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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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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陈旭阳的攻守战中度过,我脑子里最多思考的是如何做掉这个孩子,而陈旭阳则更像一名击球手,一一地准确地将我的小手段击落。
我一度懊恼然后是长时间的意志消沉,但随后而来的强烈早孕反应让我变得喜怒无常,有时狂躁有时消沉,情绪乱成了一团麻;我很害怕,不安的感觉似乎每日都在增加,最脆弱的一根神经被挑拨,仿佛随时都在崩溃边缘;有时难以忍耐我就会拨陈旭阳的电话,对着电话冷言冷语然后嚎啕大哭最后哀求他回来,可每每他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又看着他讨厌,赶他走;他于是便对我恩威并施,一句威吓两句哄;我总觉得自己像一只走投无路的蚂蚁,焦急狂躁地团团转,而他则是天空降下的一双手,安静地停留在我身边,随时可以捏死我或放我一条生路,那是我的年少轻狂和他的深谋远虑。
我成了话唠,常常枕着他的腿跟他絮絮叨叨,讲过去的种种,快乐不快乐,做过的坏事没做上几件好事,说好了就大笑,说到伤心处就大哭,任眼泪沾湿他那一条条昂贵的裤子;但我晓得这是一种出口,排遣我的狂乱不安排遣我的恐惧惊慌。
他是个很好的听众,从不打断我的回忆和诉说,只是静静听着,一边抚摸我的额头,然后我会很快进入梦乡,做一个没有他的梦。
有时会在恶梦中惊醒,醒来慌乱的寻找他的身影,搂着他颤抖如筛子,他的话终于得到了验证,在这个家里我只能倚靠他我只能依赖他。
而就在我最狂乱不安的时候,家里的气氛却平静地让人难以理解;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仿佛每个人都走在原来的轨道上,谁都不曾越轨。
我常常在饭桌上发呆,看着桌前的每一个人,他们吃饭夹菜喝汤,表情平静,自然;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和谐,可谁能知道,这饭桌上的每个人心里都藏着秘密,我们就像一桌变了质的菜,用桌布掩盖着,可我却依然能闻到那散发出来的阵阵异味。
而我又是什么?
我不是看客更不是批判者,很不幸的,我也是桌上一道被掩盖的变质的菜,或许是变质地最严重的那一道;我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怪异的味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和陈旭阳那种肮脏的关系为什么会变地这样顺理成章。
林欢乐的小腹已在不知不觉中微微隆起,结束了痛苦漫长的孕吐结束了反复无常的情绪,却变得沉默不语,有时会长时间发呆,眼神虚无空洞,不笑也不哭。
有时我会去看她,她不再冲我发火,不再用怨恨的眼神看我,她只是安静地待着,仿佛融化进了空气里。
她的状态让我不安,这已不是过去的林欢乐,她憔悴苍白,磨去了所有的锋芒,过去的美丽早已掩埋在了记忆的灰烬中。
我跪在她面前,握着她摆在腿上的双手,轻轻问她,“屋里太暗了,我替你开灯好吗?”
没有回答,她保持着沉默。
我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了开关,她却猛地捂住了脸,痛苦地说,“关上灯,我害怕,快关上灯。”
我被她吓了一跳,慌忙关上了灯,站在黑暗中,借从窗帘缝隙中透出的微光看着她孱弱的双肩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我走到她身后,用力按住她的肩,失控地失声冲她喊,“林欢乐,这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黑暗中传来了林欢乐轻声的抽泣,我跪倒在地,心里空地发凉。
“有时我想,或许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没有我,你至多过地不快乐,可你依然还是你;是我连累你,这原本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不该牵连到你……算我求你了,放过自己,好不好?”
屋子里安静地瘮人,林欢乐停止了哭泣,依然一言不发,我的双眼仿佛失明,为什么连最后一丝微弱的光都看不到了。
在一个安静的午后,林欢乐撕心裂肺地尖叫,我冲进她的房间,她蜷缩在床角面无血色地颤抖,鲜血渗透了床单;她抬起头惊恐地望着我,张嘴却是无声。
林欢乐流产了。
我坐在走廊的候诊椅上瑟瑟发抖,脑中不断交替出现的是小月和林欢乐的脸,那少年时最深的恐惧被林欢乐唤醒,它像迅猛的兽在一瞬间吞噬了我的灵魂,而我就像一片枯黄的秋叶,没有支撑没有终点,风吹向哪儿我便落在哪儿。
我紧抓着陈旭阳的衣襟,感觉到他环抱着我的双臂带来的力量。
“她会不会死?”
“不会的。”
“如果她死了,你会不会把她丢到海里?”
“你骗我,我看到过……我看到他们把小月扔上了货车载了出去,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陈旭阳将我推到墙角,双手用力扣住我的脸颊,强迫我看着他。
“欢喜,你听我说,她还活着,活地好好的,如果你不信,待会儿我带你进去看她好不好?”
我看着他,忽然悲从心来,忍不住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没有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下去,只轻轻皱了一下眉,然后沉默。
很久之前,我以为长大是逃离,是自由,是一片新的天地,而今,我忽然明白,长大,不过是一个幻灭的过程。
自由的幻灭,美丽的幻灭,幸福的幻灭。
我想,林欢乐必定是深爱陈旭阳的,纵然她放任自己夜夜笙歌,她还是爱他的;她的爱是一场独角戏,她爱地孤独痛地深切;没有人了解她最深的爱最深的痛最深的孤独,她像一只高傲的的天鹅,踮着脚尖,怀抱着她的爱情,在空无一人的孤独舞台上跳跃旋转。
而现在,是该谢幕的时候了。
我在门外看着她,她推倒了目光所能及的一切,像个受惊的孩子,用床单遮盖着自己,瑟缩在角落里。
没有人能接近她,佣人们很苦恼,靠近怕被她伤害,退后又怕她伤害自己。
“二小姐,不如打电话叫医生来吧,你看太太这个样子,谁都不认得,连林老夫人上来看她,都被她打了出去。”
并非我不让她看医生,只是在流产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大大小小的医生换了几轮都不见起色,到现在,医生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打针让她安静,可醒了之后又闹,整天都是惊恐害怕,裹着被子床单,不敢见人,严重时一丁点儿的人声都能让她怕地失控。
我向门里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弯下腰,与她对视,轻声对她说,“姐……你看看我,你认不认得我,我是欢喜啊,你认得吗?”
她哆哆嗦嗦地拉开床单一角,从细缝里瞧我,看了许久,忽然她猛地扯下床单,径直就朝着我冲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佣人们慌忙隔在我们中间,将她架住,不让她接近我。
林欢乐发疯似地挣扎,大叫起来,“欢喜,救救我,救救我……”
我楞了半刻才反应过来,用力推开他们,让他们放下她。
林欢乐摆脱了束缚,一下子扑进我怀里,用力搂着我的腰,放声大哭,嘴里不断喊着,“欢喜救我……救我……”
我一转脸就看到了提着公文包一脸惊诧的陈旭阳。
显然,陈旭阳有些不满,但幸好他还未愤怒,我了解他,他习惯将所有的一切归于自己的控制之下,那样便可任他翻手为云覆手雨,所以他总是镇定自若处变不惊;只是林欢乐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厌恶那种感觉。
“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可怜的医生无疑沦为了炮灰,支吾着解释了半天,无非是说林欢乐在极大的恐惧中自然要寻求最亲近的人的保护,而我们姐妹情深,也是她认得我的重要原因。
这个答案似乎还不能让陈旭阳满意,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赶紧支走了医生,关上了门。
“我让她打掉那个孩子。”
他不动声色,不发一言,似乎正等着我的答案。
“你是知道的,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他忽然冷笑,我偏偏就看不惯他这副腔调,总是这样,嘲讽的,冷漠的,总是让人有一种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
“你就是这样才把她逼疯的,你洞悉真相却不戳穿,你知道她想报复你,所以强撑着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就这样你让她怀抱着这个秘密每一天都在恐慌里度过;这要比你拆穿她打她骂她更叫她痛苦,那是心灵的折磨,有苦不能言,打落了门牙也要往下咽;陈旭阳,这就是你的手段,你是我见过最狠毒的男人。”
我愤而离开,他却唤住我。
“林欢喜!”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如果我不听你的话,恐怕你也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不是吗?陈先生。”
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只是,我分明见到了他眼底有一抹转瞬即逝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