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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西关(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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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北上,取道西北关隘城下,离开朔州的第五日,熊沐归队,他脱险之后回到朔州,再一路追过来。马车越靠近京城,气温越低。
苻秋缩在车里,捧个手炉,正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听见车外有人说话。
“不行……东子哥……听我说……”
熊沐的马拦在车前,满头大汗,满脸涨得通红。
苻秋从车里探出半个头,好奇地看着他,扬声问:“怎么不走了?熊沐,什么事儿?”
东子沉默回头,嘴唇抿得很紧。
“从这儿去京城往返不过两个时辰,属下想回去看一眼媳妇儿。天黑之前就能赶回来。”熊沐举目四望,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那儿正好藏身,把车马赶过去,日暮之前,我一定回来。皇上……”
“去去去,赶紧去,不过我们不在这儿等。”他看了眼官道,“我们先去下一座城镇,你直接过来,我们会在城门口留标记。怎么留你和东子商量好。”
东子目光游移,漫无目的地望着天。
“东子!”苻秋喊道。
东子这才板着脸朝熊沐道:“自己善后。”
熊沐登时喜上眉梢,朝苻秋一抱拳,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马车重新上路,苻秋歪在车内,悠扬婉转的小曲儿在车厢里响起,腔调柔软,仿佛南方三月天里的春花烂漫。
苻秋微眯着眼望着紫烟,紫云在旁斟茶,苻秋喝了口,又有点想睡。
东子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快到了,我先去客栈,二哥和薛元书留下照应。你别睡着了……”话音未落,他半身从车外探进来。
苻秋一个晃头,甫一回神,看到东子嘴角微扬,朝他勾了勾食指。
东子眉毛微扬,凑过来当着两个丫鬟的面亲了亲苻秋的嘴角。
“呀!”紫云猛捂住了眼,这俩男人越来越没羞没臊,好不要脸。
东子已经下车。
紫烟瞪了她一眼,怪她大惊小怪。紫云的眼珠不安地滴溜溜转,苻秋的眼神温暖柔软得像金秋时节落在麦穗上的阳光。
然而熊沐直至亥时尚未回来。
伺候着苻秋上床之后,东子倚在门边,手里抱着剑。
薛元书则守在袁锦誉门外,他们俩住一间。薛元书嘴边叼着根枯草,胡子拉碴,一派野莽江湖气。
“小皇帝未必能成事,你的本事,为什么不回京谋个一差半职。大嘴巴什么都说了,回去好好娶房媳妇儿,前程远大。”薛元书抖了抖漆黑的裤腿,像个流氓般屈起一条腿,脚蹬在墙上。
东子垂着的睫毛很长,卷翘,像异邦人。他安静的时候像一块磐石,外力无法推动。
“哎,跟你说话,没听见?”薛元书催促道。
“你管得太宽了。”东子道。
“随便摆谈摆谈,长夜漫漫,守夜人总得说点什么。你这人太闷了,不好。”薛元书诚恳道。
“没必要。”东子言简意赅。
薛元书笑了笑,流里流气,一只手搭在东子肩上,手肘贴着东子的上臂,腰身贴着腰身,他力气不小,另一只手撑在东子耳边墙上,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说,你那小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大好男儿,未必还要同后宫的娘们儿争宠不成?”
东子按住薛元书伸来解他腰带的手,二人手上较劲,脚踝相抵。
薛元书一面与东子较劲,面上却仍轻松惬意,叹了口气:“一看见你就想起我那小师弟,也是这般,又臭又硬,脾气像头牛,木头似的成天不说话。”
薛元书的目光里透露出怀念,他细细看东子的脸庞,比他年轻的脸庞上还不太有岁月的痕迹,眼神却沉淀了太沉重的分量。
“袁歆沛,等你的小皇帝登上皇位,跟哥走。”
他似动了情,眼角余光落在东子刚毅的嘴唇上。稍低下了头,眼前就是一花,随即额上一痛。
薛元书捂住头前大包,怒号未出口,只见东子一个闪身已跃出二楼栏杆,从天井里翻上屋顶。
激烈的动静从屋顶传来,薛元书剑柄敲开袁锦誉房间门,大声道:“起来!有鬼来了!”
袁锦誉一个鲤鱼打挺自窗口上了房,丢下一句:“保护小皇帝。”
薛元书啐了口:“娘的,老子的宝刀就让你们这么用的。”心有忿忿却只得去了隔壁。
睡得迷糊的苻秋坐起身,于半睡半醒间问了句:“天亮了?”
“没有,继续睡。”薛元书嘲道。
苻秋哦了声,躺下去翻了个身。
打斗持续了足半个时辰,咚一声闷响从门口传来。这次苻秋彻底醒了。
门开,浑身是血的一个人影撞进来,熊沐反手关上门,身体沿着门板滑下来。
“有人追来了吗?”苻秋惊道,从床上下来。
熊沐紧闭着眼,脸和脖子带血,右手按着左胸,长剑上沾满血腥,剑鞘不知所踪。
薛元书拍了拍他的脸,听见他齿缝间艰难传出一个字:“水。”
喝了两口水,熊沐吐出一口血沫,定了定神,仍坐在地上,虚弱地朝苻秋道:“收拾东西,现在走。”
于是三人带着两个丫鬟先行赶车离开,苻秋频频趴在窗口上朝外望,只望见茫茫的夜色。他有点沮丧地靠在车厢里。
紫云揉揉眼,懵懂道:“怎么咱们半夜就要走,我刚做梦呢。”她的脸红通通的,想必是做了什么不好出口的梦。
紫烟摸了摸苻秋的手,喂他喝了点水,小声安慰道:“东子哥自有分寸。公子别太担忧。”
苻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天亮时分,马车放缓行进速度,在官道旁的田里停下来,放马吃草,顺便稍作休息。苻秋捏着个面饼出神,看见熊沐被两个丫鬟扶下马车,坐在对面,吃力地粗喘着气。
他得做点什么,至少不能总像个废物。苻秋把煮了两天的茶叶倒去,煮开水,又把撕碎的面饼和肉干放在里面,渐渐有香气从炉子里散出来。
他喂给熊沐吃了,慢慢问他发生了什么。
薛元书撕开熊沐的上衣,精壮纵横的肌肉上交叉着几道明显的刀伤,药粉上去,熊沐低低抽气,低声回答苻秋:“京城有埋伏。”
“谁的人?”
薛元书碰到他的伤口,熊沐眉毛紧皱,一口气没上来,呆了会儿才道:“不知道,可能是十爷的,也可能是八爷。那个领头的人我认识,是八爷的手下。”
十叔和八叔是一伙的?苻秋心里暗暗有点难受。待压下去那股抑郁,才又问:“见到媳妇儿了吗?”
熊沐痛叫了声,右手捏得很紧。
薛元书用匕首从他腰侧的伤口里挑出碎木刺。
“见到了。”熊沐苦笑,“不过已不是我媳妇了。”
苻秋张了张嘴。
“嫁人了。”
好一阵静默。
“熊大哥是好人,会有好姑娘喜欢你。”紫云蹲到他身边帮忙,从自己怀里掏出干净帕子来帮熊沐擦拭脸上密布的汗水。
熊沐咧了咧嘴,不置可否,但那笑容看着却比不笑更加让人难受。
等伤口处理完,苻秋从包袱里找出自己的衣服让熊沐穿上,熊沐疲惫已极地闭上眼,紫云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小手抚开他眉心的褶皱。
日渐正午,一众人等都在沉寂中等待袁家两个兄弟追上来。然而等得越久就越令人绝望,熊沐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从怀里摸出那柄被他摸得发亮的银簪。
紫云眨了眨眼,问他:“这是你媳妇儿的吗?”
“曾经是。”熊沐平静地看了眼簪子,拇指摩挲过簪尾,“妹子不嫌弃的话,送给你。”熊沐嘴唇干裂,面色铁青泛白,他平日里总是笑,不笑的时候五官里似乎也带着笑意,那双明亮的大眼这时候看着紫云。
“不是什么好东西,妹子不要的话……”我也不打算要了。熊沐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东西已被紫云接了过去。
她笑笑,随手插在双鬟上,摇头摆脑给他看:“好看么?”
银莲花徐徐盛开在紫云乌黑发亮的头发里,熊沐笑闭着眼,点点头。
“还没有男人送过我簪子呢。”紫云骄傲道,“姐姐你看。”她晃了晃脑袋,神情里带着三分得意。
“好看。”紫烟笑道。
笼罩在众人头顶的乌云似乎被这少女的俏皮活泼冲淡了些。
日渐西移,接近黄昏时,黑沉沉如铁的云将太阳覆盖住,昏沉的天底下咆哮而过一阵雪风。
雪花落下,所有人躲到马车里。
苻秋趴在车窗边,一点睡意都没有。前路显得格外昏暗而迷茫。每刻都那么难熬,他时不时戳开车窗看一眼,到白雪覆盖住地面,风猛拍车门。
随之门被撞开,苻秋愣了住,猛扑上去一把环住东子的脖子。
东子按住他的肩,二人贴在一起片刻,立刻分开。
“薛元书,你和二哥骑马,剩下的人坐车,我来赶车。”
黑暗被东子阻绝在背后,苻秋在车内坐不住,爬到外面去,与东子一块儿赶车。
坐在马上的袁锦誉不住用扇子敲身后的薛元书:“把你的手拿开!”
“不放在这儿,你倒告诉爷爷,手要放在哪儿?”薛元书怒道,使劲掐了袁锦誉一把,低声在他耳边威胁道,“你最好老实点,要从后面割喉最简单不过。”
袁锦誉喉中冷哼两声,提缰走马,一鞭子抽到薛元书腿上。
薛元书也不恼,环着袁锦誉的腰,手捉住马缰,低声道:“其实仔细看,你同你弟,还是有三分相似。”
话音未落,马儿前蹄高高扬起。
被甩下马屁股的薛元书一手拍地,两腿在空中踢蹬,反坐到马前去了,把袁锦誉挤到后面,一把拽过马鞭,口中叱道:“驾!”
袁锦誉猝不及防身体一个后倾,不得不抓紧薛元书的腰,就听见一阵大笑声滚落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