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49、避·劫

　　他一指身后两人，喝道：“你，还有你，你们俩快快去告诉解大人一声！娘的，这书生，算得还真挺准！”
　　说罢，他回头冲我呲牙，笑道：“解大人叫俺带人到这来接应你，你别说，看着这小子弱不禁风，肚里还真有点儿东西！这回老子服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他口中的“解大人”必是解小生无疑！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觉得头也清醒、脚也不疼，挣扎着起来问道：“解大人如何说？他怎么知道我会经过此处？”
　　张玉把马鞭子往裤腰里一别，道：“燕王爷暗中叫俺查三小姐下落，解大人告诉俺，三小姐被关在皇太孙别院。俺早就说要杀进去，把三小姐抢出来就完事儿！可那书生……呸，那解大人说了，不能鲁莽，怕惊动锦衣卫和皇上，统统杀头！解大人叫俺派人在暗中盯着，昨夜皇上驾崩，今儿上午解大人派人快马传话，说是有一小队锦衣卫朝别院赶来，恐生变故，叫俺前去接应。没想到啊三小姐，你竟然被人追杀到这儿来了，俺没来晚啊！”
　　我看到单永嘴角抽搐两下，心道没晚，确实没晚，我躲过被砍成肉泥，却躲不过从马上摔下来。
　　想到燕王爷，万般滋味涌上我心头，原来他一直在找我，他没有放弃我！解小生也早就知道我被关在皇太孙别院，只是不能冒然进来救我！原来他们近在我咫尺，我却以为远在天涯！
　　“解大人现在何处？燕王爷何时回来？”
　　“解大人现在在宫里，好多事要忙！燕王爷正快马加鞭赶回京师吊唁皇上……三小姐跟俺走吧，俺先把你送回燕王府去。”
　　“不行！”
　　一声断喝，我这才注意到单永还一直站在这里，张玉方才说的那番话全被他听见了！此刻他也知道燕王爷暗中派人查探、解小生叫人盯梢的事情，此事保不准会传到皇太孙耳中！
　　我冷汗直冒，回头看单永，只见他冷笑道：“燕王爷暗中查探徐大人下落，竟还派人盯在皇太孙别院，意欲何为？”
　　张玉听罢，似才发现他一般，大着嗓门吼道：“你是谁？”
　　单永完全不理会他，依旧冷笑：“徐大人不会同你回燕王府。燕王爷谋反余波尚未平息，如今又如此作为，徐大人断然不会同其混为一谈。”
　　张玉一听这话，面部立即变得狰狞，提枪道：“你他娘的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再给老子说一遍！”
　　单永见他说话不甚客气，喝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张玉撸起袖子，骂道：“老子就不，怎么着？”
　　“你！”单永捡起刀来，作势和他对阵。
　　我慌忙起身站在他二人中间，喝道：“都给我闭嘴！”
　　张玉好似吓了一跳，依旧虎着脸，却没敢再吼。他伸手拉我胳膊，想叫我到他身后，我脚本就有伤，险些没摔倒。好在芳仪在我身边搀扶一把，单永见状，额上青筋暴起，上前一步便要动手。
　　我眼看着张玉断喝一声高举长刀，生怕他叫人把单永剁碎，便冲他喝道：“你，退后！”
　　他看似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我会这样厉害，却又极不服气，但无奈我身份特殊，只好退后一步，嘴里还嘟囔一句什么。
　　单永在我身后冷笑，我回头看对他道：“你也退后，你们两个都不许说话！”
　　我问张玉：“燕王爷人现在何处，何时回宫吊唁先皇？”
　　张玉摇头。
　　我见状，急道：“问你话呢，你别摇头！”
　　他看似十分无辜，道：“三小姐，你刚才不是说俺们两个都不许说话吗？”
　　军中开始有人捂嘴低笑，张玉面上挂不住，回头骂道：“都他娘的闭嘴！”
　　他回头，有些尴尬地说道：“三小姐，俺先前听说，有人污蔑俺家王爷，说俺家燕王爷要谋反。”
　　我立即竖起耳朵，紧紧盯着他，希望能够得到什么消息。
　　他叹口气，骂道：“真他娘的瞎了眼了，俺家王爷出生入死上阵杀敌，就为了换个太平盛世给皇上，还有不长眼的贼人污蔑俺家王爷谋反，哪里谋反了？！”
　　我听罢，竟莫名想要流泪。待要开口说些什么，方觉眼前发黑，紧接着是一阵恍惚飘摇，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我已躺在床上。
　　睁眼四周打量，方觉得环境陌生得很，令我心中十分不安。这时，门被人从外推开，我勉强抬头张望，忽觉浑身酸疼，尤其是脑袋和脚，犹如针扎般难受。
　　芳仪走到我床前，欣喜道：“徐大人终于醒了！”
　　我一按脑袋，发现额头缠了一圈绷带，遂想起之前摔马流血之事，还有单永和张玉，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单永单枪匹马又身负重伤，保不准会被张玉剁成肉泥！
　　“这是在哪里，单永呢？张玉呢？”
　　芳仪将手中东西放下，对我柔声道：“徐大人放心，这是在宫里，如今已经安全了。”
　　“宫里？不是在燕王府？”话一出口，我方觉失言，芳仪面色尴尬，轻咳一声道：“徐大人，你受伤颇重，还是应先休息。张玉将军欲将大人送回燕王府，但是解大人传来口信，说若是徐大人回了燕王府，更会坐实燕王爷暗中窥探皇上动态，要对燕王爷不利。所以思虑再三，张将军将徐大人送进宫来。”
　　我听罢，心中了然。活动一下腿脚，觉得右脚疼得难受，芳仪帮我垫高双腿，嘱咐道：“徐大人莫要乱动，您摔马下来，右脚扭伤了，要多休息呢！”
　　她叫我躺下，又道：“婢得去禀告皇上一声，徐大人流血过多，睡了大半天，皇上急坏了。”
　　我有心想叫住她，却又没什么力气，只好作罢。
　　不多会儿，皇太孙，不，是皇上，皇上神色匆匆赶过来。他看见我，十分欣喜，连忙问我头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挣扎着半起身，问道：“单永呢？还有张玉呢？锦衣卫追杀我，是他们一直护着我。还有，皇上……先皇为什么要下令杀我？燕王爷呢？他们都在哪里？”
　　我又太多的疑问，恨不得一口气追问个结果。皇上握着我的手，又摸摸我额头，轻声劝慰道：“他们都没事，朕已命太医为单永医治。他同张玉此番都是护你有功，朕自会行赏。至于四皇叔，皇祖父病危前，朕已命人快马加鞭送信，此刻他正同诸位皇叔自封地赶回，相信很快便能见到。”
　　我躺在床上，思索片刻，终于开口道：“皇上，燕王爷是被贼人诬陷谋反，皇上切莫相信！”
　　他沉默片刻，方才低头问我：“你这样维护四皇叔，所为何？”
　　我死死攥着被角，心中重复：“所为何？”
　　“若是因四皇叔对你有恩情，朕尚可理解。若是……”
　　“皇上认为是什么？”
　　他目光突然变得深邃，道：“四皇叔照拂你已有十年，此番生变，你不惜牺牲自己为他求情，他暗中亦未放弃探听你消息。若是寻常关系，岂会这般？”
　　听罢这话，我并不吃惊。我知道，以单永的忠诚度，定不会隐瞒皇上。燕王爷暗中派人查探我消息算是情有可原，可他也的确派人在皇太孙别院盯梢，这话传出去着实不好听。不知皇上会不会就此问罪或追究。
　　皇上见我神情纠结，面色更加难看：“每次我一提到四皇叔，你便十分紧张。”
　　我想了想，说道：“皇上，我年初便已到了放免年纪。我在宫中服侍六年，也该出宫了。如今承皇上恩惠，我保住性命，待稍过几日，燕王爷回来，还求皇上放免我回家。”
　　“回家？”皇上反问道：“你要回哪个家？燕王府，还是徐府？”
　　我瞪着他，抿唇不语。
　　他看起来有些恼，道：“你早同徐家断绝往来，如今要回家，是要回燕王府！你一个未出阁女子，回到姐夫家中，又算什么？”
　　“我自幼双亲亡故，原还有舅母抚养，眼下她已同我断绝往来，这十年我是承燕王爷庇护，不回燕王府还要回哪里？”我亦有些恼，又想起他曾对我不信任，心中更加翻涌。
　　他冷声道：“你莫要忘了，先皇下旨将你幽禁，从未说过要放还你自由！”
　　我听罢，心道好似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可又觉得他不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便反问道：“这么说，皇上是打算一辈子困着我了？”
　　我觉得心中窝火，又勉强支撑着半起身，望着他问道：“皇上今日来，就是要同我吵架的吗？”
　　他动动嘴角，没说话。好半天，见他面色终于缓和，凝望我片刻，轻声道：“眼下你已安全，好生休息。至于锦衣卫一事，朕自会处理，你莫要多想。”
　　余下来的日子，我便被安排在这里休整。因脚上有伤，我没办法出门，偌大个宫里，能说话的只有芳仪。芳仪告诉我说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已被渎职罪论处，眼下已换了新的头领，全是皇上昔日的忠臣。皇上再没来过，估计是在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