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姜钟）》危无咎

2、见面后续

　　昏昏沉沉地睁开眼，钟会在醒来的一瞬间便被周身灼热和撕裂的痛楚所笼罩。南方地府，血池地狱，他手脚被捆束于刑架之上，动不得动，甚至挣扎都无能为力，只能任凭浸没大半身体，只露出头部的滚热鲜血灼烧自己的每一寸皮肤。血池下方有妖爪不时探出，爪尖锋锐无比，撕裂他的皮肉，加倍痛楚。
　　即使血池中的血水稍稍退却，露出他的身体，锁着他的铁链和背后的石柱也灼热难当。
　　还好之前在东方地府中如刀刃的狂风和蒺藜当中挣扎了五百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苦楚。
　　然而这次心绪难平，仿佛加倍了身体的苦楚。那人的面孔在面前忽隐忽现，每次想起来，泪水都会涌上眼眶。
　　连他自己都不懂，当自己知道对方对他有利用之心的时候，那恨意明明不是假的。但是千百年后无意中见到那人转世在病中挣扎，为何那心疼还那般真实。明明已经是神仙，荣辱不惊，偏偏被那张脸所引至万劫不复。
　　一只妖爪沾满鲜血，抓了他的胸口，生生撕扯下来一大片皮肉，一个白骨头颅咬住他的腿，利齿直直咬入骨头里。他的血流下来，混入血池当中。他皱了皱眉头，看着再次涌上来的血水没过大腿，闭上眼睛。
　　还记得五百年前那一吻，对方还在昏迷当中，他用那一吻带走了他的病痛。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的泪水落了下来——自他成神以后，第一次落泪，又是为了这个人。
　　又是为了他。
　　当年自己对于谋反尚有犹疑，对方一席话说得他心思动摇。看着对方半跪在面前，说愿为士季的天下奔走，那一刻他便铁了心的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倒不完全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还有一半，是醉于那人眸子里的谆谆热切。
　　虽然后来他才知道，那热切不是给他的。也许正是经历过那次幻灭的心疼，到了现在，反而能够承受住地狱中撕心裂肺的折磨。
　　说起来，瘟神多半封给引起祸乱的败亡之将。若非因为姜维，自己反而无法获此神位，也就没有之后再与那人相逢，终于落入苦海的结局。
　　他苦笑着抬起头，模糊的目光里，看到那个人跌跌撞撞走向自己。
　　居然出现了幻觉，果然心里念想的全是他，居然在这时候见到他的幻影。钟会摇摇头，垂下脸去看下面沸腾的血池。
　　“士季！”
　　如果说是幻觉，这也未免太清晰了一点。钟会吃惊地抬头看向声音发来的方向。
　　是那个他所认识的姜伯约，面目俊朗，神情淡然，尽管脖子上和肩膀上还有被妖爪抓伤的痕迹，尽管身体浸在血池里，他仍旧丝毫没有痛苦的表现，反而温柔笑着，看向自己。
　　钟会一时间愣在那里，脑内空白一片。
　　“士季，我终于找到你了。”
　　扶上脸颊的手柔软而坚定，绝不是假的。
　　他的嘴唇都在颤抖，一时间居然忘了身处无时无刻不得解脱的痛苦中。
　　“你……”
　　“我来找你了，我要陪你过完这一千五百年，然后同去转世。”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钟会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受这样的苦！”他吼道，泪水爬满了眼眶。
　　姜维笑了：“为了帮我成仙？为了让我把你彻底忘记，无情无欲与天地同寿？”
　　“若早知道你如此不争气，连这一次劫都渡不过，我又何必逆天而为，让自己落到这个下场！”钟会的泪水流下来，“就像当初那一世，我若知道你对我无非利用而已，为何还要……还要……”
　　姜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
　　“只要遇到你，每一次遇到你都是一场劫难……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为什么你不忘了我……”
　　“这一次你也是我的劫难，我们扯平了。”姜维叹道，“我又何尝不想成仙，但是我放不下你。”
　　“你真是没用！”钟会故意撇撇嘴。
　　“可你又为何不放下我？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却希望我做到，太强人所难了。”姜维笑道。
　　“你在这里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你觉得我看你受苦很开心吗？”
　　“我在门口求那些守门人求了三天三夜，软的硬的都用尽了，他们才放我进来。在你受刑完毕之前我也不能离开，我也不可能再回去修仙了。你若执意让我走，我走就是，但是请你也务必忘了我……”
　　说着姜维转身要走，钟会心里一阵钝痛，还没明白自己想了什么，话已经出口。
　　“你给我回来！”
　　姜维转过身来，笑容仍旧不改。只是那一刹那，钟会已然泣不成声，再说不出半句话。姜维伸开双臂把他连同他身上灼热的铁链和石柱一并揽入怀中，轻轻吻着他的脸颊。
　　血水再次慢慢上涌到了肩膀的高度，姜维的身体紧紧贴着钟会，隔着那些炽热的锁链，仍旧能互相感受到皮肤的温度。任凭那些妖爪再次从面前抓来，却只能撕扯向姜维的脊背，无法再触及钟会。
　　痛苦并未让姜维的笑容有一分减损，他把唇贴在钟会的唇上，尽管这一吻中夹杂了血腥和痛楚，但是再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我知道你舍不得让我走。”姜维轻声在钟会耳边说道。
　　“如果你真的还能回去修仙，我骂也要把你骂走。”
　　“你若骂得走我，当初就不会对我说实话。”
　　“不说实话，你就不会来找我了么？”
　　看到钟会狡黠的笑容，姜维捏了捏他的脸，然后他取出一条红线，把它绑在钟会的手腕上，另一条绑在自己的手上。
　　“等到我们一起去转世，这条红线便是再次相恋的引线。”
　　“来世我能选择不见你吗？”钟会故意扭过头去，嘴角却还带着笑。
　　姜维没说话，只是把轻轻把他重新揽入怀中。
　　钟会把头靠在姜维的肩膀上，心里终于感到了安宁。
　　是彼此的劫难又如何，如果是因为爱的话，即使是注定的劫数，也可以笑着承受。忽然地狱的折磨也变成了甜蜜的归宿，只因为有他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