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忽然而已》林之书

35、共朝暮

　　这回欧阳少恭和白尧姝一道起床，欧阳少恭就给白尧姝梳了发。按说白尧姝该梳已婚女子的发髻，不过白尧姝不喜欢把头发全盘起来，嫌都堆在头上太沉，桃花源里没人会管，所以她多半还是梳未婚少女的发式。
　　早膳过后，欧阳少恭带白尧姝看他昨天种下的药植，教她一株株辨认，两人正在药田里，有客来访，却是白玉京的一对姐妹和蓬莱族的几个孩子来约白尧姝一起上山去玩。
　　其实白尧姝再喜欢巽芳，巽芳一个人能占去她多少时间，弄到让有笙觉得受冷落了吃醋，是因为她和整个蓬莱族关系都很好。
　　蓬莱族当初突遭大难，为保传承，许多老人自愿留下，给年轻族人多一分逃离的希望，加上初到外界的不适，如今蓬莱遗族基本都是年轻人和孩子。虽然以蓬莱人的寿龄，这几个孩子看着和白尧姝年龄差不多，实际年龄也差不多。
　　他们结伴来时没考虑到欧阳少恭，因为白尧姝成天就是玩，什么时候约她都不会没空。
　　不过见他在府上，蓬莱族的孩子围过来又崇敬又亲热地问好，这几个少年男女欧阳少恭在东海小镇都认识，反而是白玉京的玉虞玉虚姐妹，是他渡魂到欧阳家后才出生，跟他不太熟悉。
　　哪怕他明知这里除了玉虞玉虚之外没有真正的孩子，看这一帮外貌皆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嘻嘻哈哈，仍不禁有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之感。
　　欧阳少恭这一世的年纪不过二十有一，只是看这一帮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终究没提出同去。

　　既然白尧姝出门，欧阳少恭独自在家，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去药房开炉试上几种药材搭配。
　　桃花源里丹房极其详备，这几炉丹药也称不上难，欧阳少恭用不着时时在旁边守着，随后去了书库，整理带回来的书册，录入在外所见疑难杂症和药方。
　　以前他送回来的书册，陈付梓都已经整理归档，欧阳少恭需要做的并不多，放星团出来磨墨，一面装订药方，一面挑选出不涉及仙灵之力的抄下副本，预备送到旻天门。
　　抄到一张药酒方子，欧阳少恭念及尹千觞说要学酿酒，不由抿唇一笑，他初到桃花源，抄书静心，记得抄到过酿酒之法，便去找出来，打算一道寄给尹千觞。
　　技法类的书欧阳少恭不怎么读，书架却不像久无人翻阅的样子，欧阳少恭粗略翻检，见到绣花、工笔、着色类的书上都有白尧姝盖的印。
　　他给白尧姝刻过两枚印章，一枚是桃源少主，一枚是琴音永授。
　　欧阳少恭略觉兴味，技法类的书上印的都是桃源少主，他发现的几本诗集，印的是琴音永授。
　　文香冢的诗集。

　　他虽然没见过活的文家小姐，但得到部分文家小姐的记忆，又读过她留下的诗作文稿，实在遗憾。
　　巽芳即使聪慧，所思所见仍旧局限于一岛一族，文家小姐是放眼可望天下，回首可见青史之人。
　　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她一样都没少学，一样都不输男儿，幼时她觉得长大就好，羡慕那些可以出门游玩的女子妇人，等她长大了可以穿着胡服男装出门去，亲眼所见却让她一点点心灰意冷。
　　相较于前朝，本朝对女子宽容不少，可仍旧有诗云，为人莫作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文家小姐是极刚烈的性子，想争还是争不过，硬生生把自己逼死了。
　　他渡魂之后，假言出家清修，拜别生身父母，回了桃花源，这一世再未踏出半步，但用香冢居士这个字号另作了不少诗词杂文。
　　世人皆称女诗仙——哪怕无数男儿拜服，尊文香冢为诗仙，前面毕竟还是要加个女字，这便是凡间男人的傲慢，亦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最后的底线。
　　他终究已经成亲，女子之身有许多不便之处，欧阳夫妇到旻天门求医是，腹中胎儿极其脆弱，与他神魂其实不算很契合，总归是个男性，将就也罢。

　　欧阳少恭对于世人称颂并不在意，亦不认为几分文采有什么可自得，因此没怎么提过，甚至他记得自己应当没在白尧姝面前吟过诗。
　　白尧姝读的诗词不多，她幼时白执渊夫妇皆以为她活不成，后来又知道她不能离开桃花源，生怕她读多了诗词，向往青山秀水，向往男女情缘。若说白尧姝心为明镜台，白执渊夫妇堪当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后来欧阳少恭也不鼓励白尧姝读书，只是没拦着她读什么，白尧姝似乎已经养成习惯，对阅读没多少兴趣。
　　白尧姝对诗词的理解应当停留在曲上，他们唱过诗，填过词，对白尧姝而言，这些长短句都是乐曲的附庸。
　　她什么时候、为什么突然兴起来读诗？
　　欧阳少恭每次渡魂换个身体，也都换个名字，对寿命悠久的妖、仙未免太频繁，桃花源里绝少有人叫他名字，受过白执渊大恩的都称他公子或姑爷，白执渊旧友称他小友，他亲自引入的后来者称他先生。
　　白尧姝应当都不知道他那一世名讳文香冢，偏生就取中这几本诗集。
　　欧阳少恭猜测着白尧姝的心态，几乎当做一个有趣的游戏来做，白尧姝看起来仿佛透明得一眼望得到底，然而越是与她长长久久地相处，她越是总能给人惊喜。
　　想着白尧姝，她便到了，不知不觉欧阳少恭已在书库消磨大半日，白尧姝从山上回来，拎着点心茶水到书库寻他。
　　见欧阳少恭坐在桌前，白尧姝把食盒放下，坐到欧阳少恭身边，她刚从山上回来，沐浴更衣过，满身清新水汽中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野生花瓜的山木气息，欧阳少恭问道：“你们今天是祸害花瓜去了？”
　　白尧姝显然玩得高兴，脸颊还带着红扑扑的晕痕，斟茶道：“嗯，这是野菊花泡的茶，野山楂做的山楂糯米糕，还有野苹果，晚上云昧做苹果粥。”
　　欧阳少恭尝了一块糕点，道：“你亲手做的？”
　　白尧姝道：“是我做的。”
　　欧阳少恭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还练习了厨艺？”
　　白尧姝想了想做点心算不算练厨艺，然后摇头：“下厨不好玩，做点心好玩多了。”
　　欧阳少恭听得好笑，白尧姝与其说是做点心，不如说在捏面人，每次都耐心把糕点外形整治得精巧无比，上次欧阳少恭离开桃花源，她做了一盘子浅橙与白色相间的桂花糕，个个都是栩栩如生的欧阳少恭模样。
　　白尧姝斟完茶，先捧起来喝了一口，感觉不错，端着茶碗喂欧阳少恭，欧阳少恭就着她的手喝完，指指桌上的诗集，问道：“怎么想起来读诗？”
　　白尧姝看了眼摊开的诗集，道：“这是夫君写的诗呀。”
　　她顾盼生辉，神色中有些许天真得意：“我还找有笙教我唱。”
　　就是爱屋及乌，如此而已。
　　欧阳少恭再问：“尧姝怎么知道的？”
　　“一看就知道，”白尧姝轻轻松松地说，“跟夫君作的曲子一样。”
　　她总能透过表象，一眼看到最本质的东西，不止是灵魂。
　　欧阳少恭揽她入怀，低头去吻她的眼睛。
　　有时候，当欧阳少恭的唇停留在白尧姝的肌肤上，他会想把白尧姝吃下去，他想剖开看看白尧姝的内里究竟和他遇见过的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她就能这样好、这样好，然后披着她的血，把她吃下去，融为一体，永远不分离。
　　他以前总用这样可笑的心思去揣测凡人，明知血肉太浅薄，可魂魄之事又太飘渺。
　　如今他手中正拥着一个纯净无暇的魂魄，完全地属他所有。

　　白尧姝把绵石捧出来，逗着星团玩了半响，见星团被她分心，耽误了手上磨墨，就留下星团，去厨房寻云昧玩了。
　　欧阳少恭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不忙着走，独自在书库，催动烛龙之鳞，让周身景象溯回。
　　青光闪动中，他看白尧姝来书库，她穿了身双层刺绣妃色曲裾，外面披着男式的冬装外衫，淡红底色，上面绣着白梅，欧阳少恭一看便知道是白尧姝给他绣的那套四时衣裳中的一件。
　　白尧姝一开始应该是来找绣艺类的书，偶然翻到一本文香冢的诗集，看了两页，就放下原本取的绣花图册，转而一本本地翻开诗集。欧阳少恭并未单独存放自己的诗作，而是和许多诗词歌赋放在一处，白尧姝准确地将文香冢的诗集都挑出来，捧着几本书到桌前去，一首一首地读。
　　她以前当真读书不多，涉及到什么典故往往不懂，就再去书架前翻别的书。
　　烛龙之鳞显现的过去里，欧阳少恭就坐在一旁，看着白尧姝一页页地读诗，她戴了一对石榴子石耳坠，一长串晶莹剔透的石榴垂在她颊边，随着她翻看书页而晃动。
　　第二次她便抱了琴来，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拨弦，编完一支曲子，提笔记下。如今时移世换，外间通用的是楷书，她写的还是小篆，圆匀秀美。
　　白尧姝的书法是好好练过的，白执渊看来，书可以少读，字一定要写得端正，白执渊教过，欧阳少恭也教过，终究她自己练得多，自成一派。
　　有时弹着弹着，她便会露出笑意，神色|欲语还休，仿佛她想要弹琴与之的人就坐在身畔，她含羞又自矜，不肯先开口。
　　欧阳少恭知道白尧姝和他的感受是一样的，他们总是在一起，无论咫尺、天涯，心里念着对方，他们始终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那句诗是白居易的，其实也是晚唐，所以把作者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