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争凤戮》焰雪炎雪

39、男女心思

　　我着实被这一声‘义母’吓得不轻，再见席间个个脸色各异，甚至有些眉梢上扬，显然是在看我的笑话。
　　八公主笑道，“托泷大姬的福，下月我便要嫁去西北，做那唐王世子的新妇。哪有新妇带着女儿去嫁人的。大姬既然心疼沈七小姐，不妨也心疼心疼我家这个，收她当回女儿，来日她也不愁吃穿了。”
　　五王爷喝道，“这是哪里来的荒唐话！沁儿在薛家难道没吃没穿？！”
　　八公主转向他，讪笑道，“沁儿在那家中是如何被看待的，皇弟不知么？”
　　五王爷道，“那是你心眼小，见谁都不如你的意。”
　　“八公主，有话我们散席了再说。你先带薛小姐下去安抚可好？”我耐着性子说道。
　　“事无不可对人言，这娃儿你要还是不要，请大姬给我准话！”
　　见那女娃哭得抽搐不已，我转开头不忍再看，抓紧扶手问道，“嫁给唐王世子你便觉得委屈？”
　　“我……没有这么说。”好在这女子还有些脑子，不敢在此乱讲。她真要说委屈，来日嫁过去，世子才真要让她吃不完委屈。
　　我走下台阶，向她逼近，“贩夫之女自小便被卖去做丫头，你说她们委屈么？罪奴之女，被送到教坊供人娱乐，你说委屈么？小富之家为攀大富，便送女儿去为姬为妾，委屈么？官宦之女再是金贵，也会被父兄嫁去取悦王侯，这便不委屈了？”我拉起些袖子，看着绑在手腕上的麻绳，再狠狠将目光向她射去。
　　我步步逼近，她则步步后退。
　　“你自小锦衣玉食奴仆百千，你也到我跟前叫委屈？那为了让亲人果腹，亲手割下自个儿的肉来煮食的女儿，她上哪里去叫委屈！”
　　“云敛！”翩翩惊叫。
　　云敛立刻竖起掌刀，我当即旋身躲过他扫到脑后的攻击。我知道他们是怕我发作，想要让我晕过去。但我如今不会了，哪怕想起丫丫那女孩割肉的一幕，我也再不会几日几夜的呆滞不言语。
　　“八公主。”我轻蔑地看着这女子，“人人都有自个儿的本分，你既为公主这便是你的本分，你下一世可祈求不生在皇家，但这一世你怨不得谁。”
　　我无情么？兴许是的，可在遇到丫丫她们之后，这些整日无病呻吟的贵小姐激不起我的丝毫怜悯。每个女子都有自己的苦命，若不甘心便各凭自己的本事。好比妙弋之于太子，我不喜她的手段，却敬她的智勇。
　　那女子也着实被吓到了，紧紧抓住五王爷的胳膊哆嗦着。
　　“大姬，不如让我来收了这个女儿。”谢恩敏上前说道，“反正我也不会有孩儿，做个义母也好。”
　　我皱了眉，“恩敏，别胡说。”没嫁人是不会有孩儿，可她迟早要嫁人。
　　她笑了笑，上去从翩翩手中抱过薛小姐，然后转向八公主说道，“我谢恩敏不知配不配当这个义母？”
　　泷、谢、皇甫，媓族的三大家，谁敢说她不配。

　　一场原本旧友相聚的酒宴，由此不欢而散。别人不敢招惹盛怒的泷大姬，纷纷找个借口离去，最后只剩下谢恩敏与我同行。
　　“你向来不以势压人的，今日为何这样疾言厉色？”私下里，谢恩敏也不再和我行那套虚礼，我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我难为情地低下头，叹了几声道，“我今日是让八公主难堪了。”
　　她抿嘴笑了笑，“方才听你的那一席话，看来这些年你经历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
　　“你不也变了。”我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恩敏姐姐，你……”
　　她咳了两下，摆手道，“不说这个。”
　　“你的身子当真没有大碍？”
　　“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她转头看了眼翩翩和云敛，“这两个是你的人？”
　　我点头，“你但说无妨，他们听得。”
　　眼见四周有不少走动的宫人，她显得有些顾忌，“我服药的时辰到了，这便长话短说。大姬，我至今未曾嫁人，泷司华也还未纳婿，但你与我们不同。我估摸着快了。”
　　我深吸一口气，“有多快？”
　　她看着那些宫人，低声道，“怕是不等你过十六。”
　　“那是快了。”我握紧了双手，问道，“你估计，那人是谁？”
　　她摇头，“估计不了，太多人有不同的心思。”
　　她已与我说得太多了，也也不再追问，只说道，“今日之事多亏有你，否则我还真不知该拿那八公主如何办，大恩不言谢。”
　　“大恩？”她笑了笑，“不谢可不成，过后我会找你谢的。今日先告辞了。”
　　“恩敏姐姐。”我喊住她，“保重身子。”
　　“还有事？”她看出我的欲言又止。
　　我走上前去，低声笑道，“选中哪家的男儿记得快些与我说。”这话自然也只是说说，莫非她看中了皇帝我还能让她做皇后不成。我只是想让她快些把自己嫁了。
　　她愣了下，随即噗嗤笑出来，“你这话要是被皇上听了，我可是要下大狱的。”
　　“为何？”她不会真看中了皇帝？！
　　“我岂能学着他来‘选妃’。”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笑不可支，“你莫不是还想选够惠、丽、德、贤”
　　她扬了下眉，指着我身后道，“先来一个他如何？”
　　我转过身一看，“云敛？”
　　见被人瞪了，她忙缩回手，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吐了下舌，“不说了，惹急了云少将军我可打不过他。真要走了。”
　　“慢走。”我送了她几步，刚转过身便对上了云敛一张黑脸，“这就恼了？”
　　云少将军气得不轻，指着前方女子的背影恨道，“她比你还不知耻！”
　　“闭上你的臭嘴吧。”别人不过拿他说笑了一回，犯的着如此恶言相向么。“翩翩，我们走。”
　　“五小姐留步。”
　　听到身后的呼声，我忙转过身，“晋王？”
　　五王爷快步走来，不等翩翩和云敛行礼便道免礼，径直来到我跟前说道，“八皇姐今日太过分了，还请大姬不要与她置气。”
　　我笑道，“五王爷多虑了,你不提我都忘了这事儿。”
　　“五小姐宽宏大量，我在此代皇姐向你赔罪。”说完他便拱手一拜。
　　我忙托起他的手道，“王爷这般折损身份，被宫人看到明日宫中又得传我霸道了。五王爷？”他为何发呆啊？
　　这晋王好生奇怪，为何盯着我的手，我这手怎么了？
　　“五王爷？”我又唤了一声。
　　他飞快缩回手，尴尬地勾了下唇角，“多年未见，五小姐在外可还安好？”
　　“有劳王爷挂念，五娘无恙。嗯，五王爷……”见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的样子，我忙道，“家中还有些事要做，我这便不打扰了，告辞。”奇怪，分明方才都已寒暄过了，他为何又来啰嗦？
　　“五小姐走好。”
　　我点了下头更觉奇怪，他似乎很失落的样子，莫非真有要紧的事？
　　云敛快步跟上来，等走了一段后他才开口道，“这些姓容的，都像是想吃了你的样子。”
　　我白他一眼，“我先吃了你。”
　　翩翩叫道，“小姐不可乱说！”说着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五王爷还是没变呢，皇子当中就属他最是温和。”
　　云敛撇嘴道，“不如让你家大姬给你做媒，让你去当个五王妃如何？”
　　“你！”气极的翩翩打了他一拳，这就快步跑开了。
　　我摇头道，“明知她的心思，你又何必挖苦她。”
　　云敛看着那抹远走的倩影，叹道，“我如今算个什么，何苦委屈了她。”

　　我急着回到家中是因在来时云敛已收到书信，钰官已经进京了。他真是舅公身边的能人，我才回来不过两三日，他竟已办好我交代的事了。
　　到了泷府，钰官果然已等候在门口。
　　“人呢？”我没见着人，立刻冲向门内喊道，“润儿，润儿！”
　　钰官哭笑不得，“人不就在这儿。”
　　我左右看看，只见到他脚边跪着一个小丫头，没见别人，“她就是……”
　　那是个相当纤瘦的女子，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她皮肤黝黑，头发枯黄，一双趴在地上的手粗糙得像是树皮。她是那么干瘪，乍一看也就十四五岁。昔日那个肤白水灵的女儿，已然彻底变了个样。
　　我蹲下身去，用手抚住她瑟缩的肩头，轻声唤道，“润儿。”
　　她猛地打了一颤，速速往后退了一些。
　　“润儿。”我又唤了一声。
　　“拜……拜见大……大……”
　　我扑上去一把将她抱住，“润儿，是我啊！我是五儿！你看清楚，是我啊！”
　　她这才慢慢抬起头，轻轻将我推离些，一双大得惊人的双眼盯着我，“五……五儿？”
　　我重重点着头，“是我。”
　　“五儿？”那双迷蒙的大眼逐渐清明，眼眶内的泉水慢慢盛满渗了出来，“你，你长大了……”
　　“嗯，我长大了！”我擦去她的泪水，柔声道，“我长大了，所以将你接回来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抬起一直发抖的手，刚要碰到我的脸又飞快缩了回去，而后虚弱一笑便倒了下去，“五儿，你果真是守诺之人……”
　　“润儿！”我一把横抱起厥过去的女子，急声大喊，“快叫邢大夫！”
　　钰官马上为她诊脉，“五小姐别急，她只是受惊过度。”
　　我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问道，“你见了她时，她是什么样的？”她竟轻得像一包棉花，我就像抱着一只小猫儿，这些年她究竟过得如何。
　　钰官叹道，“只剩下了半条命。”
　　“她弟弟呢？”
　　钰官摇了摇头。
　　我垂下了眼，还是没活下来么？

　　翩翩给内室中半醒的人喂过汤药后，走出来便道，“润儿小姐怕是不能留在泷家，小姐真要为她好，恐怕得另外给她找一个安置的地儿。”
　　“我知道。”无须翩翩说，我也没打算让润儿住在泷家。
　　不论如何，她如今依然是戴罪之身。泷家人多口杂，若是被人发现赵家的女儿私自回了京，那麻烦事便会源源不断。可我左思右想，京城虽大，却似乎难以为她找到一个安身之所。
　　“你们说这事该如何是好？”我问道，“或许可以让六王爷……”
　　“不可！”翩翩赶紧摇头，“六王爷如今受人瞩目，要让他收下润儿小姐实在是下下策。”
　　云敛道，“六王爷不行，另一位王爷倒是合适。”
　　“你是说……”
　　他扬眉道，“五王爷。如今的皇子中能独善其身的，也就是他了。”
　　我锤了下掌心，“不错，五王爷那儿最好！”
　　正如云敛所说，宫中如今已是剑拔弩张之势，只有这位晋王置身其外。他的府邸偏僻安宁，少有人去打扰。况且他与润儿打小相识素来交好，把润儿交给他最是妥当。
　　我决定了，“事不宜迟，等天色暗下来我们便去拜访晋王。”

　　五王爷的府邸和他的为人一样，藏锋敛锐，淡泊朴质。据说此处从前是一位高官的宅邸，五王爷封王之后便将就做了安身之处，不再新建府邸。与六王爷的王府相比，这里恐怕还不及那片山林宽阔。
　　“六王爷本不是如此张扬之人。”翩翩望着远处属于六王爷的琉璃楼阁叹道。
　　云敛道，“无功之尊，无劳之奉，你以为是好么？”
　　“是么？”我抿了下嘴。
　　云敛是要比这丫头明白些。皇帝赐一座那么奢华的府邸给六皇子，并不是觉得以往薄待他而加以补偿。盛极之爱，无疑于宠杀。何况真要是宠爱，何以给了五王一个正经的封号，并赐了‘晋’为封地，却十分敷衍地给了六王一个‘安西王’这不伦不类的名号。安西，这封赏的是哪块地？
　　“别在他人的门口说这些。”翩翩警觉地看了眼晋王的大门，“既然五王爷收容了润儿小姐，我们便别在此逗留了。”
　　“想不到他看来唯唯诺诺的，倒是满口答应了。”云敛道。
　　翩翩哼道，“你知道什么，五王爷年少时便和润儿小姐交好，没准儿是挂在了心上，你看他们再见时相互间的欢喜便知了。”
　　她一说我也觉着是。在学塾时，五王爷和别人少有走动，只与润儿言语最多。两人时常一块儿写字作画，润儿也常在我耳边夸赞五王爷的字画。
　　我满意地点着头，“没准儿我又做了一回媒。”
　　翩翩吓得直摆手，“五王爷收下她就好，小姐你可别再多想了！他们如今的身份天差地别，凑不到一块儿的。小姐你千万别再招惹麻烦！”
　　“啰嗦，知道了。”才怪。

　　好不容易与润儿重逢，我哪里忍得住。这以后每日我都会偷偷跑到晋王府去看她。
　　翩翩拦不住，云敛又懒得管我，我每日都拿些东西去，很快润儿便不干了。
　　“我这屋子都快搁不下了，大姬快别拿来了。”
　　“不过几匹布，哪会放不下。”我抱起布匹，径自走到书案前，“这儿不就能放。”
　　润儿赶忙叫道，“不成不成，你放这儿叫我如何读书写字。”
　　我拦住她说道，“明儿就叫让裁了做衣裳，少看一日都不成？”
　　她羞涩地笑了笑，手抚着书案，目光里倾注了无限的爱恋，“好些年没拿起过笔，真是一日也不成。”抬起头又无奈地说道，“你早拿了好些衣裳来，我哪里穿得过来。何况你看我如今的样儿，能穿这些花绸么？”
　　五王爷无端将一个女子放在身边，哪怕是个丫头，也会惊动宫中。因此，五王爷让润儿作男儿的打扮，妆成一个小太监的模样。正巧近日王府要招买内侍，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等你长些肉便能穿了。”我看着她今日的样儿稍感安慰。
　　一月来，她已变白了些，脸颊也丰润了。虽说身子板与来时相比仍是干瘦的像个少年，但相信不过多时她便会长成玲珑女子。
　　“润儿润儿，你定要当得起这个名儿才行。”我摸着她的脸蛋儿笑道。
　　她羞臊地转开脸，随即又暗了脸色，“待在五王爷这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我掩嘴笑道，“你想长久也未尝不可。”
　　这些日子我看得出来，她心中有五王爷。每当晋王来时，她便羞怯得缩成一朵花骨儿，王爷每对她说一句话，她的脸儿便红一分。
　　“当真？”她一把抓住我的手。
　　“小姐。”翩翩冲我摇摇头，她是不想我又许下一个承诺。
　　我看着这张满是期盼的小脸，无法摇头，“只要你肯委屈……”
　　“我肯！”
　　“五小姐！”
　　门口的呼声响起，我转头过去，晋王扶住门框怔怔地看着我。
　　“五小姐……”他又唤了我一声，脸上似有哀求之色。
　　我仔细审视着他的神色，并不十分懂他的意思，只是试探着问道，“王爷可懂我的心思？”
　　“你的心思……”他愣愣地发出声音，垂下眼去后又忽地笑了，“自然是懂的。”接着又看向另一个女子，“润儿，稍等我些时日，我会做一些安排。”
　　“这下安心了？”我笑道。
　　润儿擦着停不住的泪，不断点着头，不顾我的拉扯硬是跪了下去，“五儿，他日为牛为马，你只要说一声就好。”
　　我无奈地摇着头，“这从何说起，你们两情相悦，与我何干。”
　　五王爷的心思我真的懂么？或许不懂，也不想去懂。

　　“小姐，别看了，圣旨已在府上等候多时。”翩翩道。
　　“要是想逃，我这就带你走。”云敛道。
　　“逃哪儿去？”一早就逃到五王爷这儿，可这又逃得了几个时辰。
　　我回望着五王的府门，又远望六万的阁楼，只觉得脚下如坠千斤。 “
　　世间那么多男男女女，谁又会费力去懂谁的心思。润儿的心思，晋王的心思，恩敏的，云敛的，翩翩的，妙弋的，又或是我与容晟佑，各有各的心思。即使心曲相通，可又能如何。
　　男儿女儿间的那些事，在他们眼中，无非是一出戏，再缠绵悱恻，能赚得他们一滴泪便是怜悯了。
　　润儿，今日我成全了你，可谁又来成全我……

作者有话说

　　什么圣旨呢？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