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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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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阿托利斯猛地踹开房门,脸上带着怒不可遏的表情,冰冷暗沉的眼眸卷起狂风骤雨,浑身充满暴戾的气息,他此刻所散发出的杀意压迫的人几乎要窒息。
他直直冲向骑士的脚步突然定格。
时间仿佛停留在这一刻,世界勃然变色褪成黑白,殿堂中央停放的棺椁是如此刺目,激的他眼前面前一阵天旋地转。
“——王!”
不知是谁担忧又激动地在耳边大吼,阿托利斯恍若未闻,听不到一切嘈杂的声响。
他迈着沉重蹒跚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到视线的终点,好似每走一步肩膀上便多被施加一层压力,这无形的重量压得阿托利斯喘不过气来。
焦黑的人形猝不及防地猛然映入视野,阿托利斯眼睛一眨不眨的,像是怕惊扰到什么。男人缓步来到棺椁的边缘,固执地凝视着这狭小的空间,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奇迹。
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奇迹。
“不……”
奇迹也的确发生了。
体内的魔力像是终于寻找到了闸口,兴奋地在肢体中流动起来,迫不及待又准确无误地连接上彼端,这使得当事人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痛苦地闭上了眼。
在这一刻,心中残存的所有侥幸全部化为乌有,骑士王露出了悲恸难耐的神情。
宛若被时间所眷顾,眼前上演了一个真实的奇迹,像是时光倒流一般,漆黑冰冷的女性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复原。
原本看不清面目的年轻姑娘恢复了美丽的容颜,她皮肤细腻,面色惨白,发尾微卷的长发是极致又纯粹的乌黑,棺椁里放满了艳丽的蔷薇,似乎也将闭目的女人衬得肤色红润起来。
格妮薇尔那身已经被大火烧成焦炭的衣物被侍女脱下,换上了衣柜中仅剩几件留存的、少女时代的装束,那裙摆有着鲜嫩华美的色泽,带着浓郁的苏格兰民族风情。
她嘴角含笑,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颈间的蓝宝石正在熠熠生辉,好似衬得当事人越发纤尘不染起来,像是在安详的沉睡——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场永不会再醒来的长眠。
……为什么真的是你?为什么偏偏会是你!
这样的一幕让大名鼎鼎的不列颠王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她再不能睁开眼睛,对着丈夫展露微笑,用充满懊恼的声音抱怨着他显露真性情的淘气举动了。
这并不是阿托利斯所期待的奇迹。
男人缓缓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摸妻子,却又胆怯般地僵硬在了半空。
伴随着自远方传来的缓慢而又神圣的钟声,天主神圣的福音又一次散布到陆地上,镌刻着神秘铭文的物体缓缓自毫无生气的女人体内浮现,它堪称突兀地脱离王后的身躯,漂浮到半空中,折射出清晰分明的光芒,有着堪称锐利的美丽。
那是亚瑟王曾经声称丢失的剑鞘。
黄金的质地,辅以蓝色的珐琅,出自妖精之手,既美丽又威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之物——可以治愈一切伤害,却唯独无法修复死亡的阿瓦隆。
阿托利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颤抖的指尖在即将接触到那华贵剑鞘时猛地顿住,随后他面无表情的将它一把挥开。
虽然一直谎称剑鞘遗失,但实际上,他的“剑鞘”正是谁都偷不走的宝物——阿托利斯曾这样想,也曾偷偷看着格妮薇尔美丽沉静的侧颜,对上她虽然不明所以,但非常温柔的眼瞳,既欢跃又得意地微笑。
如今想来,这是多么傲慢的事情啊。
这一切全部都是他的自以为是,原来他谁都保护不了。
“不——格妮薇尔、我的……”
心脏霎时像是被血淋淋地剖开,阿托利斯声音破碎的不成调,几乎痛得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
亚瑟王自华丽厚重的棺木内抱起了妻子的尸身,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揽入怀中。
男人闭上眼睛,颤抖着嘴唇,神情哀恸,脸色几乎与沉睡着的妻子一模一样,都是毫无生气的苍白:“格妮薇尔……我回来了。”
阿托利斯缓缓弯下腰,将面颊贴上格妮薇尔冰冷的侧脸,动作轻柔地摩挲着。
“王后,你的王回来了……快快醒来带走你的王,带他回家为他准备吃食,和他一起共饮下午茶。”
若是以前,倨傲的从不肯低头的妻子肯定会因为他这样亲昵的举动涨红了脸,羞耻得无以复加,或许还会恶狠狠地踮起脚尖去扭他的耳朵,扯他的头发。
然而,她此刻却只能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毫不反抗。
阿托利斯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反复轻唤:
“……真不喜欢这么乖的你,再不起来我就亲下去了哦,起来打我也无所谓哦。”
可是这样的呼喊注定无法抵达彼端,它能够换来的只有一片安静无声。
男人抬起妻子的手掌,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定格在妻子身上的眼瞳里缓缓流动着深深的眷恋和悲凉,宛如乌云绕月,再不复纯粹的明亮。
“不想醒来吗?真是贪睡的王后啊。”
王的表情安静而空洞,他呢喃一般开口,露出恳求的眼神,似乎被迫抽空了体内的所有生气一般、连那道温润柔软的嗓音都苍白了下去:“……没关系,你的王带着你回家,你那英勇的王想在你的榻间沉眠下去。”
见到这一幕的骑士全部不忍地撇开了视线,还有人再也忍不住泪意,猛地哭出声来,那声音回荡在空悠悠的殿堂内,显得格外悲寂。
“王,请让王后殿下安息吧……”
为什么神明要如此无情,夺走王作为人类的幸福啊?
“——滚开!”
阿托利斯的表情猛地一变,发出近乎尖锐的咆哮。
“……呜……我们回家……”
自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调,金发的王者狼狈地落下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妻子安详的容颜上。
一旁的兰斯洛特将右手放到胸前,缓缓抬起头来,悲哀而不忍地看着骑士王,宛如死人一般的脸上哪里还能瞧出高贵的第一骑士的荣光。
“臣下与王后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一切都是莫德雷德的阴谋,请您……”他声音颤抖地诉说着真相,“还请您相信王后的纯洁。”
作为一个骑士,兰斯洛特最初的确有着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的觉悟,可是又从何时开始,即使是无可挑剔的英雄,完美的骑士道化身,也会有自己的私心呢。
——有那样一个人,为了达成既定的目标,总是不知疲倦的奔向远方,遗忘了自身的一切,可是却被约定好誓言的另一方背叛。
兰斯洛特想亲手让她重新露出幸福的微笑,唯独不想她被这样沉重的事实压垮。
现如今,她却又因为自己这份狂妄的爱意而被连累到对方,最终使她怀抱着恨意死去。
在初次听到那个谣言,无法否认的是,那一刻的确有一丝淡淡的喜悦浮上自己的心头。他也曾有过隐晦的小小期待,希望王后能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可是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是他炙热的妄念毁了一切。
这是错误的。
兰斯洛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几乎想毁掉一切,甚至于自己,这个没能保护好对方的无能之人。
这是多么可笑啊。明明发誓终身护卫王后,用性命去实践诺言,到头来,却还需要对方设法保全他的荣光。
阿托利斯身体微颤,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一般,跌倒在一旁。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仍旧牢牢的护住妻子。
他可以在别人都不知事的年纪,率领着千军万马为着保卫国家而战,可以紧握手中之剑,无情地刺穿敌人的胸膛,可以面无表情地踏过敌人的尸骨,创下无数功绩,却拯救不了一个女人。
原来战无不胜的亚瑟王,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竟也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身为丈夫,却保护不了妻子,这样的男人也配称王?
无论事后再做多少,再去弥补什么,那对死人而言都是毫无意义的。
阿托利斯麻木又悲恸地想:虽然这场婚姻最初是为了政治居多,可是在婚礼的那一刻,我是恳切地愿她幸福的。我想让她拥抱幸福,我想让她享受甜蜜的快乐。
这是错误吗?这是傲慢吗?这是自负吗?这是贪婪吗?这是执着吗?这是妄念吗?
明明只想让她露出笑容,明明只想让她活得快乐,为了守护她的美好,为了占据她的目光,阿托利斯宁愿付出一切……结果却只能让她更加悲伤。
是因为王作为一个女人的丈夫还是不够的吧?所以才会给她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给不了的,难道别人可以给吗?
不——
当然不。
只有阿托利斯会是格妮薇尔的丈夫,只有格妮薇尔会是阿托利斯的妻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是无需任何人去承认,去否定的事实,清晰明悟地浮现在亚瑟王的脑海中。
仇恨的种子瞬间生根发芽,蓦地长成一株攀附着整颗心脏的藤蔓,腐蚀了骑士王胸中的所有温情。
“对你动手的人,我绝不留情。”
“必须要把你们……”苦涩的声音暗哑中透露着苍凉,低沉地响起在寂静的空气里,阿托利斯湖泊般清透的眼眸压抑暗沉,难掩复杂阴冷的空洞。
室内的光线似乎亮得有些刺眼,照得世界一片荒芜,似乎有黑暗的阴影正以男人为中心向周遭扩散。
亚瑟王搂抱着妻子的尸身缓慢地直起身来,唇角勾起无声的笑。
他痛得浑身颤抖,几乎支撑不住,弯下身去。
高洁的骑士王叹息般地说:“啊啊……没错,必须要将你们全部杀死。”
王的声音并不大,但蕴含着平静的坚定,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好像他一贯那样,仿佛说出口就做得到。
所有悲哀愤怒全部化为绝望,憎恶着一切的王者,也憎恨着这样伤害了她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