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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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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花酿相公诗会到底是给虞青捡了个便宜,且不说金央是如何咬牙切齿的拼命扯手帕,也不说金容是如何的对自己妹妹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那一夜金相爷足以比他的子女们更加忧愁,金相虽同虞大人一样同朝为官,却地位与之大大不同。谁都知道,能成为相者,则为宰辅,太祖启宏大帝虽马上得天下,初临政务还真是兢兢业业,启宏朝尊祖制,设有三省六部九寺,宰辅便有三位。传到本朝三省名存实亡,便是中书门下也实际上行宰辅职责的只有金相一人。朝中两相,右相唐老令公常年抱病,偏偏是两朝帝师,当今三位皇子也要乖乖叫一声唐师。唐老令公向来是个不管事的,本朝之初就几次上奏告老,今圣皆以朝局不稳需要他来坐镇为由不允他。上奏了几次,每年都奏,越奏皇帝越不允,摆明了就是你什么都不做也要在这个位置充着这的名声。近几年来唐老令公倒是不奏请告老了,他连朝都不上了,每天都在称病。金相正经应该被称一声金侍中,奈何他实际却是左右两相职责都有涉及,名副其实的宰相。
礼部是个什么地方呢,这地方向来是个清水衙门有实权的少,养老的多。礼部在虞大人上有个礼部尚书,礼部尚书同唐老令公一样,是个老臣。只是不像唐老令公一样从来看不到人影。礼部是个清贵的地方,自然犯不着每天去跟皇帝过不去要告老还乡什么的。虞大人做礼部侍郎十余年,向上一步之遥,老尚书告老后他便熬出头了。就算如此,虞大人一年见到天子圣人的次数还没有相国大人一个月见的次数多,所谓天子重臣便是,朝野之内处了手握禁军的安平候无人能出其右。
金大人有一子一女,女为嫡出,子为庶出,然一直到金夫人离世,他便再也没有填子嗣的意思。根基浅薄,实在不宜再多加风险扰乱圣听。官做到他的份儿上已经够了,告老之前不要多生事端便好。
金大人从下午坐到晚上,每日三省吾身。金容携着金央回家时候已经很晚,乍闻金大人仍然在书房不由得皱起了眉。果然,金容请安去时候金大人在发呆。金容看着老父满脸愁容,觉得还是不要把小妹的事情告诉老父得好,以免惹得老父对着已故夫人排位痛哭求安慰。金相爷终于在下人出声提醒下发现了儿子的到来,招呼儿子过来坐,说说话。于是话题又转了一个大弯转到金容出仕的问题上。
金容端坐一边,任老父说的声泪俱下一副认错态度良好俱死不改状。金相爷想到儿子这么不听话都是因为虞侍郎家的不肖子,再回忆起年轻时候虞大人的种种恶行,不由得对其四六成骈辞藻优美的诅咒一万字、揭短一万字,说的口干舌燥,端起儿子递过来的茶润润喉还想再说。见到儿子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再多的怨念也化作了一声叹息:
“罢了,如今不入仕也算好事,过了年便去南面打点吧,离了九里也好。”
金容心头一跳,金大人话中有话,不由得回问:“可是皇城将有变动?”
金相微微点头,说道:“本是多事之秋,何必多言。大皇子有意悔婚,今圣与大皇子僵持,难免其他皇子会有动作。如今皇子俱已长成,今圣又遵循旧法不立太子,这本是常事,却后宫中也动作频频令人心中烦躁。这朝野中事与你多说无益,莫要此时失了分寸便是。”
金容默默无语,金相的无奈又再加深了。他独子金容乃是妾出,他夫人在世时候他什么都应了夫人唯独这儿子养在夫人名下这点不应。他夫人乃是本朝三侯之一景通侯外孙女,景通侯镇守南疆,育有三子一女,三子皆在男乱时战死,唯一长女圣上指婚嫁于朝中清流之臣,金相夫人便是这侯爷独女的女儿。若不是他当初有从龙之功也不够资格结下这门亲事。这些年,朝野之中风起云涌起起伏伏,他能依然稳坐侍中,这股势力不可谓不重要。越是如此,他就越不想自己儿子也跟自己一样脱不开剪不断,一直到夫人去世,他也只想让儿子只是他们的儿子,不是景通侯的重外孙。而他的儿子啊,什么都好,偏偏心中有过不去坎儿,解不开的结。
金相见儿子又是这幅表情,也实在没力气再对他说教一番,只得说:“下去休息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夜晚,燕天皇朝相国金府。金家嫡出大小姐美美的泡了鲜花浴之后浑身香喷喷的裹着被子在书桌旁开始发呆。等到小翠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金大小姐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握着笔,笔尖上墨一滴一滴的往纸上落,终于,再也掉不下来了。
“小,小姐?”
小翠儿奋力的划开门口堆着的纸团,一步一步的爬向金央的方向。她家小姐以这种姿势遥望窗外为时一个时辰又一刻,小翠儿很想问,小姐,你脖子真的不疼么?
金央眼里突然闪过一阵亮光,笔上沾墨,奋笔疾书。写了两行突然泄了气,把纸揉成一团,抬手,扔之,正中小翠儿脑门。小翠儿委屈的不知道该说啥好,明明是小姐让自己去打听外面的事儿的,怎么自己回来了好像还挺招人烦呢?
“出去出去!给我看看大少爷回来没有?”
小翠儿哦了一声,选择性的忘记了她好像想要说啥的,又原路爬回。关上门,小翠儿发现手里好像多了点儿啥,原来是刚才打到脑门上的纸团。小翠儿左右张望,确定四周没人,迅速打开纸团,两眼经过聚焦,散光,失神等过程后,小翠儿的下巴华丽丽的脱臼了。一阵小风儿吹过,小翠儿跟那张饱受摧残的纸一起风中萧瑟。
纸上是金大小姐可以申请专利的字迹,上书:
花酿夫君养成计划:
预案一:
择一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之日,同小翠儿出行。于永春巷遇花酿出行之马车,撞之,为花酿所救。故而轻有失忆,与郎日夜相伴,难舍难分。月后小翠儿寻来,告之乃丞相之女。分别在即,二人执手相看,无语凝噎,唯泪有千行。许下今生誓愿,非君不是。次年,探花郎拜谢恩师,与之湖亭相遇,从此今生相伴。
花酿乐籍,难入仕途,弃之。
预案二:
邀九里文采风流之士同约金府,直与花酿言,汝乃吾生知己,汝为吾命定之人。深陷泥沼乃天命,非汝命。汝之命,汝定而非天。花酿感激,遂定下白首之约,数年,与之笑傲天下,彼此不离。
年初即要赐婚,时不我待,弃之。
预案三:
继续以少年之姿与之相交,终以某日酒后吐露心声,真凰假凤,抛头露面,只为博君之情与君白首。遂感动,叹曰,是雄是雌,吾命为归。故而携手而天下同游。
已有一月多未有出门,恐花酿忘之,不可行。
小翠儿泪汪汪的想,她家小姐着魔了。那花酿公子虽是冷艳的容姿,到底也是个做相公的,况且小姐男装去九里不到两月之内已有数次之多,单是跟那花酿相公谈谈诗说说画破费的钱资都是小姐半年的积蓄了。这可好了,现在还要嫁给人家,就算是相爷同意皇帝也不会同意啊,大皇子竟然不如一个卖笑的相公,皇帝一定会气死吧。
小翠儿捂着嘴蹑手蹑脚的跑回了金央的闺房,想要提醒小姐与花酿相公再相会恐怕会被皇帝抓到砍了脑袋。推开门,脚下一拌便扑倒在遍地的纸团上。等到小翠儿皱着小脸哀怨的扑到金央身边的时候,金大小姐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忽喜忽悲,色彩斑斓的如同毛桃大师的内裤。
小翠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凑到金央耳边,放声喊道:“小姐不好啦啦啦啦——”
“嗷——”一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活像小狼狗被踩了尾巴的惨叫传遍相国府上下。
“小翠儿你干嘛?”金央揉着耳朵咬牙切齿的问,“你最好给我个理由。”
小翠儿眼泪汪汪的揉着耳朵道:“小姐,小翠儿觉得小姐要再去找花酿公子若被皇帝陛下还有大皇子知道,一定会怪罪小姐,一定……”
金央抿着嘴,脸色愈见阴沉,小翠儿把剩下的话都吞了下去,不敢说了。金央却突然道:
“小翠儿。”
“小姐何事?”
“以前我太小看你了。”
“小姐过奖了。”
“……”
见到如此单纯可爱的侍女,金央大小姐唯有无语望苍天了。
望了好一会天花板,金央拍案而起,道:“我活到这么大难得真心喜欢一个,难道我有错了吗?!”
小翠儿吓了一大跳:“小姐……”
“怎了?”
“我觉得花酿相公虽好,却还是没有相爷和大少爷重要……”
“……你说的对。”
金大小姐又望向窗外看风景,小翠儿低着头等着她家小姐发火,等啊等啊也没有动静儿,偷偷瞄了一眼,却见金央低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眼神中却是难得的郑重。小翠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金大小姐这个表情了,一时吓到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金央把写到一半儿的纸揉成团,又一丢,淡淡的说道:
“我娘这辈子什么都得到了,却仍然没有得到我爹的心。我爹敬她爱她,可那心中总是掺杂着些别的,我娘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所以啊,与其嫁给一个想娶金相嫡女的人,不如嫁一个金央心中喜欢的。况且,大皇子说不定也跟我一样,有个意中人呢。”
“小翠儿,收拾东西。”
小翠儿大眼睛眨呀眨:“小姐去哪儿啊?”
金大小姐咧嘴一笑:“私奔。”
金央大小姐主仆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行动力,从计划路线到准备资金,从寻找同盟到确定逃亡人员——伟大的相国府的小姐!他继承了私奔女们的光荣的传统。卓文君、红拂女、柳如是在这一刻灵魂附体!金央一个人他代表了私奔女们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在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可惜东风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金央再次找机会到了在水一方,却发现妈妈拦在门口死活都不让进,金央默默的在心中诅咒虞青喝水呛到吃饭噎到走路绊倒,一边默默的绕到后门准备爬墙。
爬墙这件事,不仅需要体力与脑力,还需要运气。当金央在在水一方的后门看见眼睛红通通蹲在角落里拔草的好像被欺负了的小兔子一样的虞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在内心深处狠狠的骂一句今天真他令堂的晦气。
倒不是金央对只有一面之缘的虞云有什么不满,坦白说,西殿中虞云拽着二皇子衣袖死也不放手的气节还蛮让人羡慕的,如果不是虞云这人实在搞不清楚状况,凭着可爱单纯的外表收集怜惜值可谓是手到擒来。金央对虞云没什么意见,但是她对虞云他哥有着非常大的意见。所谓杀父之仇,夺夫之恨是人所不能忍。想着,金央勉强露出笑容道:“虞家小弟,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金央却没想到自己勉强的笑容在兔子云的眼里是多么的狰狞可怕,虞云抬头看了问话的金央一眼,没认出这位小哥儿是谁,受惊的小兔子般抖了一下,小小声的说:“我……我在等哥哥。”
金央表情越见狰狞:“他还在里面?”
虞云眼圈一红,声音越来越小:“里面说哥哥重阳晚上就走了。”
听到自家未来夫君的贞操还在,金央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点,没那么扭曲的笑着问:“那你还在这干吗?”
虞云一听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弄的金央一阵一阵的有欺负小动物的罪恶感,小兔子抽抽搭搭的说:“我哪里都找不到他,我总觉得他还藏在这。”
金央瞪了一样缩在一边的虞云,一脚踹开在水一方后墙的小门,气势汹汹的冲了进去。走进花酿住的小楼,每走一步金央就觉得气势消失哪么一点点,等站在花酿房门口,金央突然有了转头回家再做做准备的冲动。没想到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花酿站在门后清清冷冷的看着好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似的金央,半晌,轻轻道:“进来吧。”
金央顿时好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低着头跟着进了门,老老实实的找了把凳子坐下了。
花酿招呼小丫鬟上了茶,叹了口气道:“金小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呢。”
金央一哆嗦:“你知道了?”
花酿接着叹气道:“你一个相国小姐,来这种地方毕竟不妥,小姐还是回去吧。”
金央听了心里一急,嘴上却依旧不着四六:
“我,我就是想看看你……”声音同猫叫似的。
“小姐慎言。”
“重阳过了,下个诗会不知道是何时了。”
“……金小姐,您有话直说吧。”
“我……”
正当金央别别扭扭的死活说不出口的时候,小翠儿跌跌撞撞的推门跑进来,拽住金央噼里啪啦的说道:“小姐,不好啦!我方才在前面听到了妈妈招呼少爷的声音,他知道你又跑出来了!还有还有,圣旨……”
金央沉默半晌,抓起花酿的手道:“花酿公子,可愿与我此生共度执手偕老?”
花酿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任金央握着他的手,眼中闪烁几次,道:“何出此言?”
金央听着自己通通的心跳,声音都有点儿颤抖:“我不知从何说起,那日西殿第一次见你,就一眼,我便认定了你是我命定的人。”
花酿感受着从金央的手上传过来的心跳,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一样的沉默了。金央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心中复杂的很,怕他拒绝,又怕他以为她只是胡闹,忐忑中不由得道“你,你不信我说的吗?”
花酿闻言一笑,荡漾开的柔情差点儿融化了金央。反手握住金央的手,他说:“自是信的。只是这事需从长计议,小姐毕竟是姑娘家,诸多不便,便交给我罢。”
金央感受着花酿手中的温度,觉得这辈子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