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41、丹·心

　　手心被汗水浸湿。
　　他在说什么？
　　我不敢看他眼睛，心中一遍遍重复着他的话，丹心寸意愁不知，愁不知……他对我说出这番话来，究竟是何意？我心中有些情愫突然暗长，却又被自己一一否定。
　　他突然握住我两只手，我却触电般将手抽了出来。
　　不行，决不能这样！这又算什么呢？我爱过皇太孙，就在他大婚的第二日，我便要同燕王爷定终身？
　　况且还有姐姐。她若是知道了，会怎样看待我？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记恨我？就像徐家人当初对我一样。她没准会觉得我水性杨花，变心变得这样快！还是个白眼狼！
　　我感觉到燕王爷的视线，像是针一样扎在我身上，叫我无所遁形。我转过身，背对着他。
　　我努力平静自己的内心，只觉痛苦万千。
　　半晌回头看他，我勉强扯出个笑容，道：“王爷的问题都问完了吗？我没有要说的了。”
　　我看到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冰冷，然后转身，离开。
　　我的心再一次变得空荡荡，跟随着他的脚步，慢慢走远。
　　我的假期很快就要到了，燕王爷再没来找过我。我心中是失落的，甚至有些自嘲，也许在他心中，我并没那样重要，只是可有可无罢！
　　临走前日，姐姐突然问我有没有意中人。我忽然有些心虚，觉得她好似是知道的，所以故意这样问我。我不敢看她眼睛，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她若是知道燕王爷对我有意，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待我。
　　见我这幅样子，她笑道：“王爷前日提及你的婚事。你现在为御前女官，按理来说，供职三到六年便可出宫，或者赐婚。你若是看中哪家公子，便同我说来，我好帮你活络筹办。”
　　我脸上火辣辣，心道姐姐啊姐姐，你总不能帮着我来同你自己抢丈夫吧！
　　我支吾半天，然后摇头。她笑着看我，好似打定主意要见我为难的样子，我索性道：“姐姐，这件事情暂且搁下，反正要等好几年以后，到时候再提不迟！”
　　姐姐听罢，笑看着我，片刻才说道：“傻孩子，你已经不小了，迟早都要嫁人。与其等着被别人来安排，不如你自己去选择。”
　　我闻言大惊，抬头望着她，姐姐这话的意思，几乎等于告诉我，叫我选择跟着燕王爷！
　　她冲我微笑，轻轻点头。
　　原来她是知道的，早就知道的！可她却没有捅破这层纸，对我竟也毫无怪罪的意思。我心中万般愧疚，觉得对她不起，觉得自己让她这样照拂，还要同她来抢人，真是罪该万死！
　　想到这里，我眼泪不争气掉下来。
　　“好了，不说了。”她依旧那样温柔，拿起绢子来给我拭泪，安慰道：“你这孩子想得太多。娘家姐妹四个，数你同我走得最近，又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品性为人我最为熟悉，若是能够时常相见，也是一件好事。”
　　“不是你想的这样，姐姐。”
　　我心中五味杂陈，她一定早就知道了，却没同我说。
　　我心中十分别扭，觉得这样极为不妥。又不知该如何同燕王爷说，因为一直到我走的那天，也再没看见他。那日，安六风将我送进宫，他替我将东西送到女官公舍，临走之时突然对我一揖，说王爷有东西给我。
　　我接过来，是一封信。
　　我的心止不住地跳动，仿佛要破开胸口而出。这是他的信，会是什么内容？！
　　我颤抖着双手打开，看见了他熟悉而有力的字体：
　　“山有木兮木有枝（知），
　　心悦静女女不知。
　　两厢迟迟意不见，
　　既见静女心不欢。
　　何不欢？”
　　他果然是存了这心思的！
　　我心中感慨万千，但更多惆怅。我不知自己为何不能接受，只怕自己受不起。我曾爱过皇太孙，却又在他身上饱受伤害，此刻我再也不想伤心难过。
　　燕王爷有情，便叫我留在心底罢！
　　可也不能说我心中没有波澜。再读一遍信，我忍不住浅笑，没想到像他这样常年戎马为伴的人，说起情话竟如此肉麻。他问我何不欢，我也在问自己，何不欢？
　　“三小姐可有东西要小的转交？”安六风适时提醒一句，我点点头道：“有的。”
　　可转念一想，转交什么？回信吗？是拒绝，还是回应？
　　好似怎样都不对，多说又累赘。
　　想到这里，我又摇头，道：“没有了。”
　　安六风诧异，似有些失望，踟蹰片刻，走了。
　　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分一遍遍看那封信，白日当值也要不自觉想起那信的内容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静女女不知……我的确不知，不知燕王爷从何时开始注意到我，亦不知自己究竟为何不愿接受。
　　也许是因为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了吧！
　　年前，皇上为江都郡主与耿璿赐婚，并赐城南牡丹园改建驸马府。
　　这日我换班早些，赶着女官膳茶房用膳之前回来。我心中想着今日是阴历十五，宫中要添锅子，正好可以犒赏自己。天气寒冷，我一路小跑，眼看着就要到门口，结果一脚还没踏进去，便听见有人叫我名字，回头一看竟是皇太孙。
　　院中往来女官纷纷下跪行礼，又用复杂眼神观望我二人。自他同马恩慧大婚后，朝中女官个个好似扬眉吐气般，觉得她们身边产生了皇太孙妃，自己也算是生而有望，都指望好好做事，将来嫁个皇亲国戚一步登天。可眼下，刚刚新婚的皇太孙来到这里找我，再加上之前的传言，便叫她们个个心生疑惑，暗中猜测。
　　我见状，尴尬之余心中不悦，暗道我刚刚从御书房出来时你也在，我前脚进来你便跟着，有何事不能早说，非要进女官公舍来？他分明是故意的！
　　我自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却碍于人多，只得大大方方朝他行礼，问他到此有何要事。
　　他示意我借一步说话，原来替郡主是传信儿。郡主说希望我能去皇太孙府上陪她几日，送她出嫁。我听罢，心中暗忖：如今他娶了马恩慧，皇太孙府邸我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愿意再去？
　　本想一口拒绝，但皇太孙又说道：“父亲已然不在，都说长嫂如母。可是……你也知道，曦月就是这个性子。我本想着不同你开这个口，也知道你为难，但着实不想叫她失望。”
　　想到郡主，我便应了。
　　她的婚礼定在年后，出了正月便要操办。这期间又传来一次消息，说马恩慧有喜，朝中不免又是一番庆贺。皇上龙颜大悦，宫中舍人、女官等一律有赏，当月俸禄加一倍。
　　我拿着红纸包裹的喜饼和银子苦笑，觉得有些讽刺。
　　扔了吧，觉得自己太傻，为何要同钱财过不去？不扔吧，看着十分扎眼，拿着又着实扎手。我索性将这些东西分给御前司礼监和侍奉宫女，一众人大喜，对我感恩道谢。我一时觉得这东西也算是大有用途，心中好受很多。
　　结果这一幕恰巧被皇太孙瞧见，他目光复杂难辨，叫我心中唏嘘好久。
　　才正月初十，皇太孙便去求圣旨，叫我入府陪同郡主待嫁。我觉得郡主大婚日子在正月之后，此番出宫尚早，皇太孙意思是郡主想叫我陪她过上元节，可多呆些时日。
　　御前司礼监见我又要休假，有些讨好地笑道：“姐姐好命，既有燕王爷照拂，又有皇太孙、郡主看重。”我颇有些抓狂，心中又苦笑，这就算好命了？真是傻孩子！
　　皇太孙接我进府，自上次在女官公舍那一幕后，我二人第一次独处。他在马车上一直盯我看，叫我心中十分不爽，遂狠狠瞪他。他被我一瞪，换做一副无辜表情，好似我对他做了什么一般。
　　我心中窝火，无奈他是皇太孙，我敢怒不敢言，万不敢造次。我心里想着，若不是为了郡主，我此生定不愿再踏入他府上一步。
　　郡主站在太孙府门口等我。我老远便听见她声音，但见其人，只觉容光焕发，面若桃李，与去年上元节的形容枯槁完全两样。真是沐浴爱河的女人，皇上的赐婚，定是给了她莫大希望。此时的她，待嫁亦如同小鹿，期待又不安罢！
　　我刚想同她表示一下多日未见的思念，只见马恩慧不知何时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我，便笑着叫了一声：“姐姐！”
　　我听罢，觉得十分讽刺。想着此刻人家是皇太孙侧妃，我只是个小小女官，万不能乱了礼数遭人诟病，便朝她行跪拜礼，肃道：“下官万不敢当！”
　　刚巧皇太孙也从马车上下来，见这一幕微怔，只见马恩慧笑道：“我还想着要派人去接一下妙锦，结果同皇太孙殿下一道回来，我已命人备好膳食，今日可一同吃团圆饭了。”
　　她的到来，叫气氛变得有些不对，这番话说完，更是让我心中不甚痛快。我面上保持微笑谦恭，心中却十分不屑，心道什么叫团圆饭？我和郡主团圆，同你有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