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也会忧伤》影照

3、第三章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杜先生都还没有从卧室出来。晓洁犹犹豫豫地跑来向我请示：“先生连中午饭也没吃，要不要去叫他？”
　　我挥挥手，表示一切都由自己搞定。

　　柔软的拖鞋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我不急不缓地走到卧房口，轻轻推开了房门：
　　杜先生果然还沉浸在在睡梦中。
　　我走到床边，安安静静地打量起他的睡颜：面庞安稳，呼吸规律。
　　看了一会儿，我伸出手开始轻轻推他，嘴里低低唤着：“尚，起来吃饭了。”
　　他一向浅眠，立刻就睁开双眼醒过来，接着慢慢坐起身子，倦懒地点上了一根香烟。
　　“几点了？”他看也不看我，只是缓缓吐出一个极漂亮的烟圈。
　　“六点半了。”我答应着，顺便把柜子里的黑色睡袍扔到床上：“穿上以后就出去吃饭吧。”
　　他没吭声，我就自做主张当他默认了。
　　任务圆满完成，我打算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因为吸二手烟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你怎么没有过来睡午觉？”在我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开口问。
　　我回过头望着他淡淡地笑：“月末了，要赶稿子。”
　　他便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抽烟。
　　我继续迈动步子，走出了房门。

　　是的，我有睡午觉的习惯，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养成了。
　　今天的破例，是因为我那敏感的鼻子闻到了杜先生身上的香水味——Stella ，非常温柔的玫瑰花香，足以令天下所有男人陶醉。
　　但是很不幸，我最近用的牌子，偏偏是Hermes的限量。

　　我保留着脸上的微笑，慢慢向餐厅走去，心里静静想着：
　　明天又将有一种牌子的香水，在我房间里永远地消失掉了。

　　过了两天，杜先生跑到香港谈判去了，似乎和CPEA有关。
　　我知道谈判桌上的他绝对会摆出一付咄咄逼人的犀利模样，所以根本没人会相信，不久前的杜尚别刚刚遭遇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车祸，差一点就没命了。
　　这就是我的丈夫，他永远理智，永远冷静，永远懂得把握住机会。
　　他真是个聪明人啊，难道不是吗？

　　我终于忙完这个月的稿子，正计划去外地旅行放松一下，却在临行前接到路路的电话：
　　“我表哥明天就到，你去机场接他一下。”
　　路路和我一样，都不是S市人，况且她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只得拜托我。
　　我自然是满口答应，嬉笑着问她说：“你表哥有什么特征没有？省得我接错了人。”
　　“他应该会穿驼色的风衣吧……我不太确定。”她苦恼地支吾起来，“反正他是个人人见了都会眼睛一亮的家伙！你就直接用这个标准在人群里找吧！”
　　我哑然失笑，这是什么标准？还不如叫我蒙上眼睛在机场里随便乱抓一个来得干脆。
　　“哎呀，反正我给他看过你的照片，他应该认得你的！”路路不耐烦起来：“你还是跟我讲讲，最近你用过的护肤品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我的眼角都开始有皱纹了！真他妈的是青春易逝，红颜易老……”
　　我仔细聆听着她的抱怨，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这就是路路，可爱而直率的小女人。她是唯一能令我感到心安的朋友，也是我极其重要的精神依靠。
　　我想，路路也许是我麻木生活里，唯一的阳光了。

　　隔天去接机，我出门前特意打扮了一下。
　　不记得是谁说过的了，女人七分靠姿色，三分靠打扮。对于我而言，化妆已经成了必要的礼仪。时间在化妆中匆匆流逝，我怕来不及赶到，就直接叫了一辆计程车前往机场．坐在车里，打量起街上那些素面朝天，朝气蓬勃的清纯少女，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句话：“化妆是女人不自信的表现！”
　　凝望着倒后镜里那张必须靠脂粉才能抹去憔悴的脸，我静静对自己说：
　　苏喧，也许你是真的老了。

　　机场接机的人很多，我找了个空位慢慢地等。路路是个娇妍美丽的女子，相信她的表哥应该也不会太差。所以我实在是很想看看，那所谓“让人眼睛一亮”的男子，到底长的是个什么样？
　　纽约过来的班机准点到达了，这可真是难得。我一边望着出口，一边好笑地想着：看样子今天的运气不错，但愿接下来不要给我接到一个倒胃口的家伙。
　　人群陆续从通道流出来。忽然间，一个文雅的年轻男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上身浅驼色休闲风衣，米白的棉质衬衫，下身深色长裤，脚上是考究的棕色鹿皮鞋。他正拖着一个大皮箱，用像玻璃珠子一样清澈迷人的灰色眼睛四处张望着。
　　干净清爽，BINGO！我喜欢的风格！
　　我心里盘算着这位男子八九不离十就是路路的表哥了，于是就扬起头，冲他点头微笑。
　　果然，他一看到我就满脸惊喜，即刻快步向我走来。
　　“苏小姐。”他走到我跟前，微微地笑。
　　真正有让人眼前一亮的风度！
　　如果我年轻个五岁，现在只怕要眼冒红心了。不过好在天天看着杜尚别那张脸，我对美男子总算有了点抵抗力。于是我努力展开笑颜，轻声回答：“您好！呃……”糟了！我猛然想起，自己忘记问路路他叫什么名字了！
　　脸上的笑容迅速僵掉，我咧着嘴呆呆望着面前的英俊男子。
　　“顾桢，苏小姐，我叫顾桢。”他善解人意地提醒我。
　　“……是！是！顾先生一路上还顺利吗？”我如梦初醒，立刻顺水推舟下了台阶，重新换上了微笑的表情。
　　“挺好的。”他礼貌地点点头。
　　“我们先去饭店好吗？我想你需要休息一下。”我把他慢慢朝机场出口带去，“晚上我接你去吃饭。”
　　他略微推辞了一下，终于答应晚上六点在饭店大堂等我。
　　下了车，帮他办好一切手续，我微笑着向他道别：“顾先生晚上见。”
　　“晚上见。”他也点头笑着，把我送出了饭店门口。
　　门童很快招来一辆出租车，他立刻走上前体贴地打开车门，示意我坐进去。
　　我心里默默感叹着国外回来的男子绅士风度果然比较强，正打算低头跨进车门，他忽然用压得极低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苏小姐脸红的时候，挺漂亮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他已经微笑着关上车门，向我say bye-bye了。

　　晚上和顾先生一起吃饭，他执意要我叫他的名字：“你都和我表妹那么熟了，直接叫我顾桢就可以了。”
　　“好，顾桢。”我也不推辞，只是淡淡地笑：“那你就叫我苏吧。”凡是和路路有关的一切，都可以迅速地令我感到亲切，更何况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和蔼可亲，与人无害。
　　“那么，苏。”他喃喃自语般低低唤着这个名字，我的脸忽然间有种莫名发烧的感觉。
　　“好名字。”他冲我点头微笑：“很适合你这样的女子。”
　　我礼貌地报以回笑。
　　“听路路说，你很早就结婚了？”他忽然问。
　　“是呀，大概在二十二岁左右，大学刚毕业就嫁人了。”我轻声回答。
　　“那么你先生的条件一定非常优秀了，能够让你那么早就甘愿为人洗手做羹汤。”他玩笑着说。
　　“一般吧。”我不想和他深入讨论这个话题，垂下头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句。
　　顾桢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看穿了我的意图，马上改变了话题：
　　“好象路路这丫头也交了男朋友呢，不知什么时候能喝到她的喜酒。”
　　“是吗？”我抬起头笑：“她的男朋友可多了，哪国的都有，什么肤色都齐全。阁下所指的究竟是哪一位？”
　　顾桢抚掌大笑：“不愧为七年的闺中密友，你果然够了解她！”
　　我也抿起了嘴，揶揄道：“以我看，要她这大小姐耐下性子嫁人，起码还要再等上五年。”
　　顾桢忍俊不禁地点头附和起来：“或许要五年还不止，到时候美丽的苏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了。”
　　我笑而不答。
　　会有那么一天吗？我问自己。
　　也许我太累太老，已经撑不了五年了。

　　吃饭回来，我懒懒瘫在沙发里不想动。
　　杜先生不在，哓洁回家了，屋子里简直静的可怕。
　　我跳起来打开电视，把音响开得大大的，希望这嘈杂可以驱走几分寒冷。
　　荧屏上正在上演极恶俗的爱情戏码。那个被媒体们冠为“偶像剧王子”的当红小生正一脸凄楚地追问着女主角：“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有那么讨厌吗？”
　　靠！我看着他那痛苦地扭做一团的五官就想吐，立马甩手换台。可惜接下来又看到他以大清皇帝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还和一位矫柔造作的妃子在花园里追逐嬉戏，玩得不亦乐乎。
　　“爱妃……”他刚一开口我就恨不得砸了这破电视机，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一个臭男人到处风流快活就罢了，现在还给我玩起穿越时空来！
　　不过想了想，我最终还是平息了怒火。电视不好看，我换影碟不就行了，爱看什么看什么，谁也没办法糟蹋我的胃口。
　　我把一张碟放进DVD里，缩回沙发上慢慢看起来。

　　熟悉的音乐声响起，充满了歌特式的诡异和华丽。那是已经被我重温了无数遍的《剪刀手爱德华》。
　　影片最后，爱德华为他心上人凿刻的冰雕碎屑，幻化成片片飞雪每年洒满小镇，我的视线突然就模糊了。

　　金，即使你无法和他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远方有个人永远会记挂着你，那就够了啊！
　　而我苏喧，又能到哪里去寻找这样痴情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