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81、峰·转

　　我觉得十分尴尬，仿佛自己是一个白痴。但是老太太完全没有笑话或者嫌弃我的意思，十分热心地带着我找到一口水井，打上来半桶水。
　　“你家里的厨房，去把火生起来，就能烧热水了。”老太太耐心地给我讲了一遍，我没办法问她怎么点着柴禾，因为这样很容易就会暴露我什么也不会的事实，我觉得刘喜文或者安六风应该能把水弄热。
　　回到“家”，还没等我敲门，刘喜文十分善解人意地过来提着水桶，低声道：“三小姐稍等，小的去烧热水、准备早膳。”
　　我心中顿生感激之情，刘喜文……解小生的眼光，果真不错！
　　推开门，王爷还没醒。我多少有些庆幸，觉得他醒了，若是再屋子里大声笑或者发脾气，要么闹着回去，总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刘喜文送来热水，我拧干毛巾，准备给王爷擦脸。我坐在床边，低头看他的脸，觉得睡着了的他最是英俊。我伸出手，想要偷偷触碰他长长的睫毛和英挺的鼻子，结果还没等“下手”，他就猛然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吓了一大跳，忘记躲开，甚至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就那么同他对视。
　　片刻的功夫，他笑起来，是那种十分正常的笑，静谧而安逸。
　　通常情况下，燕王爷对我情意绵绵的笑，我一定会十分开心。可如今……他这样笑，就说明马上要哭闹，或是起床光脚跑，或是把鞋子拿起来扔得老远。
　　我起身，准备把他的鞋子拿得远一点，生怕惊动外面。还没等动手，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
　　“妙锦。”
　　我完全不敢相信，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他在叫什么？是在叫我的名字吗？
　　“王爷……”我愣住了，瞪着他，语无伦次道“你……你……你怎么了？”
　　他浅笑，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伸出手来拍拍我的头，又叫了一声：“妙锦。”
　　我完全呆住，有种想要掉泪的冲动。
　　他伸出手来，掐掐我的脸。有一点点疼，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好了，他认得我了！
　　为了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好了，我伸出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一下。
　　他脸一黑，皱起眉头，十分不满地看着我，低声斥道：“徐妙锦，你真是大胆！”
　　我顿时喜出望外，老天有眼！
　　我的燕王爷好起来了！我的燕王爷又回来了！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伸臂一勾，我猝不及防趴在他身上。
　　“妙锦。”他又唤我的名字，伸出手来抹去我脸上的泪，我趴在他胸前，觉得天晴了，我又看见了希望！
　　“王爷，你终于记得我了！”我泣不成声：“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伸手胡乱抹一把眼泪，想要赶快起来，把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他，让他想想该如何办。他却不肯撒开手，央道：“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王爷，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你不知道，王府……”
　　刚说两句，他便笑着点头，轻声道：“我都知道，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们现在不在燕王府，是在帽儿胡同。在张信娘亲住的院子里……”我完全不听他在说什么，执着地说道：“昨天夜里来的，我想看看能不能从他娘这里下手……”
　　“我都知道，妙锦！”他加重语气，叫我的名字。
　　我望着他，因为突如其来的激动，脸有些发烫。
　　“所有的一切，婉锦给你写信、你过来以后的所有，我都知道。”他伸出手来，轻轻触摸我颈上还没完全消散的伤疤，问道：“皇上欺负你了？”
　　我含着泪，摇头道：“没有，就像你说的，他只是不甘心罢了。”
　　“妙锦，你不应该来。”他依旧浅笑着，嘴角弧度那样优美，在我耳边轻声道：“但是看见你来，我却那么开心。如果不是这样，是不是我们都没有机会这样在一起呢？”
　　我仿佛才想起什么，从他身上起来，抹一把眼泪问道：“王爷，你一直在装疯？”
　　他点头，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还没来得及去除。
　　我狠狠锤他一下，怒道：“你骗我那么久！害我伤心，害我担心，我多么着急你知不知道！你居然连姐姐也不告诉！”
　　他起身握住我的手，轻声道：“王府有多少人在监视，你比我清楚。现在好了，只有你一人知道我是装的。你可满意？”
　　我突然想起这些天他的种种表现，谁也碰不得他，唯有我为他洗头发、穿鞋子，他才会顺从；他高兴或“害怕”的时候，会紧紧抱着我；我带他去街上，他拿了簪子和兔坠子往我头上戴，其实那是在变相地送我礼物呀！
　　我完全明白了！
　　原来燕王爷一直在暗示给我，只是我笨，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想到这里，我板起脸，故作气道：“王爷，你借着装疯卖傻的劲儿，占尽我便宜！”
　　他佯装无辜，瞪大眼睛问道：“我有吗？”
　　“你没有吗？”我忍住笑，反问道：“真的没有吗？”
　　他笑了几声，那样爽朗，那样干净。
　　真好，我的燕王爷又回来了！
　　他拍拍我手背，示意我给他擦脸。我拿起毛巾，又觉得不对，他现在好人一个，神志清楚，已经占了我那么多便宜，凭什么还要我给他擦脸？
　　我把毛巾往他手里一塞，道：“你自己擦！”
　　他死死拉住我，低声道：“我现在是病人，你要照顾好我！”
　　“你哪里是病人了？”我戳戳他脑袋、肩膀、手臂，“这里？这里？比我健康多了，自己洗脸！”
　　我作势要起来，他伸手一抱，凑近我耳边，低声笑道：“妙锦，你昨夜睡在地上，冷不冷？”
　　我面上顿时感觉要烧起来！我一直以为他是真的疯了，才会出此下策跟他住在一个屋子里！
　　结果他居然是装的，装的！
　　此时若叫我照一照镜子，我猜自己的脸肯定红得要滴出血来！
　　见我大窘，他“哈哈”笑道：“你那伶牙俐齿的劲儿哪去了？我记得你那匕首刺杀太医的时候特别勇敢，你要杀张昺、谢贵时那么果断，打他们板子时那么像一头母老虎……”
　　“王爷！”我恨不能捂上他的嘴，“那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居然笑话我！”
　　“不笑。”他在我右侧脸颊飞快地亲一下，轻声道：“我的妙锦长大了，那么聪明，那么美。那段日子我在想，增寿不在，婉锦一个妇道人家，会不会向你求援，你会不会来看我、照顾我。这些都只敢自己想象，只能出现在梦里……没想到，如今梦竟成真了。”
　　没有这样真实的梦境。
　　我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气息，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地梦想呢？如今我可以陪着他，可以和他并肩作战，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叫人开心，更让人振奋呢？
　　“三小姐。”刘喜文在门口低唤一声，我仿佛做贼心虚般，有些慌乱地应答，一面示意燕王爷放开我。
　　“小的给您送早膳。”
　　我松口气，却不知从哪冒出来“偷情”的感觉。
　　我有些心虚地开门，自他手中接过吃的东西，吩咐道：“王爷这会儿还睡着，只怕要晚些吃。你们先去忙，不必理会我。”
　　刘喜文没有多问什么，低头退下。
　　我关好门，端着托盘走到桌边，招呼燕王爷吃饭。
　　他穿着中衣，自己穿好鞋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与风姿。
　　就算胡子拉碴，就算披散着头发，他依旧英俊神武，依旧叫我心动。回想这些日子，他疯疯癫癫、邋邋遢遢，可是面对这样的王爷，我也还是喜欢的，从没想过要放弃。
　　他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我盛好粥，端给他。他接过碗，却没有马上喝，而是握住我的手。
　　我突然有些心惊，皇上的话又回响在我耳边。
　　我破格入仕、破例被擢拔，三番五次欺君、假传圣旨，这次和公然顶撞，早已传得朝野尽知。皇上非但没有责罚我，反而还如我所愿派我到燕京来同王爷团聚……如此恩宠，如此殊荣，倾尽朝野只有我一人。
　　王爷他会不会误会？他会不会认为我拿了什么同皇上做交易？
　　“你在想什么？”
　　我故意躲开他视线，掩饰心中慌乱。他伸手来扶正我的脸，十分认真地问道：“你在想什么？你有心事？”
　　“没有。”我又连忙低头，生怕被他看出什么。
　　“又说谎。”他有些不满，道：“还是我来猜猜吧！你这次来燕京，应该费了不少力气吧？听说皇上打了你，你脖子上的伤是他所为吧？”
　　“不是的！”我忙摇头，道：“不是的，王爷，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不小心？”他半眯起眼睛，打量着我。对于我来讲，燕王爷露出这幅神情，便是一种危险信号。这表示他正在怀疑我所说的话，而且十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