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无他人》树桑桑

31、阴有陈雨

　　夜湖，阴有阵雨，西北风二到三级。
　　到了傍晚，果真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虽是打了伞，可穿过天桥时身上仍被不少雨水打湿。
　　一辆黑色别克忽然在身边一顿，摇下筛满雨珠的车窗，露出一张鬓角服贴的脸，缓缓的声音：“叶小姐，上车。我送你。”
　　“赵总。”叶回急忙收住脚客气微笑摇头，“谢谢。不用了……”
　　“叶阿姨！你就让我爸送你吧！好不好？”从车后座突然探出一张稚嫩可爱的脸打断叶回的话。
　　“右右……”
　　“上来上来……”赵右右划卡一下将车门推开，又乖乖地期盼地挪过位置。
　　叶回无法，只得上车。
　　车门一闭，将淅沥沥的雨声、外界一切嘈杂声都隔绝起来。
　　叶回抬起头便对上赵右右亮晶晶的眼睛，不禁笑：“你最近还有去戳人家小姑娘的气球么？”
　　“木有。她改跳绳了……不过，你看……”赵右右笑得更贼，从鼓鼓的书包里翻出被胡乱纽成一团的绳子，得意洋洋，“我偷偷藏起来了，那爱哭鬼一准又哭了……”
　　“赵右右，你可越来越离谱了！回头到家三百字的检讨……”
　　赵右右一听他爸发话，圆脸立即巴过去：“一百成不成？”
　　赵明德不吭声。
　　“一百二顶多一百五？况且我这样还不是您的原因，您工作那么忙，从来就没时间管过我，要不您给我找个妈，叫她管管，您说是吧？叶阿姨？”
　　“啊？”叶回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一下子转移在自己身上。
　　“叶阿姨，你觉得我爸赵明德先生咋样？他可是上得厅堂入得了厨房，并且还打包送我这一个超级无敌小帅哥……”
　　“赵右右，你皮痒了是不是？”赵明德低喝。
　　赵右右吐吐舌头，嘀咕：“就是有时太严肃，一点都不像我，爱板着一张脸……”
　　叶回忍不住笑。
　　“叶小姐，很抱歉，右右从小被惯着，说话口无遮拦，你别放心上……”
　　“没事儿。我觉得他挺可爱的。很活泼。”
　　“你是不知道隔三差五我便接到他班主任的电话，说他成天欺负那个谁？再这样下去，估计人家家长都要找过来了……”
　　“我只不过是逗她玩，小气包。”赵右右哼声。

　　赵明德体贴地将叶回送到楼下门口。
　　叶回挥手与他们告别。
　　忽然从蒙蒙的雨慕中钻过来一个人，却是南山。
　　“嗨，叶回。”南山笑笑，一张素净的脸被雨水刷得更白，发丝濡湿，手上提着白色透明袋子，装着几袋千年不变的方便面。
　　“我送你的书有看吗？”两人默默爬着楼梯，南山忽然问。
　　“书？哦，还未来得及翻。”
　　“你看看，挺有效的。”
　　有效？什么有效？难不成能治我这整宿整宿睡不着的失眠症？

　　叶回烧了滚烫的开水。袋子里的桶面红烧牛肉红烧排骨香菇炖鸡等等各种口味一概俱全。
　　随便拿出一桶，就着滚烫的开水，不过五分钟，人生一等的大事便无需忧心。

　　可是除了这五分钟之外的漫长之夜呢？我还会活着多久便有多久的漫长之夜。
　　滚滚团团的热气中，叶回却没有了食欲。眼睛无焦虑地望了对面玻璃半晌，想起南山送的《金刚经》，索性找去。

　　自己读过《金刚经》，不过求的是能心如止水忘记不该惦记的人。
　　后来他搬过来，屋子里的东西一下子多了，久之便忘记束之哪里去了。
　　得到南山送的那本时，总觉得她话里有着深意，特意收好放到抽屉里。只不过，后来又渐渐忘了。

　　黄色的封皮透着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揭开第一页，便是则天女皇帝作的偈子：
　　云何得长寿，金刚不坏身。
　　复以何因缘，得大坚固力。
　　云何以此经，究竟到彼岸。
　　愿佛开微密，广为众生说。

　　叶回逐字逐句反复看过几遍，最终颓废地将书一盖，伏在书上哽咽。
　　复以何因缘，得大坚固力。告诉我，究竟怎样，他才不会离开我？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叶回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一看上面名字，弯起唇笑笑。
　　“妈！”
　　手机那头嘈杂声不断。叶回笑眯眯听着，果然不一会便听到沈枝在轻声诱哄的声音：“宝宝，叫妈妈，叫妈妈……”
　　咿咿呀呀不连串的学语稚嫩声响起，叶回想象着手机那端小家伙圆滚滚的身子不安分地在沈枝怀里动来动去的情景。
　　“吃饭了吗？”沈枝问。
　　“吃了。”
　　“吃了什么？”
　　“喝粥，随便喝了一些粥。”
　　“嗯，煮粥的时候你放几颗红枣……放几个红枣下去。……宝宝乖，让爷爷抱，让爷爷抱，好不好……”
　　叶回听了想笑。
　　“你那时……月子里又没好好吃……多吃些红糖红枣还是好的。”沈枝低声说。
　　“妈，我晓得。……佑佑，佑佑这两天怎样？晚上还要起来几次吗？”
　　“太调皮了。不过人人都夸长得漂亮，都抢着抱。晚上也很乖，吃饱了就一直睡。不难带，你放心……”
　　咿咿呀呀的声音还不时传来，有时拔高有时咯咯笑，大约是叶满贵在逗他。

　　想起他刚出生那会儿，每天只眯着眼睛睡觉，可红润润的像是抹了最嫩个胭脂一样的唇，两端唇角却会微微上扬，像一只幸福的小猪。

　　“这孩子有福。”叶满贵说。喜欢得不得了，成天搂在怀里，宝啊乖孙子的叫，直说他的宝贝孙子是天底下最乖的最漂亮的。

　　佑佑确实长得好看，经常让见过的人啧啧称赞。他们没有见过苏贺，自然是不知道他遗传的便是苏贺最优良的基因，特别是三个月后，轮廓渐渐分明出来，除了那一对弯起的嘴角和那黑水晶一样的眼睛，简直便是他的翻版。

　　叶回每每看了便是半边甜蜜半边心如刀割。别的姑娘月子间是越长越肥像发糕，只有叶回，仿佛熬尽了生命之血孕为乳汁。
　　沈枝心疼，干脆将苏佑抱过去泡奶粉。好在它也不挑嘴，仍乐呵呵喝个干净。

　　沈枝说：“瞧，苏佑吃得多开，不管不顾，回回，你得学学你儿子。”
　　沈枝又说：“人往前走，回回，你有了这样漂亮可爱的儿子，可得为他做好打算。”

　　蒙蒙的烟雨恍若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得惨绝人寰。
　　叶回索性推开窗户静静地抽着一根烟。

　　叶回闭上眼睛。
　　“叶回，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是？”那人愤愤的声音仿佛还在耳际。
　　有人说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苏贺，这话不对。你不在了，谁来折磨我这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