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杀》无稽之谈

1、第 1 章

　　雪夜。
　　又快到一年里最冷的季节，天地间一片缟素，月光在夜里显得白蒙蒙的，只听见有寒风从树梢簌簌掠过。
　　云霓宫里一片静悄悄的。因着贵妃新丧，到处挂满了白色的灯笼。来往的宫人俱都低眉敛色，生怕自个办差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宫里的人命比草贱，若是碰到前几天因苏贵妃娘娘去世大发雷霆的皇上来这里睹物思人，只会悄无声息地被处置掉。
　　在这处处华丽精致到毫无人气的宫殿里，一处偏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倒也不是说这偏殿不华美，只是宫人甚多的宫殿中，这偏殿却冷冷清清，无一人靠近，更别说有人在里面伺候。屋顶几片琉璃瓦衬着冰冷的夜色，在这初冬显得格外凄冷。
　　这偏殿里住着的，是大端朝的皇太子殿下。

　　景岫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梧桐树上最后一片将坠不坠的黄叶。苏贵妃死了三天，他一直卧病在床。只听见大殿外面传来一阵阵也说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的哭声。
　　最开始几天还有人来为这位太子殿下送饭喂药，后来悲痛万分的皇帝下了令，谁也不准靠近太子住的偏殿。大家也就渐渐明白了，这位主儿的太子之位不过是皇上为讨贵妃娘娘的欢心封的，现在人都没了，自然也没人再把他当回事。
　　至于还躺在床上那位主子，本来身子骨就弱，前段又生了场大病，活不活得下来还两说。旁人为讨皇帝欢心，自然是不去理会，由得他和老天挣命。
　　景岫窝在冰凉的被子里，感觉死亡冰冷的手指一路瑟瑟地从他的脊梁划过。自昨日起他已没了力气去取被人放在殿门口的冷饭，及至今日已是滴水未进，粒米未食。
　　“活着多累，你怎么还不死呢？”恍惚的时候，他看见有人在站在床边看他，声音里满是浓浓的哀痛，宽厚的手掌抚摸过面颊，落到冰冷脆弱的脖颈，停留片刻，又慢慢松开。
　　但他仍不想死，就这么挣扎着挺着，他也不想死。
　　那女人活着的时候对他说：“你要一路向上爬，爬到最高的地方，然后狠狠地报复他。这样才不枉我为你做的这一切。我给了你命，你得报答我。”
　　“是啊”，他低声对自己说：“我还没还完你给的一切，怎么能死。”

　　任谁都知道，景岫的太子之位来的蹊跷。区别在于，普通人大概只认为这又是一出烽火戏诸侯的昏君闹剧，而朝中官员或许知道的多些，起码他们知道，在苏贵妃进宫后，皇帝已经久未临幸妃嫔了。
　　而其余的部分，应该说除了皇帝自己和死去的贵妃，只有景岫略知一二。
　　贵妃苏樱是大端朝的一个传奇。
　　她曾经是大端属国迦叶的王后，昔日大端皇帝微服出游至迦叶国，得见苏樱一曲霓裳羽衣舞，惊为天人，从此念念不能忘，乃至情根深种。三年后，大端军队踏平迦叶国，皇帝在阵前封迦叶王后苏樱为贵妃，此后极尽荣宠。
　　然而，这国破家亡的美人自此不言不笑，仿佛泥塑木胎。就好像她生命里的所有美丽和生气，都已随着那夜燃遍整个迦叶王宫的大火，燃烧成灰。
　　皇帝对她从讨好，到哀求，再到最终的愤怒和拂袖而去，只用了一个月。
　　他开始寻觅和她相像的美人，在她们的如云乌发，纤纤楚腰，和温存软语中寻觅当年那个一舞倾城的影子。而放任她像枯萎的花朵一样，在华丽的宫墙里慢慢凋零。
　　直到那一天，他在御花园里看见她被皇后手下的宫女推下了初春冰冷的湖水。
　　在他跳进水里不顾一切地救她上来时，他看见苏樱眼角沁出一滴冰冷的泪。
　　“我怀孕了。”这是自国破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为这一句话，他血洗了宫城，废了皇后，杀光了那些曾欺凌过她的女子。一心和她守在他们的宫殿里，期待他们孩子的诞生。

　　那时候也许他真心想和她做一对平凡夫妻，然而景岫却无从知道这其中真假，因为这个美梦就破灭在婴儿出生当日。
　　当他从想要掐死孩子的母亲手中夺过奄奄一息的婴儿时，看见她冰冷的眸光，只觉得，心灰意冷。
　　“你就那么恨我，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他冷冷道。
　　苏樱敛目不语，明明是刚生产过的虚弱的女人，此时此刻的神情却无端令人心寒。
　　“你不过是想要报复我，我偏不让你如愿。明日我便封他为太子，他会是整个大端朝最尊贵的皇子，独一无二。”
　　撂下这句话，他拂袖离开云霓宫，十年中再不踏入一步。然而却也再未纳过旁的女子。
　　于是世人皆道，君王重情，贵妃独宠。

　　景岫感觉自己烧得发昏了。他在胎里时母亲就落过水，本就是早产，先天不足。出生时又险些经历生死，所以自来就是大病小病不断，拿药当饭吃。
　　恍恍惚惚间，他看到有人从窗外的雪地里走来，避开宫人，来到他床前，冰凉的手指抚了抚他发烫的额头，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接着一股暖流从抵着他后背的手掌中传来，被病痛折磨了多日的身体像被浸在了暖融融的温泉里，感到一种难得的舒适，使他不由感觉到昏昏欲睡。
　　“睡吧。”那人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柔与怜惜。
　　于是他仿佛也就忘了那些一直不断在眼前和耳边重复的，比刀剑更冰冷，比毒药更瘆人的面孔和话语。假装自己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也能够避过心中那些根深蒂固却又不肯愈合的伤口，获得一夕安眠。
　　沉入深深的睡眠中时，他依稀嗅见那人步冰雪而来时，衣袖上沾染的凛凛寒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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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翻存稿，发现几年前挖的坑，于是顺便填了两锹土进去。正好生日也快到了，索性发出来玩。
突然觉得，以后若是每个生日填一个旧坑，想必也是极好的……
这章是两年前的风格，其余都是现在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