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歌叹》九月霏霏

1、第一章 虞歌叹

　　相传北宋年间有一座尚存千年的古刹寺庙。

　　梵音寺中住着一位年轻的修行僧人，僧人法号空影，一身干净白衣单薄常常披散于肩上，他总是习惯于正午时分走到那寺庙门外的一处溪流边旁腿而坐，手中执一串古檀佛珠端坐闭目念经参禅。

　　时日正逢初夏，烈日炎炎绿树成荫芳草碧歌。潺潺溪水在古树参天的映衬下更为湖绿碧波涟漪，悦耳欢快的流水声音是空影觉得除却梵音外最美妙的仙乐。

　　轻念完迷途经的他慢慢睁眼眉目清冽，抬起头看着苍天古树层叠洒下星星点点的光芒投影在长满青苔的青石板上，微微侧头望向溪水间嬉戏的鱼群，儒雅干净的脸上露出一抹慈悲的笑意，起身简单收拾好放在石头上的经书缓慢离去。

　　碧波连连的小溪中游着一群黑白相交的小鱼，鱼儿们每当午时时分便会呼朋唤友在此处听那白衣僧人诵经念佛，卑微的生灵想通过这深奥玄妙的佛法成仙成佛摆脱成为妖灵的宿命，可是，这谈何容易？

　　佛渡有缘人，而有缘能得道的生灵更显稀少。

　　空影离去后，从溪水中渐渐幻影出一个身姿窈窕的妙龄女子，女子的身形聚集成一道墨黑的光芒从水中划出。她就站在他坐过的大石头旁边看着那紧闭如重门森森的寺庙大门美目愁怨，“今世已十世，他还是未曾记得我？”

　　我继续做着他投胎每一世都会做的事情，可是我知道，这次已和前几世有所差别，因为佛说，这是允我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我低垂着头看着还未得道成为妖灵的姐妹们，她们纷纷瞪大着圆鼓的鱼眼悲悯看着我，我轻轻摇头，“你们别劝我，即使是最后一次我也不会放弃。纵然这次他依旧记不起我，我宁愿遵诺自毁妖珠从此消毁于五形六道之外。”

　　我毅然带着我佛给的辟妖珠走到寺庙门前轻轻的敲门，“师父，请开开门……”

　　清脆的敲门声音在静谧的梵音寺庙中着实显得突兀，紧闭的寺庙门渐渐打开发出沉重的铜门声响，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和尚，他看见我似乎觉得很是惊讶，“这位女施主，你有何事？”

　　我的目光看到正在上着石台阶的空影慌忙中找了一个理由，“小女子是慕名而来，听闻梵音寺中有一位空影师父德高望重，想替家里生病的父亲祈福，希望小师傅能给个方便……”

　　小和尚看着我的打扮又瞧了只有我一人，“这深山难得见有女施主一人来参佛，实属不易，施主请……”

　　我设法进入了寺庙，小和尚替我安排了一间比较偏僻的禅房便独自离去，我站在曾经无比熟悉的梵音寺一瞬间仿若昨日。

　　已经近乎千年年岁，岁月轮回无情变迁，尽管当年大殿门口的朱红柱子早已蜕变了艳丽的色彩，却是依旧没有半点的损害，梵音还是当年的梵音，只是几多增添了一方清静。

　　奈何那人却一点都记不起我了，佛说，“执着是罪，贪心是罪，痴爱也是罪。”

　　不，我偏不信，我偏不信这邪，这一世，我一定要让他记起我，记起千年前有一个痴守的妖灵正在每一世的等待着良人能记起她。

　　夜色深沉繁星如瀑。

　　我如当年一般又悄悄来到他所住的禅院外面，静静的站在那里倾听他转珠念佛，沉重的沉香木鱼在他的手下发出奇妙的声音，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木鱼声，那仿佛是来自于天堂的天籁之音，只因是他所敲我便沉迷其中。

　　多少年来我从厌恶到习惯，习惯到痴迷，这一切，都是因为是他，因为是他在念佛，我便喜他所喜，乐他所乐。

　　透过狭小的窗户猫眼我看到了他，青灯枯油下他还是如当年模样端坐打禅，左手执经书，右手转珠，当他念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的时候，我明明听到他发出一声叹息。

　　“你是谁，为何会躲藏在我的禅房外？”

　　我，我是谁，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在心底焦急呼唤他千万遍，求你，记起我吧……

　　他起身神色平静的打开房门，清冽淡然的目光看着在屋外美目深锁的我，对着我做了个佛礼，“施主，如若你想听佛理，贫僧可以明日天明为施主念诵，夜已深沉还请施主早日回禅房休息……”

　　“我？”

　　我着急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来听佛的……”

　　等不及唤醒他的记忆，我欣喜急躁的从怀中掏出当年他用来换我鱼身的一串佛珠，“你，记得这串佛珠吗？”

　　空影眉目轻锁的看着我手中灼灼生辉的佛珠，眉宇轻皱淡然摇头，“贫僧应该认识施主手中的佛珠吗？”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淡漠和清冽，那是一股千年积聚下所沉淀的凉薄，他，依旧不记得我？

　　我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砰的一声如易碎的瓷器一般化为千万片再也拼凑不起来，我不甘心，不甘心就此认输，我欲开口告诉他一切，可是看着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我，神色淡然无悲无喜，这样清澈的目光一如九世的他，陌生且悲悯。

　　那样清冽的目光让我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一瞬间，我自残形秽。

　　心中积聚了百年的软磨思语却是没有说出来，我多想大声告诉他，每一世我等你上百年，等你投胎转世，等你长大，等你成年，每一世，我使尽全身解数想让你记起我是谁，可是，我从你的眼中只看到了茫然和清冽的眼光，这样无尽的等待无穷的失望几乎让我崩溃，可是如今，我却是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输的彻底。

　　十世等待，十世痴守，十世悲望。

　　他的一句不认识字字诛心，诛我之心，灭我之情！

　　“对不起师父，打扰了……”

　　我的眼角滴落一滴如朝露一般的液体，我认命接受这注定好的失败慌乱逃离了此处。

　　我要逃离，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空影看着女子如逃命一般的仓皇，那逃窜的身影映照在那双清冽的眼睛中却是蒙蔽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华，淡的如秋水不染一丝涟漪。

　　“你不该如此执着……”

　　我步子虚浮仓皇的逃离到金殿中虔诚的跪坐在佛主面前，佛总是用一双悲悯的眼光俯瞰众生，我从佛的眼底读到了悲悯，读到了爱怜，却没有读到同情。

　　那双俯瞰众生的悲悯眼睛似乎在质问我为何如此执着，如此的执着于那一段不存于世的情缘。

　　“佛主，今时已是十世，他还是不记得我，虞歌输了……”

　　我对着佛求乞，希望佛能看在我痴情一片的份上再我一次机会，也许下一世他便会记得我了，可是，慈悲的佛祖没有包容我，他如一尊冰雕一般高坐那里，我知道，佛主不会再给我最后的机会了。

　　“虞歌，你知错了吗？”

　　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万能的佛幻变真身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虔诚跪拜，“虞歌叩见我佛，愿赌服输愿受一切惩罚……”

　　我听见佛悲悯叹息的声音，他说虞歌，这十世你苦苦等待可有所得所悟？

　　所得所悟？

　　我抬起头看着佛，佛总是一脸慈悲的看着我，我迷茫摇头，“千年等待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我徘徊于希望和绝望之间，我固执的以为他会记得我，记得他曾许诺过的不老誓言……”

　　“你可后悔？”

　　佛幽幽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我的眼中酸胀一滴晶莹的液体又透过脸颊悄然滑落下，佛慈悲的看着我，“十世的轮回痴缠，你竟然有了人的眼泪？”

　　“眼泪？”

　　我用手擦拭脸上被称为眼泪的液体，借着微妙烛火，看到我的指尖一滴晶莹的泪水如初晨的露水一般在我的手背上晶莹流转，我是妖灵，怎么会有人的眼泪？

　　“虞歌，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佛主，不是苦海，从来不是苦海，因为等待是一种幸福，痴守也是一种幸福，虞歌不回头，即使十世赌约输了，我也不回头……”

　　“自古人世多烦扰，唯有舍得空境了。想不到你一介修炼千年的妖灵竟然如此执着……”

　　“虞歌，放下执着，立地成佛……”

　　“佛主，虞歌愿自毁妖珠，愿赌服输……”

　　我累了，真的太累了，十世痴缠，空影，你不记得我也罢，从今后，这世间将不会再有一个叫虞歌的妖灵世世缠着你，希望你来世可以成佛……

　　我盘腿而坐屏气凝神双手合十，运用我的灵力把体内的妖珠强力逼迫出来，妖珠从我嘴角飞出落入我的手中，泛着暗黑光芒的妖珠和我身上的衣服一般黑的深邃莫测，我虔诚的对着佛磕了一个头，眼光万般不舍的飘向一眼屋外，微微闭眼默念销魂咒，“以我之灵，换你与天齐寿，以我之珠，换你长乐安平……”

　　妖珠在我的手中发出巨大暗黑的光芒，光芒顷刻间大盛。我绝望捏碎了我的妖珠，珠子化为千万片闪着金光的碎片飞散在佛殿中，我的身子一阵阵的发冷变寒渐渐开始呈现透明状，我知道我快灰飞烟灭消散于六道中。

　　原本平静无心的屋外开始狂风大作树木摇摆不休，黑压压的天空中闪现一道道霹雳的闪电声响和阵阵的惊雷声音，这样的极端天气竟然和当年历劫时候一模一样。

　　原本紧闭的屋门却被人用力推开，那焦急失措白衣男子的出现让我万分诧异。

　　他怎么会来？

　　“佛主，求您大发慈悲饶了她吧……”

　　空影在我身旁对着佛不停的磕头，我拼着最后一息元气质问他，“你，终于记得我了吗？”

　　“虞歌，我记得你，生生世世都记得你，你为何这般的傻？”

　　空影想抱住我的身子却发现我的身子渐渐变成透明幻影，他什么都触碰不到。

　　满脸苦痛的对着佛磕头，“佛主，求您，救救虞歌，这一切都是空影的错……”

　　佛看着跪在面前的空影只是轻轻摇头，“空影，你错了吗？”

　　“空影错了，求佛主惩罚……”

　　佛却只是悲悯的看着我们不再说话，我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后他的金身渐渐消散不见又回归那一尊冰雕一般的佛像。

　　“佛祖……”

　　空影顾不得出家人的戒律对着我佛苦苦哀求。

　　“虞歌，虞歌……”

　　他撕心裂肺的叫喊着我的名字，我却看到了我的身子渐渐的化为千万碎片，十世痴缠终于有了结果，虞歌不会再纠缠于你，愿你来世可以成佛……

　　“不……”

　　他失控的看着化为千万碎片的我，“每一世我都记得你，记得你是虞歌，是我空影最放不下的虞歌，可是我却不能承认，与其短暂相守，不如长久相望，虞歌你明白吗？”

　　一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冰冷地板上化为一颗晶莹的泪水珠子，“对不起，虞歌明白的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