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古剑《黎明到来之前》》熊猫长这样

4、第 4 章

　　【黎明到来之前】第四章

　　温暖的感觉弥漫周身，被冻到红紫的皮肤渐渐恢复知觉。好像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咬一般，难以忍受的痛痒让昏沉中的小陵越难耐的低吟出声。

　　“....娘....越儿好痛......”

　　“..越儿会听话...娘..不要丢下越儿...”

　　“..越儿好痛....”

　　“娘...不要...丢下越儿...”

　　昏迷中的小陵越痛苦呢喃，布满伤痕的红肿小手无意识的抓挠身上已经冻伤的皮肤。

　　“...快抓住他的手......”

　　白发苍苍的老者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头也不抬的继续调制手里散发难闻气味的墨黑药汁。

　　一直守在床侧的小小身影慌乱的伸手抓住小陵越枯瘦的手臂。冰冷坚硬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好像自己此时手中握着的是一块枯骨一般。

　　乌黑的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床上惨白的无一丝血色的小人，怕弄疼他一般，嫩白的小手忍不住松了几分力道。昏黄的烛光下，一直低着头的小小身影微微抬头露出一双乌黑的眼，一张白皙俊秀的脸，这位便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百里屠苏。

　　“他会死吗？”软软的幼嫩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不确定。

　　“那得看他自己的造化...阿尘，把这些香点上....”

　　老者颤颤巍巍的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锦袋交给一直站在身后的少年，然后便拄着拐杖慢慢往床边挪。
　　“王太医您可慢着点.....”老管家福伯见了忙起身去扶。
　　“咚.....”当今圣上御赐的龙头拐杖狠狠的杵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老夫现在在你们眼里就是个连路都没法自己走的老废物？”王太医瞪着浑浊的双眼，颤颤巍巍的伸出枯黄的手指指着福伯的鼻尖“想当年....先皇御驾亲征，老夫随驾出征什么阵势没见过..那时，当今圣上还不过是个穿着开裆裤的黄毛小儿....”
　　“....都说老了老了...连当今圣上都要老夫告老还乡...大概也是嫌我这个老东西没用了...若是先帝还在..定不会嫌弃我这把老骨头...若是先帝还在....”
　　苍老的声音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狠狠的甩开福伯扶着的手臂，扯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湿痕。
　　“哎呦，王太医您这说的是哪的话，您这身体比我这个糟老头子还硬朗着呢......”福伯苦哈哈的陪着笑。
　　王太医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挺了挺有些弯曲的脊背，颤抖着手拄着拐杖固执的自己走。
　　福伯胆战心惊的跟在身后，伸着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都说这王太医医术精湛，但这性情却也是十分刁钻古怪。若是摊上他一个不高兴，就是当今圣上的面子他也是不买的。
　　此次去太医院请，福伯其实并没抱太大希望，不想这位冰冷固执的老者听明来意之后，竟是急匆匆的收拾东西带着一个徒弟亲自而来。
　　这着实是叫福伯吃了好大一惊。
　　王太医拄着拐杖气喘吁吁的在床尾坐下。
　　阿尘从锦袋里掏出几块通体乌黑的东西点燃，分别丢在床榻两侧镂空的青铜香炉里。
　　不一会，一缕缕带着奇异香味的烟雾弥漫在整个房间。
　　众人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一股舒畅的感觉充斥整个身体。
　　“我刚刚查看了一下，这孩子浑身都是伤，已经都粘在了衣服上。这香有安神止痛的作用。”王太医缓缓的解释道。
　　破旧的衣衫被缓缓打开，已经结痂连在衣服上的伤口又被撕扯开来，露出鲜红的血肉。站在床侧的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唔...哪个挨千刀的居然对个孩子这么狠....”一直默默站在床边的中年女人哽咽了一声，扯起手里的纱巾擦了擦泛红的眼角。
　　“梅姨....你去打盆热水来吧....”
　　福伯知道她看不得这些，寻了个借口把她支了出去。
　　更多的伤口被重新撕扯开来，年纪不大的丫鬟们都撇过头再不忍看下去。一直坐着床尾的王太医皱了皱眉头，连见惯了这些的阿尘都忍不住颤抖了手指。
　　许是太过疼痛，一直昏沉着的小陵越开始不安稳的抗拒起来。
　　“...爹...别再打了，越儿好痛.....”
　　“.....越儿和虎子再也不惹爹爹生气了，”
　　“越儿会去捡好多好多的柴去卖，爹爹..不要再打越儿了....”
　　“.爹..越儿好痛..”
　　小陵越无意识的低吟，大滴的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
　　小屠苏红着眼睛忍不住握紧了他红肿的手掌“再忍忍，待会就不痛了...”他轻声安慰他。
　　梅姨端着热水进来拧了一块巾帕半跪在床头给小陵越擦身。
　　“........娘...越儿好痛....”
　　梅姨慢慢的抚摸他的头，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微微发颤“....娘在这...娘在这....越儿乖，上了药就不疼了....”
　　小陵越半睁着迷糊的双眼恍惚的看她“娘..不要越儿了....”
　　“没有...”梅姨把他红肿的小手放在脸上，大滴大滴的眼泪融化了漂亮的妆容“越儿这么乖...娘怎么舍得不要越儿...娘最疼越儿了...”
　　“娘最疼越儿....娘没有不要越儿...”惨白的嘴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小陵越又渐渐陷入深沉的昏迷里。
　　梅姨趴在床侧哭的不能自已，她那个被活活饿死的孩子，如果还活着也该是这般大了。
　　“梅姨....你先下去歇着吧....”福伯说着上前准备扶她起来。
　　“我不要....”梅姨死死攥着小陵越的手“我要在这里看着他醒过来...我要在这里陪他...”
　　“福伯...让梅姨留在这里吧....”小屠苏握着小陵越另一只手，小声说道。
　　“唉......”福伯无奈。
　　王太医抬头望着正微微皱眉，一脸小大人样的小屠苏。枯瘦的手指扶上腰间的一块墨玉，冰冷薄削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柔和弧度....太像了.....
　　上好了药阿尘又仔仔细细的给小陵越全身包扎好。
　　“只要熬过这一夜便无大碍了..那老夫就不打扰了......”
　　王太医说着深深的看了小屠苏一眼，撑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小屠苏赶紧起身，对着他深深作了一揖“劳烦王太医了....”
　　王太医轻轻一笑，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枯黄的手指扶上小屠苏的眼角。
　　“你这眉眼.....太像他......”
　　小屠苏抬头疑惑的看他。
　　念念不舍的收回手指又扶上腰间的墨玉，王太医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往屋外走。
　　阿尘背着药箱默默的跟在身后。
　　福伯领着两人出去。
　　要上马车时，王太医又回过头望着福伯问道“我之前开给小王爷的药有没有按时吃...”
　　“那药宫里总是按时送过来的，圣上也是一再嘱咐，小的不敢忘....”
　　“嗯...那就好...那孩子身上余毒未清，那药不能停的....”
　　福伯答应着上前扶他上马车，目光不经意的就落在了那块通体乌黑的墨玉上。
　　“这玉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对了，先皇在世时似乎也有这么一块，那上面好像是刻着一个‘远’字....而刚刚那块刻的是一个‘崮’.....”忽的，一道白光从脑中闪过，福伯惊讶的回头望着已经走远的马车若有所思“难道，事实真是宫中所传那般....”
　　福伯微微皱眉，又想起来那些流传在太监宫女口中遥远的宫廷秘事。
　　王太医原名王远之，前御医之首，今年七十有九，再过几日便是八十大寿的寿辰。王家世代为医，医术精湛，向来为皇室所重用。
　　无奈王家根浅缘薄，几代下来就只剩下王远之这么一根独苗。
　　邵德五十二年，御医之首王乾明，即王远之之父因积劳成疾卧床不起。邵德五十三年，十九岁的王远之代父进入太医院。
　　邵德五十四年，明帝驾崩，当年只有十六岁的太子百里幽崮继位改国号崇明。
　　新皇继位根基不稳，一时之间内忧外患。
　　金銮殿上，十二道旒珠之后。年轻的君王薄唇紧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寒光流转。
　　金銮殿下，迎着刺骨寒光，几十名王臣将相颤抖着跪在殿前，脸色惨白的无一丝血色。。
　　那一天，残阳之下的午门血红一片。
　　崇明一十二年，边疆战事告急。
　　初为人父的百里幽崮执一方战戟挥军北上，御驾亲征。
　　边疆路途遥远，军马不足，粮水匮乏。如此恶劣环境之下，百里幽崮率军艰苦奋战，待凯旋而归竟是整整三年之后。
　　而在那最艰苦的三年里，常伴君侧，与他同生共死的便是这位前御医之首，王远之。
　　不知何故，王远之并未嫁娶，膝下也无一儿半女。先皇在世时曾亲自要许他一桩婚事，后来他听说这事不仅当朝弄的先帝下不了台阶，而后更是大闹了御书房，后来这事也便不了了之。于是，他性格古怪的说法便也在那时传散开来。
　　再后来便是先帝突然染了恶疾，众御医皆束手无策。都摇头说无能为力。王远之不信，他一夜未眠查阅古今药书断定先帝是被人下了蛊。
　　于是他孤身一人前往苗疆寻医问药，待他寻药归来，却只见静躺在床榻之上的一具冰冷尸体.....终是迟了一步。
　　先帝驾崩之后，王远之便愈发孤僻古怪。
　　而今算来，他已在宫中整整六十载。
　　到最后也只留他一人在这牢笼里慢慢衰败，孤独终老。
　　当今圣上终不忍，念其年迈故赏黄金万两，赐良田百亩。想让他衣锦还乡，颐养天年。
　　于是固执的老头又犯了倔，写了折子把当今圣上臭骂一通，气呼呼的跑去辞了御医一职，而后又厚着脸皮赖在皇宫不走。
　　当今圣上仰头望天对他也实在没了办法。
　　往后，宫中的太监宫女便常常在御花园的石亭里看到他，摆一盘无人下的棋，备一壶无人喝的酒，而后他便坐在哪里自言自语。
　　有时，有些好奇的宫女太监也会与他闲聊，听他讲很多以前的事情，原来他也不是不会笑，最起码在说到先帝时，那冰冷如顽石一样的老者总会笑的像个孩子一般。
　　阿尘架着马车缓缓前行，王远之坐在马车里把玩着腰间的墨玉，慢慢的闭上眼睛。
　　“幽崮....那孩子的眼睛真真像极了你...”
　　“幽崮...你让我好好的活，我听了，你看，这么多人都嫌我老的没用了，我活的够久了....你怎么还不来带我走.....”
　　福伯从外面进来时就看到趴在床头床尾熟睡的一大一小的身影。
　　福伯摇了摇头俯身小心翼翼的把梅姨从地上抱起来，他的动静不大，却还是惊醒了趴在床头的小屠苏。
　　“小王爷，您今晚就委屈一下到我那屋去睡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小屠苏固执的摇了摇头指着小陵越说“今晚我要和他一起睡。”
　　“可是....”福伯为难。
　　“我会小心，不会弄疼他....”小屠苏说着赶紧摘掉发冠，脱了卷云短靴慢慢的钻进锦被里。
　　“我想让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小屠苏抬起头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就满脸通红的钻进了锦被里。
　　福伯摇了摇轻笑了一声，他许久未见他的小王爷这般高兴过了。
　　伺候的丫鬟随着福伯尽数退了出去，房门被缓缓关闭发出轻轻的咯吱声。
　　小屠苏伸出手指戳了戳小陵越白皙的脸颊。
　　“越儿你太瘦了，以后我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好不好...”
　　淡淡的药香在鼻间萦绕，小小的手指在锦被里慢慢扣在一起，温暖的感觉渐渐从指尖传来，小屠苏满意的勾了勾嘴角，小小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暖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