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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七章·曲终收拨 ...


  •   分针不紧不慢地越过最下端标识,手机屏幕上仍未有丝毫提示,秦楠拧着两道浓眉,一把抓起隔板上的对讲机:“二车三车,盯好你们的出口,四车人按我信号行动,如果遭遇阻拦,可以强行进入。” 说罢将东西往副驾一扔,拉开车门,领着后座一名警员穿过马路,径直走向大厦正门。

      此前守在三个出口的车载录像机早已记录下所有人员进出大楼的影像资料,并上传至云端,秦楠将同步到手机的视频往前台一放,二话不说便要上楼找人。前台咨询人员本来还要装糊涂,奈何证据放着容不得抵赖,叫来保安想仗着人多强行阻拦,反倒让随后赶来的警员们一撂证件、一亮配枪,统统镇了下去。零星有几个负隅顽抗的,一番挣扎后也被拷的拷、绑得绑,拎包裹似的扔在一边。

      于此同时,守候在外的警员也发现异常,一番摸探排查,终于在大厦西边一个不起眼的地下车库口,拦住了想要偷偷带走杜鹏妻儿的敬旗副总及其手下。消息传回秦楠耳中时,进入大楼的一行人刚从安全通道侧窗绕进十层区域,破门而入,将办公室里一干人堵个正着。

      除却邓玉华,屋里尚有五六个打手模样、身形精壮的汉子,间隔地站成半圆,顾宁被他们围在当中,背临墙壁,整个人微微前弓,宛如蓄势待发的猎豹——正是一触即发的态势。敬旗终究是明面上的正经公司,几人手里虽都握着电棍,好在未曾动用刀枪。于是一众警员持枪涌进屋内,高喊着“不许动”,很快便控制住了局势。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邓玉华情知棋差一招,自无多话,余下的人也都纷纷放弃反抗,由着上前的警员掏出手铐,挨个拷了。顾宁这才松下气来,侧头示意队员们把人带走,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自己已是脱力般地靠着墙壁,双手抵膝俯下身去,半天没有说话。

      秦楠慢走一步,察觉异样,忙回身问道:“顾队,没事吧?”看对方没有反应,正要上前扶人,却见顾宁摇了摇头,慢慢站直身子,走进窗边温厚的阳光里,跟着脚步一顿,伸手拍拍自己肩膀,笑道:“楠子,好样的!”说罢径自出门。日光斜打下来,被他略微褶皱的衣摆震落,化作一圈细碎的涟漪。

      敬旗公司一行,警方终于一反长期来的被动,取得了主动出击的第一场胜利。邓玉华和副总郭向民被带回局里接受讯问,虽然两人依旧拒绝开口,坚持要律师代理一切事务,但一份肾脏移植的DNA序列表将邓玉华拖入非法买卖器官的漩涡,一份声纹匹配的录音材料将郭向民卷进涉嫌贿赂和构陷裴安民的泥潭,加之今日在总部大厦阻挠侦查并蓄意伤人的行为被坐实,每一项都对敬旗十分不利。

      顾宁特意安排杜鹏在审讯室单向透视玻璃前旁听了对邓玉华和郭向民的审讯,同时将其妻儿在警局接待室内录下的音频转交给他,又加以反复的劝说和引导。利弊权衡之下,杜鹏终于就雇凶杀害宋初一事吐露了实情。

      原来自十年前宋初酒后肇事起,宋立言就一直通过敬旗副总郭向民与邓玉华保持着联系,但他们每次联络都使用单独卡号,长期以来很少有人知晓。宋立言死后不久,宋初在其遗物中发现一把银行保险箱钥匙,进而凭借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开箱领取物品。宋立言工作性质特殊,宋初早已见怪不怪,因而起初对箱子里的东西没有上心,随手扔在家里的光碟堆中,没想到几天后玩电脑时一次误拿,让他偶然听到光盘内容,也让他看到一条似乎能继续保障自己衣食无忧的捷径。

      于是宋初打遍宋立言所有联系人的电话,还真让他找出了联络邓玉华的渠道。接着一通电话撂下,宋初以为捡到了软包子,而邓玉华和郭向民则惊出一身冷汗。鲜为人知的号码、直击要点的证明,纵然宋初本身所知所言不多,也足够让两人相信,曾经扣留在宋立言手里的证据,并没有随着他的死而沉寂——所幸宋初先找到的是他们。

      侥幸之余,邓玉华自然不允许这样的威胁存在。所以她一边花钱安抚宋初,一边通过郭向民授意杜鹏买凶杀人;而对杜鹏,则在许以厚利的同时带走他的家人,恩威并施,确保事情一旦暴露,他不会供出自己。果然,事情还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前去办事的人引起了宋初的警觉,使其惊慌之下打电话向齐治平坦白,而赶去的齐治平不偏不倚撞破行凶现场,接着凶犯被捕,交代罪行,而数条街外,尚在网吧里等待消息的杜鹏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紧跟着落网。

      根据杜鹏的交代,侦查员很快查明宋初、邓玉华、郭向民间的通话记录及来往短信,并在同一时间摸清了郭向民通过公司名头辗转流入宋初和杜鹏账户的几笔数目不小的款项。至此,裴晓晓旧案、宋立言渎职、裴安民冤情、栖梧山剧变、杜鹏买凶杀人……几桩案件相互串联起来,好似地下错落交织的根系,终于一点点扫清浮土,显露在阳光之下。刑警队一鼓作气,多管齐下,顺着已知的方向继续挖掘下去,直逼得敬旗公司应接不暇。

      刑警队进展迅速的同时,也零星开始有兖中政界人士打着各种旗号来局里探听消息,明里暗里地走动说情。顾宁一概笑盈盈地陪着客套一通,再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掉过头来该查的查、该扣的扣,一样也不手软。几次之后,那些人也知道遇见了软钉子,转而去找副局罗守一,哪知道这个如今在警局说了算的二把手还不如下面的刑警队长好对付,不仅护犊子护得厉害,还俨然一副“你们放心,我手下的人一定公事公办”的模样,本来有备而来的几人甚至没来得及发挥,就被晕头涨脑地又送出了门外。

      这种情况一气持续了四五天,到第六天却像突然卡了带的磁带,再无一个人前来打探,世界一片清净。前前后后的情况早已引起局里警员的好奇,几个消息灵通的更传言说这陆陆续续赶来的人马都是为前几日被拘捕邓玉华,而后来沉寂则因为省厅的风声突然紧了。

      这话传进顾宁耳中,也只是笑笑,掉头又继续忙案子的事情。其中缘由莫说其他人不知情,便是连罗守一也未必能讲得明白——除却警队的顾宁、齐治平两人,外加一个副厅邢之远。早在刑警队一气合成抓捕邓玉华一干涉案人员的同时,顾宁便通过齐治平挂通了邢之远的电话,两人一个熟知省城人事,一个通晓心理现象,一番利弊分析下来,终于成功说服邢之远替他们压阵。

      走到这一步,有些事情彼此都已心照不宣:齐治平来到兖中的确不是一个巧合。换句话说,那次失败的解救人质行动不过刚好是个借口,齐治平名义上是因为工作失误而降职,实则却是在邢之远授意下暗查兖中警局与敬旗的黑幕——这个两人,看似与兖中毫无关系,其实从来都不曾站在局外。

      当年邢之远在兖中当干警,也是个能手,干过缉毒、抓过刑侦,最后年纪轻轻就成了经侦队长,本指望踏着这个不错的起点,一步步往上走,哪成想一干数年,却没有一点儿挪窝的意思。倒不是他能力不强、干活不卖力,也不是谁有意压着不让他出头,实在是架不住顶上两个局长功勋口碑都没的说,下面几个新进又都是好苗子,正处在需要栽培的时候。像邢之远这般夹在中间,本来就容易被忽视,再加上几次自愿、非自愿的“发扬风格”,便彻底没他什么事了。

      这样不好不坏的,直到零四年八月,邢之远因追查案件调阅交通队存档,偶然翻到两个月前涉及局长宋立言独子的一份交通事故处理记录。出于职业的敏感,他立刻联想起刚刚调入警队内勤、同名同姓的同事,以及近来警局突然加大对以往通缉犯抓捕力度的反常行为。所以他找到宋立言,委婉地加以试探,果然不多久,宋立言在一次听完汇报后,说有个调入省城工作的机会,问他愿不愿意。邢之远自然没有意见,于是同年九月,他离开兖中来到青城,迎来事业上的转机。

      其实事情本可以就此沉寂,若不是三年后,顾建业借调结束,他在饯行宴上酒后失言,重新提起那场事故。当时邢之远一度担心,依照顾建业中正较真的性子,定要将兖中翻个天。然而并没有,一切都风平浪静,直到一零年,兖中传来消息说顾建业酒精中毒离世,之后顾宁回国,子承父业。然后又三年,一直不肯放弃裴晓晓旧案的古常青,在追查器官交易案中因公牺牲。

      纵然当年的事情邢之远所知不多,可此时他十分清楚,宋立言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于公于私自己都必须有所准备。恰好,他手下就有个最佳人选:齐治平——有胆气、有背景,更重要的是,齐家和兖中也有一段故事。于是古常青走了,齐治平来了,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如同坡地滚动起来的车轮,再也停不下来。

      刑警队的侦查持续了近三个月。由于副总郭向民背起大部分责任,加之敬旗律师团队做出有效的减罪辩护,六月,兖中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郭向民有期徒刑十五年、邓玉华有期徒刑两年,两人不服,提起上诉,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原判。七月起,省城与兖中陆续有官员因人事档案造假遭受处分,敬旗公司在财务上的问题也逐渐显露。于此同时,一向在行业内颇有口碑的济匡集团开始联系商业伙伴,有针对性的排挤敬旗公司;而兖中档案室例行统计每月接警数据,也发现案件数量较同时期反常地出现一个小高峰,其中不乏有涉及敬旗中高层管理人员的案例。八月初,警局决定将伤愈归队的齐治平调往法制处任处长。

      消息下达两小时后,秦楠哭笑不得地将目光投向刚进门的顾宁,原因不外乎一个:齐治平坚决拒绝调离一线。其实要齐治平离开,大家都舍不得,只是他肺部遭受重创,虽然治疗及时、修养得也不错,但终归还需格外小心,体力和耐力也不可能恢复到巅峰状态,显然不再适合一线的高强度工作。

      ——局里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才做出将其调离刑警队的决定。而素来强势的齐治平在这件事上也是出奇的固执,不怕伤病、不怕折寿,就一句话:要么让他干到死,要么让他立刻走人。于是几个派来做思想工作的警员大眼瞪小眼,一句话也对不上了。

      听罢始末缘由,顾宁没有立刻回应,反倒是不紧不慢地把手头案子给身边的负责警员交代清楚,这才回头看着秦楠,笑道:“你们先回去吧,这个白脸我来唱。”

      早秋的阳光,明丽里夹着几分静凉,好似一场大戏落幕后的余韵。齐治平正背对房门坐在桌上,满身煞气仿佛把周围气压都带低了一片。顾宁站了站脚,缓缓开口:“治平,邢厅已经透气儿了,法制处只是个跳板,过两三个月就给你调回省厅,待遇不会比从前差……”

      “顾宁你这话什么意思?”齐治平猝然回身,整个人好似被戳到痛处、狠狠炸了毛的大猫,“我是为这个才留下来的吗!”

      办理出院手续时医嘱写得很清楚,近几年内患者必须保证作息,避免过度劳累,并坚持定期检查;主治医生也对每个前去询问情况的人讲得很明白,不建议伤者继续从事目前的工作。齐治平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拒绝接受局里的安排,其实不如说是拒绝承认这个现实。

      顾宁不答。沉默片刻,再度开口,词句之间温和却不留情:“那你是在和我谈理想吗?”顿了一顿,方又道,“齐治平,你自己的那些事儿,非要我说透吗?”

      齐治平的脸色瞬间刷白。顾宁在说什么他很清楚,可他没法回答,更没法反驳。如果说兖中这十余年来的是非对错是一场注定的因果,那么齐家,就是这一切的原罪:

      八十年代起,齐孝华夫妇组织起一条拐卖妇女儿童的通道,并逐渐利用攒来的黑钱开起公司。也就在这个时期,离家求学的邓玉华被卖进山里,给当时菖蒲村古家小儿子做媳妇。邓玉华如何知晓齐孝华夫妇已经不得而知,或许是曾见过,或许是曾听人说起,但不管怎样,她记住了。一年以后她逃出深山,辗转流浪,为生计投入她曾痛恨的组织,遇见了郑治,也遇见了这对夫妻。那时郑治还只是给他们打理事务的小弟,邓玉华一半出于私心一半出于感念,帮他出谋划策,逐渐使其获得齐孝华夫妇的器重。

      九十年代初,齐孝华夫妇发现了一个能更快牟取暴利的方法:利用现有的人手,组织器官交易。于是他们很快转变方向,并勾结上这一时期辞职创办私人医院的崔皓夫妻。果然,这一举措给他们带来了大量的财富,齐孝华夫妇也便不满足于让济匡仅仅是个空壳公司,放手让大儿子齐治安投资商业。出乎预料,齐治安的经营非常成功。

      九五年,齐孝华夫妇在高速路上发生车祸,双双遇难。齐治安接手后,将主要力量投向正经生意,利润的减少致使组织内部滋生不满,齐治安爽性就此提出散伙。一番商议之后,济匡归齐家,彻底洗白;敬旗公司则交由郑治邓玉华一干人,取代原链条中济匡集团的地位。然而在邓玉华的唆使之下,敬旗一方偷偷录下了当时分家的情形。

      于是零四年,当夫妻俩因裴晓晓案陷入危机时,他们拿着光盘找到齐治安。当时敬旗实力还很有限,远不及济匡家大业大,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齐治安迫于无奈,只得答应帮他们周旋。他买通秘书张和平,指使其酒后肇事并嫁祸给宋初,然后将取得的车祸录像转交邓玉华夫妇,让他们自行联系宋立言。果然,对儿子心怀愧疚的宋立言屈服了,接着有了之后一连串事故。

      零七年齐治安病死,妻子儿子接管公司。孤女幼子不善经营,加之敬旗后来居上,多方排挤打压,济匡实力大不如前;同年齐治平转入省刑警队,成为邢之远的手下,而顾建业因邢之远酒后失言,开始重查裴晓晓案。零八年邓玉华夫妻闹翻,邓玉华告发郑治,致使其被捕伏法,顾建业说服一心报恩的范敬帮他查找邓玉华及敬旗罪证。一零年顾建业在范敬帮助下拿到分家光盘,同时也引起邓玉华和宋立言的警惕,不等正式立案便被谋害。

      一三年古常青牺牲,嗅到气味的邢之远开始向兖中倾注注意,遂在第一时间想起齐治平。同一时期,想要功成身退的邓玉华在范敬唆使下采取一系列行动,清洗组织内知情要员、收拢资产,并想尽办法拉济匡再次下水,做她的替死鬼。齐云飞终究太过年轻,又对齐家往事又毫无预备,心存回护,于是被邹凯威胁利用,奇山枪案时授意媒体传出对顾宁不利的消息,纪洁、袁珂遇袭后又欲遣人摸进顾宁家里,好在两次都被齐治平险险拉回来。

      齐治平知道,一味退让绝对不是办法,然而那时案子侦查左右碰壁,唯一的证据竟是当年分家的光盘——进退维谷。就在这时,被触到逆鳞的顾宁绕过他联络罗守一设局诱捕邹凯,而他在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骤然明白,索性将错就错地击毙邹凯。这是大家都看见的,大家不知道的是,导致画框掉落、光盘损毁的那一枪,也是齐治平开的。因为光盘里藏着两家的秘密,所以邓玉华不甘心它只是消匿,所以齐治平宁愿案子再度陷入僵局。这一点纵然旁人看不出,顾宁却看得明白:那个时候,他的确存了私心,的确曾对不住帽上的警徽。

      齐治平沉默着,就在顾宁以为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九五年出事的时候我就在车上,命大,没死。我记得清楚,出发前邓玉华来了,跟修车师傅说了两句,然后那人爬到车下拆了横拉杆保险销——我当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车开上高速没多久就出了车祸,交警最终将事故定性为意外。

      齐治平说着停顿了一下,冷笑:“所以后来我卯着劲儿,考了警校。我哥恐怕是看出什么来了,他想劝我,可惜说漏嘴了。我才知道,原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一码归一码,就算没有邢之远,我早晚也是要回来找她的。”

      很早的时候,古常青就曾通过经侦的邢之远留意过,这俩公司原是从一家分出来的,敬旗越做越大,上面也有人护着,不好打探;反倒是济匡,几年来账面上干干净净,规矩得有点儿不像话。邢之远恐怕多少知情,所以才选择了看似最不合适的齐治平,而齐治平明知他只要一个探路的人,也还是来了——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阳光从窗外透射进来,照着轮廓描摹出一层层金边。齐治平转过头去,兀自说着:“我就是舍不得,说实话,抛除一切,我真挺喜欢这个工作的。”他说着停下声,像是笑了,“顾宁,我们都不无辜。”

      顾宁始终没有接应,末了短短一句结束所有谈话:“明天去法制处报道吧。”裴晓晓系列案件的尾声仍未结束,邓玉华、郭向民入狱后敬旗没人坐镇,各种问题竞相凸显,本来就存在的党派争斗愈发激烈。警方反而不必额外做什么,只要留些精力,跟在后面捡拾他们翻出的案子,就够忙活好一阵子。顾宁也不多说,站了一会儿,见他再无反应,便抽身离开。

      八月二号,一张辞职报告躺在罗守一桌上。问遍警局上下,有人说清早看见齐治平来过一趟,不过很快就走了。他的办公桌依旧是之前的模样,只是桌面上整整齐齐摆了一套警服,帽徽肩章映在阳光下,幽亮隽永,好似崭新的钨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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