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忘川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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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白尧姝倒是想起许多节日，一个接一个地过起节，七月初七乞巧、七月十五中元、八月十五中秋、九月初九重阳、十月初一祭祖、十月十五下元，被她挨个玩过来。
跟白尧姝在一起会觉得时日过得极慢。
神仙中人，一闭眼就是数月、数年过去，一次云卷云舒，就是上百、上千年。
白尧姝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新鲜，每一日都不同，那样多的、鲜活的记忆，欧阳少恭总觉得倘若她没喝过梦魂汤，也是要记混的。
这些日子里，欧阳少恭与云昧将玉衡翻来覆去地研究，已证实玉衡的确可以吸纳荒魂，但驱使玉衡须得用魂魄之力。欧阳少恭分别用植物、动物、妖、人的魂魄做了实验，玉衡倒是一视同仁，只看你魂魄之力大小，不看种族。
不过实验也就罢了，如今欧阳少恭能通过旻天门寻来自愿试药的囚徒、百姓、患者，炼药也通过这个渠道却是不成，欧阳少恭这些年来行事，始终记着白执渊的叮嘱，不会肆意损害凡人性命。
好在玉衡使用魂魄之力并非消耗式的，从玉衡中取出的魂魄，虽然麻烦了些，仍可送去投胎，因此欧阳少恭不太担心使用此物有伤天和，正逢今年寒重，入冬后有大雪灾，欧阳少恭带着元勿和洛云平同去灾区，一面救人、一面收取魂魄。
外面的腊月初八，欧阳少恭还身在灾区发药粥，因此将时间调了调，等他回到桃花源，才让腊八姗姗来迟，白尧姝熬了一锅腊八粥，除了闭关不出的人人都有一碗。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欧阳少恭索性叫元勿也来喝碗粥，顺便一道守岁，这才收取一缕神念，容元勿进入桃花源。
元勿初次进入桃花源，诚惶诚恐、一板一眼，见到白尧姝，便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娘。”
白尧姝见着夫君的弟子，第一次被称呼师娘，很是稀奇有趣，带着他四处拜访，介绍道：“这是夫君的弟子。”
欧阳少恭见她很是开心，不禁想，当初或许应该把纪雨施带回来一次。
白尧姝又问元勿想在哪里盖房子，欧阳少恭道：“不必，他不会久住，在白府收拾个房间便是。”
比起独居，元勿自然更愿意侍奉欧阳少恭左右。
白尧姝道：“也是，夫君的弟子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又道，“他不住下，是第一个呢。”过去欧阳少恭带回来的人，都再没离开过。
欧阳少恭恍然，也是。
其实元勿性格一本正经，不是白尧姝喜欢的玩伴类型，但似乎他是欧阳少恭的弟子，她就分外喜欢他，缠着他说了好些话，都是说桃花源里的生活，并不问元勿的来处等事。
欧阳少恭意识到，白尧姝其实很少问问题。
她说话总是陈述，带着一股笃定的从容。
那是被宠出来的，因为她的记忆力从来没有事情违逆过她的心愿。可是，欧阳少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早已经被教育得不会生出桃花源能力之外的心愿。
他忽然觉得疑惑，尧姝真的一次也没有想过外面的世界吗？
欧阳少恭注视着白尧姝，不想去问她，不想提起。
这是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到……
白尧姝若有所感地转头，看向欧阳少恭，她没有在笑，面容上全是活泼愉快。
欧阳少恭所有的质疑与不安烟消云散。
她或许是毫无兴趣，或许真的不知道，她不会矫饰也不会掩藏。
倘若她想过，她会说。
欧阳少恭承认，他的确不想带尧姝出去，如果想，他早该开始研制能让她魂魄脱困的方式。
等到了她想的那一日再开始不迟。
两百年来他都没生出过这些疑问，这不是由于心性，是由于魂魄不稳，因为使用玉衡。
欧阳少恭默默一叹，他总想多和尧姝在一起，在她身边就不想离开，看来不能再拖了。
白尧姝没察觉腊八与除夕间的日子太短了些，只知道元日夫君就要再度出门远行。
新年的第一天，欧阳少恭带着元勿和一盏河灯乘上船，将写着韩云溪名字的河灯放入河道，然后在江都与元勿分手，前往幽都。
欧阳少恭没怎么在路上耗费时间，到达中皇山，仍是飘雪时节，山峦银装素裹，举目望去一片白雪皑皑，欧阳少恭忽地想起巫抵母子。
这次他将烛龙之鳞以法术收起，轻裘里面披上巫罗所赠斗篷，果然感觉不到寒气。
他凝立片刻，然后拾步上山，一步步踏着积雪，他没用灵力，从天亮走到几乎天黑。
到达山顶的神庙，巫祝已经等在庙外，道，女娲召见。
欧阳少恭这一刻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喜是悲，他知道女娲会察觉到他的气息，但当真不能肯定，女娲是否愿意见他一面。
上次进入幽都已是四年之前，幽都依旧，忘川依旧，欧阳少恭仍旧在忘川下驻足，仰首长望，巫祝并未催促他，或许他已经习惯来到幽都的寥寥外人皆执着于这条贯通生死的闪闪河流。
进入娲皇殿，欧阳少恭便见到了女娲附身的灵女，站在祭坛正中，身后是巨大的女娲半身石像，注视着他，幽幽叹息：“太子长琴，是你……”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作辑行礼：“女娲娘娘。”
女娲喃喃道：“你果然……是用了那渡魂之术。不断残害他人性命，以此求生……”
欧阳少恭负手而立，如玉如仙的面容上一派淡然：“天道可以用天灾杀人，天命可以用人祸杀人，为何我便不可杀人？”
女娲脸上泛出悲悯之色：“若光听你这话，当可斥上一句冥顽不灵，可观你命中，因果纠缠的业力何等雄浑，不仅有怨念、憎恨，亦有庞大的感激与善意，可见你救人无数。”
欧阳少恭得到赞许，神色反而冷了些：“这么多年，我行医施药，救灾防疫，预告劫数，的确救人无数，可我救人，并不是为了收获感激，也不是为了行善，只是我想试试，这天道要杀的凡人，能否被我所救，这天道定下的走向，能否为我所改！”
女娲摇摇头：“无论你初衷为何，终究立下大功德，因你得生之人无数，你所杀之人却也无辜，”神仙无情，太子长琴如此，她亦如此，为救他人，牺牲自己子民，令他们永不见阳光，世世代代活在无垠的幽暗之中。欧阳少恭活着能救人无数，终究靠杀生而活，女娲数千年的困惑再度涌现，惘然叹息，“杀一人救万人，是对是错……”
欧阳少恭唇角泛起一丝讥笑，答非所问道：“最初几次渡魂，我浑浑噩噩，只为一缕求生本能，甚至不知我为何人，所求何物，数次之后才渐渐恢复神智，此后却是为了不甘，天命要我寡亲缘情缘，永世孤寂，我偏偏要找到不会变更、不会背叛的感情，纵使这是逆天行事……”
欧阳少恭直视着女神的眼睛：“我斗胆一问，敢问娘娘，太子长琴所犯之过错，当真活该命主孤煞，生生世世皆为孤独之命？”
女娲默然道：“……当年我一直在等太子长琴来问，然而直到他原身被毁，前往投胎，他都未曾来问我，如今你来问我，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你。”
凝视这个满怀不屈的半仙，女娲问道：“你只得一半魂魄，我该视你为太子长琴吗？”
欧阳少恭洒然道：“天地二魂主记忆，视我为太子长琴未尝不可，只是前尘已去，天庭上的抚琴仙人终究不再，在下今世名为欧阳少恭，还请娘娘视我为欧阳少恭吧。”
女娲颔首：“如此也好，欧阳少恭，婆婆说你说曾经来过一次，为何我不曾察觉你的魂魄气息？”
欧阳少恭使出千里户庭囊中缩影之术，从空气中取出一物。
女娲讶然道：“烛龙之鳞？你怎会有此至宝？”
欧阳少恭道：“此乃家岳自龙穴中所得，传予少恭。”
女娲微微欣然：“你岳父莫非是东海龙王之子执渊？多年来他音讯泯然，竟然已成亲生女，想不到你有此奇缘，看来天道终究不曾绝你生路。”
欧阳少恭却阴测测道：“我若有生路，是执渊大人襄助，是我自己挣得，却绝不是天道予我！”
女娲沉默片刻，道：“方才那个问题，你可曾问过执渊？”
一百余年前的那一刻还历历在目，欧阳少恭平静道：“家岳回答：非战之罪。”
女娲叹道：“这也是我能给你的答案。”
欧阳少恭很轻地叹了口气。
或许他就是在等待，有掌管命数者承认，这数千载所有痛苦绝望，并不是他理当经受。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忘川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