤重,原本就不淡定,现瞧她这副虚软模样,心里头又慌又急。
他大步上前,犹豫一息,遂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岳云另一只手慢慢地,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心。待她咳止了,喘过气来,方问,“好些吗?”
巩静满脸呛红,额上密密一层薄汗,虚脱般在他臂中点头。岳云几乎把她半揽在怀里,他抬手探了探巩静额头,立刻皱眉道,“你发着热,我去唤何郎中。”
巩静伏在岳云胸前,剩了丁点力气,她软软攥着他的前襟,一味摇头。见她这般,岳云依势靠向床首,扯好丝被裹住她通身。
巩静背上的伤处其实不大,却很深。方才咳喘间那块无遮挡,岳云瞧得分明。再熟悉不过的箭伤。
他抱着她深深皱眉,脑中不由思道:她这一趟为了何事?为谁受的伤?她这些年在那府中,又为江州那位做过什么事?
她从未告知自己实情。
岳云下颌收紧,贴着巩静滚烫的额头。忽听她在怀中问,“你怎么来了?”
“何郎中入别府为我爹治眼疾。”
巩静明白过来。过高的体温却不容她继续思索,她偎在岳云怀中沉沉睡去。
何郎中推门,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两相依偎的画面,一时进退不得。
岳云却唤他,“她发热厉害,郎中快来瞧瞧。”
“这几日是有反复,巩小娘太不老实!”郎中说,“脉燥肤热,汗衰则不能食。正好你劝止她,躺在病榻上切莫瞎折腾!”
岳云叹一声,起身将她轻轻放回床榻,盖好锦被。而后偏头问何彦酬,“究竟发生何事?”
何彦酬可不确定巩静与岳云至何地步。虽说人抱在了怀里,但该守住的,他岳大郎一样不知。再说,江州那位,他不敢开罪。
何郎中说,“等她醒来小郎自己问吧。我煎着药,好了送来你喂她服下。”
说完,何郎中提步遁走。
岳云垂眸,望着巩静回复煞白的面庞。因失了血,脸色褪了平日红润。
这时,巩静侧了侧身,岳云赶紧虚揽,防她压触背后伤口。她几只细指不安地钻出被面外头,指上经年的纹路仍在。
岳云情不自禁伸手,摩挲她纤腻的指尖。他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感觉仿佛回到了与她失散的岁月,心中郁结难耐。岳云又从没有一刻这样清楚,这些年,心心念念,一直都是眼前这个小娘。
巩静迷迷糊糊知道岳云给她喂了药,知道他起身离开。晚上一次服药是何郎中使婢女送来的。
醒来后心里涌出忐忑。赵桁刚离开不久,岳云随后入府。他二人可曾照面?
她还未想好,如何向岳云坦白这些事,抑或只是某些。
岳将军眼疾,何彦酬诊无差错。需用心养着,不得操劳,不是旦夕之间的事儿。
可大军京城外扎营,过久,不合朝规。岳将军未愈,也得开拔先回驻地。
何彦酬/分/身乏术,颇有些为难。圣上命他随军鄂州,继续治疗将军;信王却令他护巩小娘,稳妥妥回江州。
何郎中想了想,把这个难题头一个抛给岳家大郎。未言明此乃信王之命,只道巩小娘不乖巧,成天闹着归江州。
岳云说,“我问过父亲,一起也有照应。”
这就是岳将军首肯,可一道儿上路了。
何彦酬转头一本正经对巩静说,“岳家大小将军邀你我同路,顺道儿陪护一程。”
巩静首先顾念的还是巩曼的肚子。赵桁与岳云长大后,性情各异,气宇不同。其实也不如幼年那般像。
她不想冒险。此事慢慢来,对谁都好。再说,有关赵桁身份,她还须最后确认。
思来想去,巩静告知赵桁推迟两日出发,美言殿后,说她先回去探探郎君口吻,他和巩曼这事儿还欺着主上呢。
赵桁是个明白人。本就受她挡箭之恩,她言语间又对巩曼诸多维护,赵桁感慰之余,琢磨她挡那一下子,只怕念着的,还是他与巩曼未出世的孩子。
巩静与赵桁短短相识,赵桁却已摸清,信王身边这个巩小娘,这是个聪明却重情义的女子。
岳将军才历母丧,又扛着严重眼疾对敌作战,说他不沉重不辛苦,巩静当然不信。
可将军对谁也不说。得知她的伤情,反而常令岳云过来探望,转述军医那里得来的不少伍中疗伤的土法子。
自上回予她喂了药,哄着入了睡,岳云面对巩静,再不复从前那股害羞劲儿。
从前虽说投合,到底守着礼不敢逾矩。看着她一颦一笑,岳云也没有什么不满足。
可男女这回事,没有浅尝辄止一说。
岳云再来,自自然坐在她的床边儿,总要陪她说说话。说着说着,手便不自觉伸到颊边,为她绾一绾散落的发丝。
起初,巩静被他的动作整得有些愣神儿,见她这般,岳云于是笑开来。笑中几许无奈,无奈中还透着几丝纵容,巩静一时不察,常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
数日休养,已能勉强起身,动作却缓慢吃力些。岳云这一日前来,撞见她半撑着身子喘息不宁,岳云几阔步到了近前,不由分说将她纳入臂弯,低头问道,“想去哪儿?”
巩静:“……”
“我就自己……试试力气。”
“多歇着,好透了自然能起。”
巩静说,“好,你倒是松开。”
岳云“恩”了一声,依言将她放回床榻,挨在她身旁坐下。
巩静笑啼皆非。
偏头问道,“岳将军如何?决定好何时动身吗?”
“着急回江州?”岳云问。
“恩。”
“为何?”
“临安不是……不能久驻军吗?”巩静嗫嚅说。
听了她的回答,岳云收起眼中热切,清清冷冷望回她,不言语。
巩静的气势顿时弱了。
她就不明白了,何时此消彼长,她和岳云调了个位置。难道就因她一时受伤在他跟前脆弱过这么一遭?
他岳小郎还真长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