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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   第三十八章

      “够了!够了!已经够了!”

      不知是对这残酷的命运发出的咆哮,还是对这样可怕的事实感到悲凉,男人疯狂地疯了一般将还未燃尽的木材劈开,将视线定格在焦黑一片的女人身上。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属于亚瑟王。

      他顾不得周围阻拦他的人群,奋不顾身地冲进了火海,强硬地砍断束缚着“罪人”的十字架,他将被火包围的格妮薇尔从那里抱了出来。

      骑士们被他的行为震慑,怔愣片刻便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吼。

      “王!”

      “还愣着做什么!灭火!灭火!王!请小心啊!”

      男人对于周遭的混乱恍若未闻,颤抖着双手近乎执拗地探着对方的鼻息。

      他回想起过去。

      莫德雷德在初次听到宫廷内传出的、有关于王后品行不端的流言,立即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擅自闯入教堂,跑去质问在那里祈祷的格妮薇尔。

      “你欺骗了我!你怎敢对王不忠!你怎么敢背叛他!”

      将安静地坐在教会座位中、不知在发什么呆的女人猛地扯起,男人身上散发的狰狞杀气令人胆寒不已。他本就是一名征战沙场的骑士,不知身染多少鲜血,亦不知手刃多少仇敌——此刻的莫德雷德暴怒得仿佛要将面前的一切粉碎绞杀。

      毫无防备的格妮薇尔冷不丁地被拉得身子一歪,手腕上传来几乎要将腕骨捏碎的力道,叫她吃痛地皱眉。

      透过凌乱的发瞧见了那张突然闯入视野的、无比熟悉的面孔,她顿时猛地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竟忘记了挣开这道束缚的枷锁。格妮薇尔蔚蓝的瞳仁掠过了难以置信的惊异,她迟疑的言语中充斥着惊愕与战栗:“你、你是……莫德雷德?”

      “是我。”

      男人语调阴沉,透着隐忍的森然怒火,他瞧着她的眼神中满是轻蔑,莫德雷德蓦地冷嗤一声:“你这样的女人竟也敢祈求上帝的宽恕?”

      “我没有,那种事我没有做过。”

      格妮薇尔目光灼灼地死死瞪着他,那样纯粹又毫无动摇的凛然目光反倒叫对方怒火更深。

      啊啊啊,当时他也不就是因为这双毫无杂质的眼眸,就那样简单的相信了她吗!说什么因为他是骑士反而更加不能辱没他真是可笑!

      那一日,向着憧憬许久的亚瑟王表明了身份,却依旧得不到承认的骑士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了王后,却极为意外地得到了肯定。

      自此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再也不是一个符号。

      可是能与侍奉自己的骑士产生恋情的女人,又哪里会有那样一颗高贵的心!

      “真不愧是那篇领土上最为美丽的女人啊,这充斥着怒意的神态真是令人惊叹,却也显得格外可恨——你就是用这样的皮相诱惑了所有人吗!”

      面前这位姿容端丽的女性,一向是既高贵又美丽的存在,哪怕她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都能轻易的令人神魂颠倒。

      莫德雷德牢牢攥紧她的手腕,态度强硬地将她拉进自己,顺手扣紧对方的腰身,他的脸上扬起讥讽猖狂的笑,在她耳边倾吐出轻佻又毒辣的言辞。

      “够了!莫德雷德,我说没做过的事情,那本就不存在!”

      格妮薇尔又惊又骇地咬牙瞪住他,怒火猛地在胸中翻滚,她的眼神却又止不住的恍惚。

      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孔无比熟悉,属于她所憧憬着的人,却又不是他。

      “你在看着谁!?”

      对方的目光好似枷锁,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心脏就像突然碰到了尖刺似的传来阵阵疼痛。莫德雷德此刻脸色扭曲的如同暴怒的雄狮,他的碧瞳里迸射出的尖锐显得格外可怖。

      格妮薇尔眼瞳颤动了一瞬,她抬高了声音,仿佛觉得面前这张霸占了整个视野的脸无比刺眼似的,低垂下眼帘,用尽力气试图往后退去,拼命挣扎着,“放开我!莫德雷德!我可是你父亲的妻子!”

      「王又何尝对我忠诚过呢?面前这张脸不就是最佳的佐证吗!」

      她的眼神又惊痛又悲伤,似乎在这样说。

      莫德雷德被她嘲讽的目光刺到,理智慢慢地回来,下意识地松了手。

      他在心中发出质问地怒吼: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为什么不能正视我呢?为什么每个人每个人都是这样——!

      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是这样,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是这样,现在连这个唯一曾认可他本身的女人,在见到他的这张脸之后也是这样!

      她讥讽的眼神时时刻刻闪在面前,几乎灼伤了他。

      ……连这个女人、连这个女人都敢看不起他吗!

      可恶!可恶!

      但是没关系的,没关系。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后悔!

      “啊啊,我当然知道你是父王的妻子,妹妹也很可爱哦,真是没有想到,父亲也会生育出除我之外的孩子啊,可惜你再也看不见她了,现在她是我的了。”

      “住口!”

      格妮薇尔顿时被他透露的残酷事实吓得面无血色,世界一瞬间天塌地陷。

      那个明明熟悉无比,却又格外陌生的声音冰冷瘆人,一直冻得她打从骨子里感到战栗不安。这句话冻住了她所有的思绪,使得她没有办法理智冷静的思考。

      格妮薇尔爆发似般地怒吼,疯了一般冲上来攻击他。

      “你要把格莱蒂斯怎么样!?她是你的妹妹!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回答我啊莫德——”

      “看来,您想明白了呢,你挡住了我的路。”

      嘴角绽开了扭曲的笑纹,莫德雷德干脆利落地打晕了女人,强行中断了她未完的质问,在即将迎来骚动之前离开了现场。

      找到摩根,莫德雷德一反被怒火所激的模样,冷冷地问:“是不是你在污蔑王后?”

      “为了外人而来质问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男人为了对方的这一句“儿子”而厌恶地皱眉,莫德雷德一直在观察那个女人,他知道她与所有人的关系都相当疏远,包括守卫她的骑士。

      他知道王后她的目光在离开格莱蒂斯时,总是空茫一片,映不进去任何人。

      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

      那么为什么明明真相已经这样明显,在知道那个谣言时,首先涌上心头的,却还会是被蒙骗的愤怒啊?

      “不过我原谅你。”

      “我的儿子莫德雷德啊,你的降生不被任何人期待,你的人生充满了无尽污秽,你复制了你父王的一切。”

      “那王位——非你莫属。”

      “去下令将王后处死,去吧,运用你唯一的优势,这才是你存在的意义。”

      “你会取得王位,然后将那个傲慢的王推入深渊!”

      看到莫德雷德愤怒地攥紧了拳,摩根满意地笑了。

      那个瞧不起人的、傲慢至极的王啊,总有一天,她会让他的儿子将他拉入地狱。

      “亚瑟王现在在哪里?”

      “被我怂恿出征法兰西去了,放心,他绝对在短时间内回不来,更来不及救助背叛了丈夫的王后。”

      将所有的温情与憧憬全部埋葬,莫德雷德明明在这一刻心肠冷硬得要命,不知为何却又下意识地隐瞒了格莱蒂斯的情况。

      “也就是说……”摩根似乎看到了大仇得报的希望,被喜悦蒙蔽了双眼,暂时遗忘了这样一个威胁。她那位好弟弟的女儿似乎与她过去的人生重合了轨迹,那就让她尽情地去体会一下、她所感受到过的痛苦吧——被父亲的私生子夺取王位,耻辱的活着。

      脑海里不停地盘旋着这样的画面,像是被针扎一样传来阵痛,莫德雷德的眼前猛地眩晕。

      顾不得被火焰灼伤的痛苦,男人莫德雷德一言不发地举起剑,砍着束缚在王后她身上的沉重的镣铐,两相碰撞之下发出闷闷的震动。

      似乎被这样的剧痛惊动,原本毫无动静的格妮薇尔挣扎了起来。

      “……好痛啊……真的……好、好痛——”

      陷入狂乱的骑士猛地被这样一声微弱而又急促的声音惊醒,莫德雷德不知所措地扔下剑,失魂落魄地跪到她身边。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如果是以正常的方式出生,如果母亲没有被憎恨蒙蔽双眼,如果不曾渴求过一切,如果……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话,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莫德雷德弓着腰,身体神经质一般地痉挛,灵魂好似碎裂了一般,令他发出宛如泣血般的癫狂呐喊。

      “啪。”

      一颗晶莹的液体砸到了女性焦黑的面颊上。

      “王……王?不,是莫……”

      怀中抱着的是垂死的女人,莫德雷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将她拥入了怀中。

      ——不,那副身躯那躯体残缺的已经无法再称之为一个女人,甚至已经都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他听到自己温驯地回答:“是我。”

      “格……”

      自咽喉里,发出了枯哑的声音。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这个女人明明在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她却还能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臂,像是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睁大了血肉模糊的眼,牢牢盯住他的嘴唇,固执地想要得知相应的答案。

      “格莱蒂斯是么?您想见她?好,我保证将她完好无损的还来。”

      “——别、别哭……”

      听到这句话后,以将死之躯,用温柔的口气慢慢地吐露出最后的遗言,面前因被烈火灼烧而产生的漆黑浓雾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耀眼的锋芒。

      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色,格妮薇尔沐浴着那璀璨的光晕,伴着□□上宛如钻心的痛苦,似乎感受到了满满的、如同幸福般的眩晕感。

      那是阳光的柔和,那是山泉的甘甜,那、那是……

      一切的终结。

      我的格莱蒂斯……一定、要好好长大……

      格妮薇尔瞳孔里猛然爆发出的热烈像是燃烧尽了一切,慢慢涣散了。宛如盛载了整片天空的眼眸中,所有的感情尽皆散去,再无波动。

      先前刺眼而专横的光慢慢柔化,最终犹如灰尘般消散在阳光之下。

      在这一刻,所有的恨意全部不翼而飞,格妮薇尔闭上眼睛,安然迎向铺天盖地袭来的黑暗,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身染污名的不列颠王后就此停止了呼吸。

      躺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

      这是“母亲”的光辉。

      永生无法触及,永远无从得到。

      与“父亲”截然不同的、属于“母亲”的温柔。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女人,体内属于母亲的兽性战胜了一切本能。

      “……能够遇上你,真是太好了。”

      那宛如钻石般璀璨夺目的光芒,如同炙热的烈焰般灼伤了男人的眼球,使他失控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落下滚烫的热泪。

      仿佛无法承受这样的沉重,莫德雷德哽咽着将冰冷的嘴唇印上女人的额头,怀里面目全非的女人简直仿佛是对他最佳的嘲笑。

      “真想成为你真正的儿子。”

      她的头发被烧焦,曾经美丽动人的容颜丑陋又可怖,可在他心里,这世上恐怕再没有哪一位女性能比她更美丽。

      那个笑着说“格莱好像很喜欢你呢,骑士”的女人;那个认真听取着他的所有不甘与愤怒的女人;那个得知了真相、却仍能坦率的说出“我恐怕无法毫无芥蒂地将你视作我的儿子”的女人;那个忘记了恐惧大声呼喊着喊着“将我的女儿、我的格莱蒂斯还给我啊!”的女人。

      那个美丽又高贵的王后,名为格妮薇尔的女人,承认他身为骑士的荣光,能令他有短暂开怀的女人,被他下令亲手杀死,就这样结束了一生,怀抱着怨恨死去了。

      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是这样不名誉的死法。

      是他借用了这一张与亚瑟王相同的面孔,亲口下令,将她驱逐出宫廷,将她绑上火刑架,让她沦为了国家的罪人。

      这个女人用自己的死将他震慑,让他从憎恨中惊醒,令他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样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让她被所有人背叛,他将她戴上镣铐绑上火刑架,她被他夺走了一切。

      明明是最无辜的人,却因为如此要为了丑陋不堪的自己而自己这样丑陋的人类背负起罪责一切!

      他竟然从不明真相的她那里得到了宽恕,明明都被毫不留情的背叛了不是吗?!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不是吗?!

      是他让自己的妹妹失去了母亲。

      是那个喜欢弯起眼睛对他笑,会用软软的手臂抱住他,高兴时亲吻他脸颊的妹妹啊!

      是格莱蒂斯啊!

      “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加可笑的事吗!!”

      莫德雷德癫狂地嘶喊出声,只为了践踏那个男人的伟业,他诅咒他,算计他,憎恨他,甚至于亲手毁了一切。

      这是梦吗?

      如果这是梦,那未免太过残忍。

      这是炼狱吗?

      如果这是炼狱,那实在过于可笑。

      “——不、不可能!那不是王!”

      “不对!你不是真的亚瑟王!你到底是谁!?”

      惊疑不定的骑士们将他包围,望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大声地质问他。

      莫德雷德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他小心地将女人的遗体安放到地上,将她扣住自己手臂的、焦黑的手掌慢慢地移开。

      “亚瑟王之子,注定覆灭不列颠之人,污蔑王后的幕后主使——”

      最后看了一眼死去的格妮薇尔,像是要牢牢记住这一幕,直到将它溶于骨血那般深刻。莫德雷德直起身来,将眼底的沉痛隐没,露出漠视一切的残酷笑容。

      男人的声音莫名的低沉下去,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莫德雷德。”

      事到如今,他亲手酿出的苦果,终于将他毁灭。

      他将背负着罪孽,直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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