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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锦·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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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犹豫,蓝衣侍卫道:“大人,天色不早,小的们送大人回去罢!”我心道既然如此,推拒也无用,便点头踏上马车。
忽又觉自己意志不够坚定,此番行动难免叫他误会。可嗅着他残留的气息,又反问自己真的能做到彻底放弃吗?
思索许久,马车缓缓停下。我听见蓝衣侍卫在外轻声唤我,便掀开帘子下车。我站定,想了想道:“代我谢过皇太孙殿下。”
蓝衣侍卫驾车离去,我推开公舍大门,见本是空荡冷清的院落,竟站着一人,还打着灯笼。那人朝我走近,我定睛一瞧发现竟是沈玉珍。她笑道:“果真是你。”
我疑惑,“大半夜的,你不休息,怎的打着灯笼站在这儿?”
她将灯笼朝我这边移了些,道:“我晚上写了家书,没什么事情便出来走走。路过你公舍门口,见黑着灯,想是还没回来,便想着落了灯,怕你不敢进门,出来迎迎你。”
原来是特意接我,我心中感激,便朝她一拱手道:“如此便多谢了!”
我自升了官后,不在尚宫局属下公舍,早已换了住处,同她离得不远。她话不多,亦深谙谨言慎行,对于御书房内事情只字不提不问,只将我送至公舍院内,便各自告别去休息。
第二日天未亮,我早早起身。行至御书房后,有小黄门看见是我,有些讨好道:“姑娘昨日走得晚,又来得这样早!”我一笑,将红木匣交给他,朝他打听昨日状况。
“快入夜时,皇太孙殿下方才离开。”小黄门正说着,我抬眼看见马公公进来,便起身朝他行礼。
马公公点头,屏退众人方才对我道:“夜里有锦衣卫来报蓝玉逃离出府,有连带重臣不在少数,正在缉拿。皇上盛怒,姑娘行事须谨慎。”我瞧他神色如常并无半分紊乱,按照他素日习惯,定不会轻易对我道出这些,足见经历昨日之事,对我平添信赖,便朝他拱手道:“谢公公提点。”
他摆手,低声道:“姑娘好生照拂自己罢!”
我来到前殿等候召唤。皇上正伏案疾书,闻声回头见是我,便看两眼。我朝他行礼,他点头,递过折子道:“你来执笔。”
我接过折子,又有些由于。司礼监还在,这毕竟于规矩不合。见他看我,我便取了笔墨坐下,等他开口。他沉默时候偏多,不时叹气,刚要开口,有人来报皇太孙殿下到。
自我来御前掌册,几乎日日能见到他。对于他出现在此,我已习惯,不在心惊,不再尴尬,亦没有波澜。他进屋跪拜,难掩行色匆匆,“禀皇祖父,蓝玉已归案。”
皇上闻言,马上问道:“何处缉拿?”
“京师府郊三十里,有一农家屋舍。锦衣卫指挥使带人搜查,于后屋水缸下现一密道入口,蜿蜒近一里,现地下城池,乃锁制。”
皇上听罢,额头青筋颤抖。知他动了龙怒,御书房内舍人、近侍无一人敢大喘气。这蓝玉着实大胆,竟能建造地下宫殿,还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我紧握朱笔,想着皇上要开口下诏,但闻他猛拍桌子道:“所有干系者一并连带,绝不姑息!”
我看到皇太孙有一瞬犹豫,马公公见状便吩咐不相干人下去,独留我二人在前听候。皇太孙道:“臣孙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蓝玉党众多,应不少肱骨大臣。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皇祖父若根查此事,倒是端本澄源,却有撼基业之危!”
我心难免忐忑,觉得这番话放眼整个大明,也只有皇太孙一人敢说。皇上久久注视他,半晌才道:“此事务必根查,留一蛀,朕心难安!大明基业非朝夕可筑,亦非朝夕可撼!此时若不端本澄源,日后必为祸患!”
“臣孙遵命。”
皇上回头看我,我连忙起身恭候吩咐。他对我道:“你同皇太孙一同前往,将罪人蓝玉审讯前后始末记录在册,不得隐瞒。”
“微臣领旨。”
我心跳不已。似乎已经很久,我第一次同皇太孙单处。马车里都是他的气息,与昨日残存相同,叫我不能安然待之。我不否认自己心中还未放下,可如今却又同他朝夕相对。密闭的空间,我能感受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索性闭上眼睛,假寐。
黑暗中他在叹气,他问我:“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理我了吗?”
我不敢睁眼,我知他双眸如星辰,微笑姣姣似明月。那是一副让我自见第一面起便欲罢不能的样貌,那是一个叫我久久无法忘怀的人。
我努力告诫自己,现在的身份,处境,地位。复又想到马恩慧,终究觉得现实太过强大,我很难接受。
我睁眼,他如所想正同我对望。我勉强笑道:“太孙殿下太过执着,有些事情过去便好,何苦呢?”
黑暗中,他握住我的手,就像那年上元节一样,想要传递过来某种力量。可我不想接受,用力往外抽,又被他握紧。
“我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我看着他,他那样坚定。我摇头,心道你能做些什么呢,你又能做些什么呢?在这些发生了之后,我还能与你安然共处?
“皇太孙殿下,你我相处一场,已弄得满城风雨。现下多少人都在背后非议,说我贪图荣华富贵,妄图攀龙附凤争夺太孙妃之位。我承受不住,既然马典珍已被指婚给你,你便安然接受。他日有了一男半女,殿下也算是……”
“你一定要这样吗?”他似气急了,语速快了一倍:“我已告诉过你,此事非我所想,我亦不想接受!”
我突然有些想笑,便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问他:“那么,皇太孙便如先前所说,不要这太孙之位,带我离开……再不归来,如何?”
他久久看着我,终是放手。
我嘲笑自己,复又想,若他真的舍得下,我便要同他走吗?
终是这样的结局。这样令人失望的苦果,自己尝罢!
临下马车,我听见他在背后呢喃:“我并非舍不下。”
我回头望他,看不清他脸色。
蓝玉被关押的地方在京师府皇城西侧,也就是曾经关押过我的锦衣狱。上次来时我并没注意,锦衣狱正门设计得很是讲究,令人望而生畏。
门楣正中央,高悬“锦衣狱”三个金粉大字,据说是皇上亲笔御书。正门两旁各有一座五尺来高的石狮,它们怒目圆睁,凶神恶煞,凶口打开,颇有将人一口吞掉的气势。
按照常理,大门平日只有四名兵卒守卫,而此时这里关押的是谋反逆臣,便有无数锦衣卫包围守卫,如此戒备森严,这:“锦衣狱”看上去俨然就是阎罗殿!
蓝玉是因某犯罪被下狱,全家三十四口全被锁拿。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连夜抄家,不仅找到了他令人所建地下宫殿,更有金银玉器、稀世珍宝无数。眼下这些罪证都堆放在这里,不仅有重兵把守,还有专人清点、记录在册。
我细细观望这里,觉得我先前住过的牢房简直是优待。知是皇太孙带人前来,吏部尚书詹徽、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及锦衣狱各审判官均出门迎接。
审讯蓝玉也算是动了大阵仗,皇太孙,吏部尚书,吏部左侍郎,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和锦衣狱各审判官。皇上有意将动静闹得更大些,不为敲山震虎,是为斩草除根。
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大将,蓝玉。
朝廷对他动了真格的,所谓审讯,看样子更多像是在用刑逼供。他被铁链拴于石柱之上,脚下悬空。头发略有散乱,但依旧满面红光。
看见皇太孙,他“哈哈”大笑叫他的名字。
“允炆!”
在场之人无不心惊,詹徽拍案大骂他“贼人”,他隔空啐一口骂道:“吾乃当朝皇太孙太傅,尔等敢无礼?!”
原来如此!难怪他敢对皇太孙直呼其名,我偏过头看皇太孙,他眉头紧锁,看不出喜怒。
詹徽道:“你狂妄自大私建城池,乱党营私,企图谋乱,人证物证俱在,若是将同党从实招来,尚可……”
“呸!”蓝玉又啐他一口,我觉得此人粗鲁至极,简直就是乡间无赖。只听他又道:“你们算什么东西,哪里轮得到你们来审讯我?”见詹徽要发怒,皇太孙一抬手,道:“你们先下去,我同妙锦留下。”
詹徽等不甚放心,倍觉不妥。我明白皇太孙意思,便对他们道:“几位大人放心,若有事情,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他们互相瞧瞧,方才告退。
我看看蓝玉,后者也在看我。见我是个女的,似乎也没什么恶意,便也没对我发作。我觉得此人是个疯子,还是远离些好,又有些不放心皇太孙一人,便扯着椅子离得远些,不妨碍他二人说话。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我听到皇太孙这样问。
蓝玉沉默片刻,道:“能不能放我夫人生路?”
半晌,我听到蓝玉叹气。
“罪行我自会供人,皇上若是我别样不是,个个都有,只是谋反,断无此事!我乃为人所陷害,皇太孙要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