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伍命

208、青衣失踪

　　陆重雪在空门果然只是小住，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便告之天下，卸任公子之位，转由空门十七行当六如继位，之后便潇洒告别，带着良辰好景隐入凡尘。此举震惊江湖，不少人惜陆重雪之才，又疑惑六如究竟能否担当。
　　整个江湖，大概唯有涌泉寺里的陆简寂才知始终。
　　六如与空门众人相处不过一月，如今再度离开，入住重雪楼旗下的一间茶馆。陆重雪早在重雪楼被焚毁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这间茶馆了。茶馆仅有一层，分为前后两院。前院自有掌柜接待，后院青竹掩映，六如的居室就在里头。茶馆取名：如是居，正是应了六如的法号，也带点佛偈的味道。
　　如是居简朴素净，与昔日重雪楼大相径庭，却与六如相配得奇巧。
　　第一桩生意上门，六如在屋内待客，隔着竹帘。布衣掌柜奉上一杯清茶，来者盘腿坐下，几句交谈，越发觉得六如气度不凡，此后竟成茶馆常客。空迟前去看六如时，六如正在为居室外的青竹洒水，见他前来，抬头微笑。空迟心叹其娴雅风度甚于陆重雪。想来陆重雪身多桎梏，温柔背后的狠意藏得再深也无法消除。
　　而空门内，生活还在继续。双生子彩旦与武净依旧不和。老生还是三不五时死皮赖脸地找老旦讨酒。武旦与武小生自围剿之后，渐渐走得近了，再不是你进我退，这一点倒是让空门众人很是感概。尤其是回来后的欧阳梓，看到这一幕不知有多兴奋。至于孤鸾轩内，之瞳已不知道是第几次修炼桃夭十二式时被空迟旁观了。若他只是笑眯眯地捧着茶喝，磕着瓜子也就算了，可是他总是得插上两句话来证明自己的在场。有时之瞳甚至觉得空迟说的话比自家师傅还多，一度怀疑他是否还在遗憾当初没有收她为徒。
　　这天他旁观完，忽然来了一句：“是时候传承一点别的了。”见之瞳一脸防备地盯着他看，他便露出颠倒众生的微笑来：“怎么？你想一辈子呆在这孤鸾轩？”
　　之瞳疑心更重：“难道……你要赶我走？”
　　空迟哈哈一笑：“若真赶你走，倒是空门首例了。”
　　之瞳见他笑得开心，不满嘟囔道：“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惊讶。”
　　空迟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反而话锋一转，看向青衣：“青衣，这次行刺还是你接，就在今晚。”
　　“是。”
　　“上妆时，让小青衣在旁边看着吧。”他笑道。
　　之瞳这才恍悟：“早说嘛，神神秘秘的，不就是要我跟师傅学青衣妆吗？”
　　“说来容易，一个晚上你是学不会的，不过是要你大概看一遍罢了，”空迟说这话时，撑着脸看她，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来，“青衣虽为旦角，这么多年来，你却是第一个女青衣。你若上青衣之妆，应该别有味道。”
　　之瞳脸上一抽，“呵呵”干笑倒退一步。哪里哪里，再有味道也比不上门主你的风情万种！
　　当夜，青衣上妆时她就真的在他身边看了。
　　见青衣一点一点地把油彩抹上，那张熟悉的面庞渐渐变成精致而妩媚的戏中容颜，她不觉看痴。青衣不喜欢用繁复头饰，只挑三两样簪上，因此面妆一画完，几乎也就成了大半。等他上完妆，挑起凤眼看她，她心急急一跳，忽尔笑道：“记得刚入空门之时，看师傅卸妆，一点点还原面目，如今能看到师傅变成戏中模样，却也觉得新鲜。”
　　青衣默然褪下外袍，换上女蟒，这才道：“对我而言，上妆不过是行刺的一个环节。你爱戏，对戏怀情，看到的与我不同。”
　　风自窗缝猛地吹来，烛花一颤，青衣轻轻转身，掀了灯罩吹灭烛火。他拿起佩剑“烟波蓝”，从之瞳身边错身而过。
　　“门主说得没错。你若上青衣之妆，当与我们都不同。”
　　她脸色微红：“连师傅也打趣我！”
　　青衣脚步一顿，微微笑道：“不是打趣，是期待。”说完这话，他便翩然而去。接着只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等之瞳回神来，青衣已不在好久。
　　她半倚着青衣的房门，心中半是欣喜，半是忧虑。喜的是青衣对她的期待，忧的是她纵使能完美地复制青衣之妆，也难以胜任这个行当，恐怕会辜负信任。
　　就在她浮想联翩之际，忽然空中响起几声乌鸦叫，一只乌鸦横冲直撞地扑向她。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退后，乌鸦就已撞上她，猛地挣扎了几下，迅速狼狈飞离，留下一地黑羽毛。
　　当晚她几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直到清晨才迷迷糊糊地昏睡了片刻，做了个怪梦。
　　梦中她身处无人的荒山，漫天的乌鸦盘旋，很奇怪的是，每扑扇一次翅膀，乌鸦的黑色羽毛就会纷纷落下，像一场黑色的雨。其中一只乌鸦似乎发现了她，扯着嗓子叫了一声，然后便朝她飞来。她心中意识到那些乌鸦会带给她不详，便沿着陡峭山路拔腿跑了起来。跑着跑着，她忽然想到自己是会轻功的，连忙运气而起，一口气飞入山中洞穴，躲开了乌鸦的追踪。然而当她驻足回首，遥遥望下，她愕然发现一地黑羽毛拼成了一个“散”字。
　　之瞳没有想到，仅是一个“散”字竟然成真。
　　青衣作为空门的首席杀手，行刺所需时间空迟早有把握，而之瞳在孤鸾轩与青衣呆久了，也是知道的。本以为这天早晨青衣就该回来的，然而却迟迟没有等待。
　　待有人走进孤鸾轩时，她连忙看去，却发现是彩旦。
　　她有些惊讶，因为彩旦最怕青衣，几乎不曾主动走进过孤鸾轩。
　　“门主召所有人去大殿。听到了吗？听到我就要去通知老旦了。”彩旦也是极不愿在这个地方多留，丢下一句话就要走人。
　　之瞳连忙喊住他：“可是我师傅还没回来……”
　　彩旦迟疑片刻，终还是说：“我想，门主就是为这事召集我们的。”
　　彩旦说的果然没有错。
　　站在大殿里，空迟凝视着之瞳一人。
　　“青衣行刺迟迟不归，我前去时刺杀目标仍活着，身边已是戒备重重，难以下手，青衣失败了。”
　　她声音颤抖：“那……师傅人呢？”
　　空迟目光微垂：“失踪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不会的……师傅只是耽误了，一定会回来的！明天，明天就会回来的！”
　　空迟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自袖中取出一物。他从座椅上走下来，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
　　白玉方石，系着青绳，上刻“青衣”二字。
　　象征空门杀手身份的白玉青绳，若不是出了什么事，青衣绝不可能把它丢了。
　　之瞳紧紧握住青绳，玉石冰冷的触感传到她的手心，冷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