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源儿

39、三十八

　　——三个月后
　　离开了上海莫西俊和阿溪在上海郊外的一个小镇子住了下来，房子虽小的简陋，但却也过得舒适简单，阿溪是个非常顾家的女人，她把那间简陋的房子布置的很美丽。
　　房间餐桌上那瓶花还是阿溪和西俊出去在路边采摘的小野花，阿溪把它用一个废旧的瓶子插了起来，摆放在餐桌上。
　　晚上的时候西俊会陪着怀孕的阿溪散步，每当此刻他们总会让别人投来钦羡的目光。
　　“莫先生又陪着太太散步呢！”住在小镇上的人总是喜欢这么看他们散步，似乎在他们眼里这对夫妻就是他们的模范典范。
　　“今天工作累吗？”每到晚上西俊下班回家之际阿溪总会站在凉亭里里等西俊回来。“我给你煮了绿豆粥，回去喝吧。”然后她就会扶着西俊走过这条凉亭小巷里。
　　“好像很香啊！”西俊手也顾不得洗了，抓住碗就往嘴里倒的咕嘟响。“我今天跑了好几个码头给人家扛麻包，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能喝上一碗绿豆粥，那该多好啊。”
　　阿溪挺着肚子给西俊拿了碗过来，盛了绿豆汤：“先生，真是苦了你，都是阿溪不好，总给先生添麻烦，又帮不上什么忙，还让先生扛麻包。”
　　莫西俊坐下后，就拉住阿溪的手放在桌子上：“知道吗？我今天在码头扛麻包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我现在无论多么辛苦，多么艰难，可只要我回到家，你就一定会等着我！那个时候我无论多苦、多难都能撑下来了。还记得我们选择在一起时说过的话吗？”
　　“记得。”
　　“那个时候我们就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很苦，很难，可我们不是还是选择了在一起，既然我们选择了在一起，就不要再轻易说对不起了。”
　　“嗯。”阿溪点了点头，又给西俊盛了一碗绿豆粥。
　　“阿溪你知道吗？人这一辈会在年轻的时候做很多的错事，和阿念我们或许不该那么快就走到一起，如果没有那场风流或许我们不会走到一起，因为父亲的强烈反对，我或许就不会那么坚持了，可到今天我才明白，那是年轻时候的错误。”
　　“姐姐她还好吗？”
　　“好。”莫西俊笑了笑。“我今天在用码头扛麻包赚的钱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玫瑰糕。出来的时候我碰见阿念了。”
　　“姐姐她说什么？”阿溪迫不及待的打断了西俊的话。
　　“她问我你过得好吗？我说还好，你还有三四个月就该生了，她说那就好，并让我嘱咐你多注意休息才是。我问她怎么样，她说现在很好，她在信教，每天都去教堂，她说她会替你祈祷的。”
　　“姐姐还是那么好。”阿溪低下了头。“我们是不是应该什么时候去看看她。”
　　“再过一个多月，7月就是她的生日了，我们到那个时候买个蛋糕一起去看她，给她过生日。”眼看着天色渐黑了，西俊扶起了阿溪走到床上，给她铺好床铺，自己才上去。
　　躺在床上，西俊握住阿溪的手：“认识了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我也是。”
　　“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分开了，我们还会幸福的。”
　　第二天的清晨，阿溪早早的就把早餐煮好了，即便是简单的米粥小菜，可西俊依然吃的可口，阿溪有的时候就那么看着西俊安静吃饭，竟然都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好吃吗？”
　　“嗯。”西俊吃完了饭。就又穿好了衣服，准备出去找工作。
　　阿溪一面帮西俊整理衣服，即便是一身破烂的码头工人穿的衣服，她还是认真的包括每个衣服领子、衣角都要整理干净整齐，送着西俊走过了凉亭，站在小镇的桥头：“别太累了，晚上回来我给煮你爱吃的绿豆粥。”
　　西俊抱着阿溪：“嗯，你也是，别太累着了。”
　　阿溪遥遥望着远走的西俊，招唤这双手送走了西俊。
　　或许是太多的恩怨纠葛，这场平静的婚姻竟然没有一场婚礼，没有一枚戒指，没有一个祝福，就这样开始了。
　　也许到今天他们才明白婚姻到底该是两个人的事，纠杂了太多的家族恩怨、是非纠葛的婚姻终究很难走下去，如果想要幸福下去，他们彼此只有宽容、包容、忍让、理解才能让这场看似幸福的婚姻白头偕老。
　　但而今他们则是更渴望永远这么平平淡淡的走下去。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西平特意在学堂里请了假，学堂里的先生问他到底要去干什么，为什么那么着急着就走了。
　　西平像个孩子一样腼腆的笑了：“没什么。”西平没有告诉那个先生，他想回家看看，看看家里的大哥、大嫂，西林和兰子他们，他想不管如何都要去面对，不如带着已有身孕的春兰走进那扇大门。
　　春兰曾经告诉过他：“西平，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不论如何，我都希望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我已经没有家了，我不想你在没有家，不管为了什么，他们始终都是你的家人，我希望我们可以回去告诉他们一声，我们都该让他们知道，我们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西平不得不感叹这个名叫木春兰的日本女孩，她真的很好，好到可以让堂堂的二爷放弃一切随她来到这个小镇做一个教书先生。
　　从离开莫家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再次站到莫公馆的大门外，西平百感交集，他不知道大家看到了他们会怎么样？他还能进得去这扇门吗？他都不知道。
　　但他知道春兰比他更紧张，早上过来的时候路过外白渡桥，那里竟然又有日军疯狂的演习，几个老百姓都被打死了，春兰的感受是他无法理解的。
　　“放心吧，我相信他们会接受你的。”但西平所能做的只有这些，安慰春兰。
　　“二爷！”显然这是门上的张叔，对于他的意外归来，张叔显得非常意外，眼神里透着些许的惊恐。“二爷，您怎么回来了？”
　　“怎么？”西平依旧还是往日的不屑之气。“我就不能回来了吗？他们人呢？”
　　“这？”……”张叔犹豫着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
　　走进熟悉的家门，眼前的景象让西平惊呆了，满屋的白布笼罩在那些家具上，整个大厅安静的吓人，再也没有了那种往日大家茶余饭后谈笑风生的热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西平立刻叫来了张叔。“怎么家里变成这样了？”
　　张叔还是犹豫着没敢说话。
　　“张叔！你在跟谁说话！？”
　　西平再次听到了大嫂熟悉的声音，他刚想叫一声大嫂，你好吗。可是眼前的大嫂另他再一次的惊了，大嫂面容憔悴一身素衣打扮，面无表情的看了眼他和春兰。
　　“哦。西平回来了。”
　　西平站在原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曾经熟悉开心过的家会变成这样，而那个往日开朗爱笑的大嫂也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这个时候他才忽然看见大嫂原来挺起的肚子竟然扁了下去。
　　阿念显然已经看出了西平对她的疑惑，她并没有解释的兴趣，只是淡淡的说：“今天礼拜六，我刚才教堂回来。你要是找你大哥的话，就去郊区的小镇上吧，他搬走了。”
　　“搬走了！”西平从来没有想到他离开家才不过短短的五个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们离婚了。”
　　“离婚！”这个词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西平头上，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曾经爱的那么深刻的大哥和大嫂竟然会离婚，他们可是自由恋爱历经了千辛万苦再走到一起的，为什么就会离婚呢。“怎么可能？”他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我们不合适，勉强在一起只会伤害彼此，不如分开了了事。”阿念说的坦荡荡，面色上没有丝毫表情。
　　当西平牵着春兰的手走出这里的时候，他的耳边还缠绕着大嫂的那句：“你要是找西林，就去英国吧，他和兰子还有思原他们都走了。”大嫂赶走了他们。
　　“你大嫂有一句话说得对，婚姻真的只是两个人的事，而他们之间纠葛了太多的家族因素，而阿溪和他却只是单纯到只有两个的幸福。”春兰牵起他的手，安慰他。“其实我一直非常欣赏莫夫人，她真的是个非常好的女人，她完全懂得了一个女人和一段婚姻的关系，我很喜欢中国的一句古诗：‘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或许说得就是莫先生和莫夫人吧，曾经有过就已足够，何必强求那么多呢，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你确是求也求不来的。”
　　此刻的西平不知道他能和春兰走多久，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努力的维系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让它能够天长地久。
　　当他走进到那个郊外的小镇上时，他和春兰站在了大哥家门外。没有走进去，这件家徒四壁的房子和南京路的那栋高楼耸立的莫公馆却是永远无法相比的，而今的大哥一身长衫正围着锅台烧饭，但他们已经听到了大哥和阿溪姐高兴的笑声。
　　“你慢点！快！帮我把桌上那瓶盐拿过来！……快”大哥手忙脚乱的围在锅台旁烧饭，“阿溪！你不要过来！小心油溅到你身上！”
　　西平就和春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他们的眼角湿润了。
　　大哥端着一碗汤走过来，恰巧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他们，大哥彻底愣住了，竟然有片刻的时间他们彼此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哥！西平帮你！”西平一把跑了过去抢过来大哥手中的汤碗，当下就烫了他一下，那碗精心煮出的鱼汤也给洒到了地上。“对不起！……”西平满脸的愧疚。
　　“没事吧！？”西俊立刻放下的手里的东西，跑过来夺过来西平的手左看右看。“也不小心些，都是快要当了爹的人！若是烫伤了可该怎么办？又没有大夫给看病！”
　　“没事。”西平带着微微酸涩的眼睛淡淡的说了句。
　　“莫先生！”春兰轻轻的叫了句。
　　“哦！木小姐也来了！”阿溪轻快的招呼着西平和春兰进门坐下。“来都来了，还不进来，难道还要我们去接你们吗！我们这在这里也住了好一段了，还没个人来看看我们呢！不想今天你们竟然来了！”
　　“就是！”西俊细心的扶着阿溪坐在自己身旁。“你看你们要是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准备，这里是什么都没有的，好不容易吃了回鱼汤，还被西平送给土地爷了！”
　　西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阿溪忙是冲着西平说：“你大哥他跟你开玩笑呢！他这是高兴，不想你会来看我们，我们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西俊起来看了看厨房里确实是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甚至连个能招待人的菜叶都少得可怜，西俊把阿溪叫到身旁，小声问她：“咱们家还有多少钱？”
　　“今天买了条鱼，就只剩下两块钱了。”
　　西俊咬咬牙：“我看我们还是下馆子吧，总不好让西平他们来了一趟却什么都没吃上吧。”
　　“大哥！”西平忽然站了起来,看了眼这间家徒四壁的房间。“难道你还当西平是客人吗？若是不嫌弃西平笨，就让西平和春兰一起帮大哥和阿溪姐烧一顿饭吧。”
　　“莫先生！”说着春兰就挽起袖子。“若是您不介意春兰，春兰愿意同西平一起为您和余小姐烧一顿饭。”
　　西俊和阿溪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听面前这两个人，毕竟出去吃一顿饭对此刻的他们来说那简直就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而出去吃一顿的奢侈消费更是让他和阿溪无力承担的。
　　“大哥，相信春兰吧，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春兰煮的绿豆粥很好喝的！”说笑着西平就已经挽了袖子开始上阵烧火、淘米、洗菜、烧饭了。
　　说说笑笑，最后经过西俊、西平两个男人的决定，坚决不让阿溪和春兰下厨烧饭了，说是为了孩子她们也不能接触那些油烟，尽管对于西俊和西平的厨艺很是为难，但两个女人还是放弃了，出去散步，留下他们给自己煮饭。
　　“余小姐。”久久的时间，春兰一直和余阿溪散步在这条小镇的走廊里。或许她们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在有一天，这样的两个女人能走在一起。“您能告诉我，莫先生他还恨我吗？他还怪西平吗？”说到这里，春兰想到了莫先生的太太——谈阿念！
　　“我想不了。”阿溪淡淡的说。“记得先生他跟我说过，他说现在对他来说很多东西都已经过去了，不再重要了，他只要知道你们过得幸福，过的快乐，这些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至于什么所谓的恨不恨，我想先生怕从来都没恨过你，更没有怪西平的意思。公司没了，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我们不用再疲于奔命，可以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乐。”
　　“自从和他的太太离婚以后，他就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他的太太了，我们两个人来到这里以后，为了养家，他去给人扛过麻包，去码头帮人上过货。”阿溪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和这个日本有这么这么多的话可说。
　　“如果我们当初没有选择在一起，或许他现在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莫先生，但既然选择了在一起，就要勇敢的面对。”
　　“这是莫先生他说的吗？”
　　“是。”阿溪的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为了我能吃些好的，他就会拼命的给人干活，然后给我买一条鱼补身子。”
　　“可惜那条鱼让西平给喂了土地爷！”
　　为了春兰批评西平的这句话，春兰和阿溪都笑了。
　　“你呢？”阿溪和春兰坐在了一个凉亭里。“你们过得好吗?”
　　“如果说日子，那自然是苦一些的，西平他在给镇子上的学堂里做了先生，我也靠给别人洗衣服贴补一些家用，不过我们总说，既然选择了在一起，就要一起面对。”
　　为了这句话，阿溪和春兰欣慰的笑了。
　　“你们两个可真能跑，西平他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你们！”说话间，西俊就已经把菜端上了桌，为了找回阿溪和春兰她们，西平已经整整跑了两条巷子了。
　　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色，阿溪微笑着哭了：“素炒青菜，青淡豆腐，炒青菜根，鱼骨汤。”尽管是素的不能再素的菜，但仍把大家吃的很香。
　　临走的时候西平告诉大哥和阿溪：“我们要结婚了！”
　　“什么时候？我们一定去！”
　　“七月七号。在钟鼓楼下，我们盟誓的地方。”
　　“嗯。”西俊将西平叫到一旁。“好好待春兰，她是个好女孩，记住两个人能走到一起不容易，一定要好好珍惜。”西俊把手上的一枚戒指取下来放在了西平的手上。“你结婚，大哥没什么给你的，只有这枚戒指是我和你大嫂结婚时候戴的，如今我把它给了你，就是希望你它能够给带来幸福。也算是我和你大嫂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了。”
　　大哥把他和春兰一直送到了凉亭里，临走却还拍着他的肩膀嘱咐他：“如今你也是该要做父亲的人了，再做什么事一定要动脑子想想，不要冲动，毕竟对于男人来说，家才最重要的！”
　　阿溪搂住春兰和她告别：“春兰，以后要是生个女儿，就让她给我们儿子做媳妇吧。”
　　“一定！”西平搂住春兰把她揽入自己的怀抱里。
　　“莫先生！”春兰知道应该向莫西俊做一个告别，即便他们之间有过不愉快。
　　“还叫莫先生吗？”西俊笑着打断了春兰，春兰立刻紧张了起来，西俊笑了笑。“都要给我们莫家添丁了，还不叫大哥吗！”
　　“大哥！”春兰和西平笑着异口同声的叫了一声。
　　‘不论如何，曾经的总是曾经，过去的总是过去，现在只要幸福就好。’这句话是西俊悄悄告诉春兰的话，他希望春兰和西平能够幸福下去，永远一直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