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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鞠躬尽瘁之吾相吾师——赵子轩的番外(一) ...

  •   我眯着疲乏至极的眼睛盯着眼前报讯之人,他是谁啊!大口一张一合不知说什么胡话,居然青天白日的在堂堂内阁说胡话。我一把抓住那人的胸衣,喉口一哑,竟然不能出声,那人挣扎着叫嚷:“皇上有旨,停朝三日,三品以上官员到梁相府拜祭。你你你,赵子轩休得无礼。”

      丞相走了!我恍惚着想起他说过体虚要静养,他是去养息了,也许哪一天他又会提着紫袍,带着清清淡淡的笑容跨进内阁门槛,把清风和阳光一并带进这个由来威严整肃的朝政重地。

      耳边有哭声,我放开宣旨官员的衣襟,走回自己的书案,拿起山水图,不理身后叫唤,快步走出内阁大门。

      马靴硌上石块,风吹打在脸上,酸麻的感觉汇聚到喉头,我任由涕泪涌出,只管在皇城大街上奔走。

      远远看见相府大门,白幔遮天,在尚未亮透的天色里给人虚幻之感。我缓下脚步,看清了大门前零散跪地的人群,不时还有青衣素服之人从车马上下来加入。我咬牙想了想,跪下磕了三个头,拿起画卷,回头离去。

      在内阁浑浑噩噩忙碌了一天,不知何时天暗了,几个在阁的官员整理书册后离开。昏暗中我推开西厢房的门,明亮的灯光立刻布满我身前的一方空间,是哪个仆役点上的?他们还是习惯相爷夜里坐在那儿……我盯着眼前一尘不染的青木桌,临案而坐的修长身影仿佛还在……

      子夜的更鼓声远远传来,相爷走了整整一天了,我一侧头看住了案上的青纱灯,这是相爷到内阁后一直未换过的,灯光柔和、暖人心头,却又清清冷冷、似拒人千里……我再一次把目光投向灯下的山水图,流畅的线条、细腻的笔触,就像相爷的为人……那洒脱自如的音容笑貌又隐隐从画卷中透出来,我不由陷入了往事的追忆……
      ……
      明启三年的春天来得早,三月京城的角角落落充斥着暖融融的花香,朝廷上下虽然笼罩着彭如泽兵败、刘国舅被擒的阴影,春天的气息还是勾起了给京都百姓隐藏在心底的躁动。年轻的郎官赵子轩脚步轻快地行走在吏部宽亮的长廊上,不时地斜眼看看天日,走出长廊,他早看见已经等在庭院里的两位好友,翰林院的张诚和国子监的封玉林。赵子轩一步跳下石阶,拍拍张诚的肩头,口中取笑好友身上鲜艳的春衫,一通笑闹后,三人一道说笑着向门外走去。

      皇城大街比平日热闹数倍,他三人沿着大街两侧的人墙走,话题不免落在近日京城百姓议论最多的状元夸街和相府招亲的盛事上。张诚故作神秘:“两位贤弟可曾听说坊间状元公的传言?”封玉林老实,说道:“祭酒章师向我等宣讲状元殿试策对的论题,多有赞叹,想是传言状元高才。”赵子轩晃着脑袋,随意和人群中相熟的面孔点头招呼,还不落回复几个临街楼台上莺莺燕燕抛洒的媚眼,闻言接话道:“老张说得是状元的相貌,嗯,‘春来百花香,状元赛群芳’,我说多半是个娘娘腔的家伙,他再美貌能比得过相府的千金小姐。”张诚笑道:“衡卿眼高于顶,相府小姐想是也配不上的,听说是梁相义女,不知是否真正的官宦出身?”

      赵子轩哈哈笑道:“老张滑头,你今日穿得这般体面,当大伙儿都不知道吗?我倒不在乎义女亲女,家中老娘已经打探过,说是不错的。”封玉林奇道:“赵兄打算求亲?这身官服可不妥当。”赵子轩故意叹气:“若不是老娘整日里唠叨,我原本很有兴致去看看梁世妹的,现在只能当看热闹了。”

      三人走到相府门前,身旁挤挤挨挨已经聚满了人。前方是相府为彩球招亲搭建的二层彩楼,丝竹人声混杂,喧闹不已。打趣闲话时张诚忽然高声:“不好,梁相爷莫不是为召状元女婿才搞得花样。”侧旁的年轻士子们纷纷议论,赵子轩笑道:“老张露形了,小弟不信状元比得过张大翰林的风流潇洒,再说梁相是今科主考,要找门生作女婿哪用这么麻烦。”众人称是,又议论起梁小姐的品貌。

      彩楼前铜锣敲响,几个丫鬟装束的女子走上二层,人群开始向楼前涌动。赵子轩兴致勃勃地向前探头,忽然耳边震响:“状元来了,状元来了。”他心里头一乐,边回头边向两个好友道:“都来看看,是咱们的状元公俊俏还是相府千金美貌,我们打赌……”

      不远处的人潮中出现了一匹白马,凸显在众人之上的青年头簪金花,身着红袍,分明就是今科得意的状元公。这时日上半空,淡淡阳光洒落在仰头凝视前方的状元脸上,似乎浮动着澄净而近乎透明的光晕。噪杂的人声一霎时远去了,细细的丝竹声中一张张回头张看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神情。

      赵子轩一直看着挺秀的红袍身影在让开的人群中缓缓移向彩楼,也注意到探花服色的秦逸飞控马上前与状元同行,一直看到梁小姐踩着细步上楼,抛出彩球,五色彩球在空中翻滚后落入状元手中,他不再说一句话。

      状元被梁府的家人拥进相府大门,人群开始散去。张诚叹息道:“当真没有想到,这样的人才何止小姐们动心,总之我心服了。”他看了身旁两位好友,奇道:“怎么都不说话?老赵也傻了。”赵子轩应道:“张兄说的是。”

      ……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相爷,奇异的感觉似乎又从心底升起。我呆呆看着青纱灯上的细雾轻烟,相爷穿上红袍真是……华美惊艳之感,好像这往后我再没见他穿过红衣,他想必知道自己相貌与常人有异,故而从不肯在服饰上多作修饰,即便这样,又怎么掩盖的了他那种超凡脱俗的仪态。我叹了一口气,想到相爷总会想到他的相貌,可相爷此人,岂能独以貌来评他。

      第二次见到相爷是在三月以后,那时他已经官至内阁侍读。短短数月从六品翰林升到四品朝臣,这对旁人几乎是不可想象之事。当年相爷升职也一样引起朝野热议,各样说法都有,但确然恶评很少,现在想来当时相爷的风评除了有岳父当靠山、治愈太后的功劳,还是和他本人的为人处世有关。第二次……这以后,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样,从心底对这个温文尔雅的青年有了敬重。那时……

      ……
      六月骄阳肆虐京城,依着往年的惯例,朝廷各大部司衙门即当施行暑日半日办公的规程。不想由于比武选将和筹备东征,一道圣旨使许多官员避暑的梦想成了泡影。许多官吏不敢抱怨圣意,暗中不免闲话几句奉旨主持东征的内阁侍读郦君玉。

      一日晨间,窗外的知了叫得厉害,赵子轩搁腿坐在吏部属员的厢房里,正百无聊赖地翻看去年京城官员的考评,这是昨日傅崇礼傅尚书特意交代的。内阁将于近日调阅官员考评备用,赵子轩懒洋洋地想着:还不是新晋的几个红人手下无人,刘国丈的人不想用、年老糊涂的没有用,年轻懒散的,嘿嘿,就像我这样儿的,用不了,真是难办呢!

      “老赵,内阁来人了,老爷子叫你快去。”赵子轩一骨碌站起,胡乱收拾了考评册子,口中嚷着“就来”,抬脚便往外走。冲到大堂,前后看看没人,赵子轩转身往傅崇礼的书房走去,心里还想着傅老爷子要是有老子这么牛气,小小内阁随员让他候在大堂就是,怕他怎地。

      后院浓荫中的文松居是傅尚书会见重要客人之地,赵子轩熟门熟路地打开外道纱门,“呸!”一声暴喝吓得他差点把手中的册子摔到地上。

      “当老子不知道你们这些京城老油子,谁都能干,谁都忙,这不跟废话一样,老傅你和老子来这一套。”

      赵子轩皱皱眉头,心道:原来来得是这个祖宗,老爷子怕要吃亏。这位勇王爷赵子轩是识得的,有过酒肉交往,知道他的脾性,却也不惧,他高声道:“下官赵子轩到。”

      这句传禀之话不伦不类,赵子轩一进门,就见桌前转身的勇王瞪眼看着自己,他咧嘴一笑,半躬着身子行礼:“见过勇王爷,见过傅大人……”他自然也注意到勇王身后还有一人坐着,刚要探头去看,勇王已经让开一步坐下。桌后端坐之人身着云雁官袍,面莹似玉,气度沉静,看着赵子轩,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赵子轩低咳一声,道:“下官见过郦大人。”傅尚书松了一口气,忙让赵子轩把考评册子拿过来,他把书册摊开指点道:“郦大人请看,都在这儿了,这几个是去年评一等的。”

      郦大人很快从册子上移开目光,抬头道:“下官要细看一下,傅大人、赵大人若是有事不须陪着,下官有事再向两位大人请教。”勇王道:“把册子带回去就是。”赵子轩正琢磨着这位温文有礼的郦大人怎会和勇王一道,听这话叫道:“王爷也知道这是重要文档,王爷不会要小的好看吧!”郦大人笑了,与傅尚书低言一句,侧头道:“下官就在这儿看,赵大人若无事也请坐坐,下官还有事儿要麻烦赵大人。”

      赵子轩心头热了起来,他端茶坐在书房一侧,看着坐在桌边凝神翻看考评的郦大人,心里有些混乱:到底是什么打动了自己,肯定不是那个青年让人一见忘俗的容貌,也不是那几句不带烟火气的话语,甚至也不是那温文从容的态度。他有些苦恼地想:我赵衡卿什么人没见过,真是要命。

      一炷香的功夫郦大人就看完了,他在素纸上写下数十个官员名姓,就在桌边和傅尚书等探讨。勇王看着名录大摇其头,指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不妥之处。赵子轩知道其中原因,名录中多人是刘国丈一派,皇上此次选将不欲刘国丈插手,果然不大妥当。他瞧着郦大人似乎不很在意勇王爷的话,只仔细听着傅尚书对各人才干的分析,心里急着要提醒他。

      好不容易傅尚书讲完,赵子轩一声干咳,却见郦大人正瞧着他,不由把口中的话吞了下去。郦大人微笑道:“赵大人,下官想见见前十位官员,可否烦劳大人遣人邀来?”一对上面前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睛,赵子轩猛然醒悟,他哪用人去提醒。赵子轩爽快应下,自去办事。

      那日在文松书房,赵子轩亲眼看着郦大人与一个个形色各异的官员对谈,没有常见的官场套话,短短几句问话和期许在燥热的天日里却给人清风拂面之感。官员们离去前脸上的神情赵子轩丝毫不觉奇怪,就是那个咋呼的王爷不也是老老实实陪坐了一日,也就这位郦大人才能办到,赵子轩甚至想这样的人怎怨得皇上宠信他,换了我,他暗自吐吐舌头,心里很正经地补上一句,换了我,我也绝对听他的。

      未过多久,内阁令下部分官员协助东征事宜,多为原职待命,职责清楚,赏罚条例分明,官员中不乏跟从各个派系的,而内阁郦侍读之名经常被人提起,却多是敬服赞叹之词。

      ……
      那时相爷才十八吧!他做事的特点其实早早就显示出来了,事先做足准备,谋定后一举拿下。当时我却并不明白,只觉得是他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让人都会听从于他。不过,相爷确实有那种味儿,要不怎么能引得那么多人迷糊呢!勇王爷是一个,还有更出格的忠孝王爷,他可做出了大伙儿心底怀疑过却又不敢求证的大事。我闭上眼睛,心里有了一些暖和。相爷,多么怀念你当初在朝堂上怒斥门生的样子,我只想看着你生机勃勃的,其他,又有什么要紧呢!

      那个时候,我记得很清楚,东征凯旋、刘家倒台,朝廷民间一派兴盛之景,而相爷的威望已经遍及朝野。这之后朝廷人事变更,我就是在那时从吏部调进内阁。曾听勇王说起是相爷亲自点我的名,我表面装作不很在意,心里却是热烘烘的一团,跟在相爷身边办事,每日都有使不完的劲。

      相爷办事很细,我慢慢看明白了,他每做一事都是反复思忖和计较,旁人只看到他波澜不惊地处理棘手政事,看到他胸有成竹地推行新条例,却看不到内阁厢房深夜漏出的的烛光,也看不到相爷冠玉清颜下的一丝疲惫。虽然如此,那时的相爷还是神采照人、精神极好,我们跟随办事的也不知疲倦、斗志高昂,连下面部司官员都说内阁出去的人大约天天有老参滋补着,踩地声儿都比旁人响些。谁说不是呢!战事结束,文朝中兴,大家心里头都高兴着。

      朝廷里热火,底下也热闹,我身旁的狐朋狗友贯会传播各种消息,酒酣耳热之余真的假的全都出口。我听到夸赞相爷的话自然开心,对于一些评议相爷相貌上出格的话也不很在意,因为,那时我也觉得相爷作为男子来说,这副相貌……太招人闲话了。

      直到忠孝王,这位相爷的门生,在金殿上奏本认妻,我才发现还真有人勇猛如斯。忠孝王爷,我眼前似见那个永远衣着修整、相貌俊俏的青年,他官话不错,家教明显要比我们这一帮天子脚下的纨绔要强,可我就是想不通他心里头到底想些什么。按说一个家世显赫、军功在身的年轻王爷在繁华京城可以活得最潇洒,可是且不说他从未涉足烟花柳地,就是那个娶妾不同房的传闻,也足足让人惊到掉牙,谁能想到他所作的一切居然是为了他的恩师……那个当年震惊朝野的轩然大波……也是我唯一一次见到的相爷发怒……那一日在大和殿上,和我一样心里嘀咕,瞪大眼睛瞧着的人大概不少。现在想来真是荒唐,难道这不是我心中最敬之人?当时不知是什么迷住了心窍,也许是乍闻相爷可能是女子脑子乱了。相爷就是相爷,荒唐也是他忠孝王荒唐,是我赵子轩荒唐……

      深夜南墙烛影摇曳,我端坐,努力回想相爷的音容笑貌,他在御前的神态,还有说话、发怒的样子,点点滴滴如在眼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鞠躬尽瘁之吾相吾师——赵子轩的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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