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共朝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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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少恭本以为有笙是一时之气，岂料到了中午，有笙端上午餐，仍旧是板着脸摔在他面前。欧阳少恭颇不习惯，和白尧姝成亲后，有笙再没有对他这么横眉竖眼过。
对此云昧淡淡道：“等她自行气消便是，先管好你自己。”
欧阳少恭略感歉意，他只告诉云昧自己命不久矣，的确让云昧背负莫大压力。
云昧是地仙，本不该对生死如此执着，因他寿限屡屡失态，终究是为了疼爱尧姝，只是云昧不如有笙外露而已。
白天欧阳少恭的时间都花在药田中，处理那些带回来的药材和种子，云昧帮他把一些种子和幼苗种下，欧阳少恭一边告诉她自己在各地女娲族中所得，一边同她探讨，分析整理这些法术对他的助益。
当初告知云昧危机，他和云昧衡量推敲，姑且定下两种方法，炼制丹药补充魂魄之力，或者炼制能暂代缺失魂魄位置的事物。
他所缺者，一为魂，二为魄。
后者当初他们就想到了方法，从天地间攥取散佚的魄，洗去属性，将之还原为纯净的魄力。
生灵的元神由三魂七魄聚合而成，命魂主轮回，天地魂主记忆，七魄主感情，一说为和、义、智、德、力、气、恶，一说为喜、怒、哀、惧、爱、恶、欲。
人死之后，七魄散于天地，三魂前往忘川，天地二魂沉入河中洗去附带的记忆，命魂随忘川而流，途中会携带新的天地二魂，再入人世，便是重新投胎，三魂归位，婴儿才算有神智，新生儿脱离母体诞生，七魄便受召而来，投入身躯，与三魂融合。
凡人若是七魄缺失，会对性格造成很大影响，欧阳少恭哪怕仙籍被削，元神仍旧是仙灵之体，倒是不惧。
天地间充斥着无主的魄，用镇魂鼎便可轻易扑捉淬炼。
魂力便难办了，七魄之间可以互通有无，三魂却不然，命魂独一无二。
欧阳少恭云游之中不断思索，加上女娲族法术的启发，最终决定将两种方法合二为一，提出提炼荒魂。
命魂在轮回中耗尽魂力，会化为荒魂，但既然没有化为虚无不复存在，可见荒魂之中仍旧存留着什么，或许便是区别于天地二魂的东西。
巫胎那门用来寻找转世灵童的法术，针对命魂而发，欧阳少恭稍加改进，便可以用在此处。
随后将散乱的魂、魄凝聚，是从蓬莱所得。
云昧道：“蓬莱人的魂魄比常人更雄浑？”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平铺直叙。欧阳少恭道：“云昧也看出来了？”云昧点点头：“无需抽取魂魄，从他们日常施展灵力的痕迹中就能看出一二。”
欧阳少恭抚掌：“正是如此。”
除去寿命，蓬莱人的体质并不比凡人优越，然而可以负担起超过数倍的魂魄之力，乃因魂魄构成与凡人不同，探明这点用不着杀人取魂，只要对巽芳道明，想必她会同意配合仔细探查。
而令魂魄与身体相合，便要靠从巫抵处学来的改版降神灵术。
云昧从头到尾思量一番，评鉴道：“胆大妄为，奇思妙想。看似可行，你想好炼魂的药方了吗？”
欧阳少恭道：“魂魄便是主材，药物都是辅助，不足为虑，唯一可虑的是调和之物，这世间躯体之外唯一有形的承载魂魄之物，便是……”
“忘川，”云昧挑起眉，“你想用忘川水。”
欧阳少恭含笑点头。
云昧叹了口气，对他的大胆与不拘一格真心服气。
镇魂鼎被他拿来当丹炉，通灵神术被他拿来炼丹，荒魂和忘川水拿来入药，当真是想人所不能想。
一缕忧思却蕴绕心头不能释怀，云昧道：“到现在你才算有了想法，接下来你得推演法术，试验药方，哪一件都不简单，你……来得及吗？”
欧阳少恭神色悠然：“若我不能在魂魄之力耗尽前炼制成功，那就是天命如此，”他唇角一勾，冷声道：“可惜我命由我不由天！”
云昧默然片刻，舌尖的那句话终究没有吐出来：若你经过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最终发现这个法子根本不行呢？
欧阳少恭岂能不知她所想，但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哪怕他取回焚寂中另外一半魂魄，那些推演改进仍不可少，从来都是破坏容易修复难，剑灵跳出轮回，亦非往生，难道是他想取就能取回来的。
欧阳少恭身上发生的事和打算做的事，白尧姝都一无所知，快快活活地玩了一天，用过晚膳，她问道：“夫君，你想我去绣花，还是陪你玩呢？”
欧阳少恭见白尧姝问得认真，柔和道：“绣花弹琴还是旁的什么，都随尧姝高兴，若是你还想放风筝，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白尧姝很轻易地高兴起来：“那来弹琴，夫君看我进益没有。”她此时已经想起欧阳少恭是外出归来，但具体离开多久她没什么印象。
白尧姝话出口，有笙就去给她搬琴案，欧阳少恭抬手欲施术取出自己的琴，想想却撤了灵力。
欧阳少恭手中有两张琴，一张号钟，为东海龙宫所藏，琴音过哀，他不大愿意在白尧姝面前弹，一张太古遗音，白执渊知晓他身份后特地请人为他所制，欧阳少恭平日随身所携便是它。
但在桃花源，欧阳少恭通常喜爱用白尧姝手中他所赠那一张琴，琴名仙隐芳踪。
白尧姝先弹了一段归乡之梦，亦是欧阳少恭为她做的曲子，欧阳少恭道：“尧姝弹的还是一样好。”
她从未外出体会世情、磨练心境，纵然在桃花源日复一日地练琴技，曲中意境到底难以提升，然而高屋建瓴，打一开始便已跳出红尘之外，没有那些凡世中人心上所蒙的尘埃。
她弹的琴，让他想起榣山上还是太子长琴的自己。
从无生死之忧，未尝经历六欲七情八苦，所奏的琴音柔和淡漠，无情而有情，多情而薄情。
欧阳少恭拈了一缕她的头发，笑盈盈道：“尧姝想听我弹琴，还是来玩别的？”
他和白尧姝做了两百年夫妻，对她知之甚深，何况白尧姝所思所想都在脸上，一看即知。
白尧姝雀跃地道：“夫君来跳舞吧。”
欧阳少恭多少有所预料，仍旧问道：“怎么想起这个？”
白尧姝道：“巽芳跳舞很好看。”顿了顿，她补充，“没有夫君跳的好。”
以欧阳少恭的眼光看来，巽芳之舞在技艺的确不算出众，要知道他看过的舞通常只有两种，祭奠献神、皇宫献艺。在世人眼前露面之前，皆是经过千锤百炼、精益求精。
然而巽芳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天赋，能够极于情，更能让观舞者领略她的情，若她欢心，她的舞便欢喜动人，若她苦痛，她的舞便悲苦恸人。
欧阳少恭问：“你何时看的巽芳姐跳舞呢？”
叫白尧姝答某月某年，她是答不上来的，只能以事件为标志：“因为有笙唱了歌。”
那么想必有笙还没有因为巽芳抢走尧姝的注意力赌气不快，应当是蓬莱遗民刚搬到桃花源不久，族人得以安置，巽芳终于安心，那样的舞该很美才是。
白尧姝一提，欧阳少恭便知道了：“你想舞的曲子是桃源久住？”
白尧姝不说话，伸手拨了几个弦，眼睛清亮地看着他。欧阳少恭听得出来，他从前教她弹琴谱曲，她用这张仙隐芳踪所作的第一首琴曲，便是桃源久住。
欧阳少恭禁不住微笑，不管尧姝喜欢有笙还是喜欢巽芳，最喜欢的始终是他。
他往前倾身，隔着琴案吻了一下妻子，站起身的同时，足尖一点，飘到院子中心，白尧姝琴音一起，他挥袖起舞。
安身于桃花源之后，他第一次跳舞，是作为衡秋水主持祭天的祭舞，但那都是在长安，白尧姝未曾看过。
她所见的是旁人未曾得见的，作为文香冢跳的舞。
衡秋水之后那一世，中途变故，他立刻得更换身体，时昊匆匆占卜，附近合适的对象只有文家小姐一个，索性他并非第一次渡魂成女身，并不抗拒。
文家小姐已经病骨支离，药石罔效。心病难医，当世旻天门最好的大夫也救不了她。陈付梓于闺房病榻前道明来意，她答应的很轻易，只是要求往后不要用她的名字。
当时他已经神志不清，并没和文家小姐谋面，渡魂之后才见到文家小姐写的一首绝命诗。
他方渡魂完毕，感情思绪仍旧受到文家小姐记忆影响，取中末尾二字为名。
刚被送回桃花源，他穿的是尧姝的衣裳，云昧为他置办衣饰，还特地问他要男装女装。他言道既然已经渡魂成女身，何必欲盖拟彰，因此那一世都是做女子打扮。
不过云昧体贴细致，准备的款式都比较轻松简便，有笙插了一手，拿给他些宫装，皆是绮丽华贵。他一开始还当有笙存心作弄他，随后却意识到，这些衣裳对于有笙意义特殊。
直接问有笙，他怕触及伤心事，便用烛龙之鳞查看，才发现那些衣裙便是有笙族裔羽毛做的衣裳，有笙夺回后，没舍得焚去，又睹物思人，只好那么收着，直到他以女子的身份回来，有笙取出来给他穿。
他穿了那样一身衣裳，索性问白尧姝想不想看霓裳羽衣舞。
不知道是百年还是千载之前，他爱过一个擅长跳这支舞的女子，依稀记得曾有浓情蜜意的好时光，可惜结局都差不多。
如今他已经忘了那个女子的名字和样貌，刻碑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刻，这块无用的记忆碎片却一直存留下来。
直至合着尧姝所奏的琴曲而舞，他第一次感到过去记忆中的黯淡沉郁之色一丝丝褪去，变得鲜亮柔馨。
那一世他和白尧姝夫妻间之趣最多的就是舞乐之事，还一起编写了很多舞谱。
白尧姝已经和夫君弹琴跳舞许多次了，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夫君以男子的身份跳舞，他的舞不像战舞剑舞那样刚且锐，亦不像旋舞袖舞那样柔且媚，而是冲淡自然，每一个动作都踏着乐曲的韵律，白尧姝自己想来，都不知道该说“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好，还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好。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共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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