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 1 黑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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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暂的战士生涯中，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两个关系不错的伙伴。尽管生离死别早已司空见惯，但并不妨碍感情这种难以用只言片语概而论之的东西产生。
现任No.39约瑟夫就是卢修尔从训练生时代便认识的好友。虽然开始出任务过后二人的联系渐少，但是交情并没有随着距离的渐远而变淡，No.39是剑术世家的子弟，如果不是妖力的限制，以他的战斗技巧，并不应该屈居卢修尔之下。
卢修尔还记得那是个天气格外好的下午，刚刚结束对自己辖区委托的任务，他正在一块石板上闭目养神——与大多数战士不同，卢修尔总喜欢在闲暇时待在一个地方，或坐或躺，甚至于靠在树边对着天穹行云发呆。
“No.36。”阴影中步出的联系人开口。
卢修尔有些懒散地坐起身：“卡提斯先生？”
周身都包裹在黑色衣装里的卡提斯没有理会这句颇含怪异腔调的称呼，径自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件递到卢修尔面前，漆黑的信封在熙日下富含着森冷的不祥气息。
卢修尔脸上的懒洋洋倏然退去。
“……黑函？”连声音都带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冷凝以及隐藏其下的紧绷。
“嗯。”卡提斯点头，黑色兜帽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卢修尔将黑函拿在手中——熟悉的纹样。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连带着今天的日头也变得冰冷了。那种冰冷从自己尚自坐着的石板上传来，从肌肤表层，蔓延到四肢百骸。
冰水浇下，于是整个人都像刚从冰块里爬出似的，冻得麻木。
“……约瑟夫。”卢修尔闭眼，好友的音容笑貌走马灯般从眼前闪过。
你已经……到了极限了吗？
卡提斯说：“虽然No.39的辖区不远，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快一些会比较好。”
卢修尔从石板上跳下，纷乱的金发下，一双银眼刀锋般锃亮：“我知道。”
语毕径自转身，徒留原地的卡提斯耸肩道：“连失陪了卡提斯先生这句话……都忘了？”
卢修尔以前所未见的速度朝前方奔走，他虽不长于战斗，但所有有关生存类的技能都明显比这个排位的战士高出不少。很久之前，约瑟夫甚至还取笑过他：你这个称号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太符合实际了。你这模样的不适合当战士，简直逃跑技能点满啊？
那时候他只是垂首说：他只是想活下去。
只是想活下去。
然后约瑟夫说：傻话，你以为有人想死吗？哥哥还想等打完妖魔娶一屋子的老婆呢。
后来自己又说了什么，卢修尔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天月亮特别明亮，于是照得旁边约瑟夫的侧脸轮廓也格外柔和。但现在，说着不想死的约瑟夫，也给自己发出了黑函吗。
熟悉的锐痛席卷心脏，恍惚间卢修尔又看到了那片欧石楠，离约定的山丘，也益发近了。
荒芜的地面，迈过针叶林的尽头，连根草也见不着。光裸的地表石块突起，远处一方怪石后，照出抹人影。
日头高升阴影绵长，卢修尔已经感觉到了那股不受限制的狂放妖气。
——真的是，极限了。
约瑟夫双手抱胸：“哟，小凤凰，好久不见。”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上努力绽放出来的笑容，卢修尔愣了片刻才开口：“好久不见，约瑟夫。”
声音比平时说话更加平板，平板到，僵硬。
仿佛老旧的机械，在经年累月的劳作后，渐渐失去动力只能以惯性运转。
小凤凰是约瑟夫对自己取的绰号，他说那是种不死鸟，就算浴火也能重生，与自己这个所谓不死的称呼相得益彰。
约瑟夫总是有讲不完的神话故事，他会说能载人上天的机器，会说能千里传音的道具，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发明以及没有妖魔的和平世界。
就像他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一样。
“你……”
“如你所见，我已经到极限了。”事不关己地耸耸肩，约瑟夫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一起去野餐般语气平淡。
“……”这样的平淡使得卢修尔有些被激怒，银色的眼底暗流汹涌，他维持着面上表情的毫无波澜，但垂在身侧青筋暴起的双拳却泄露了内心的情感。
约瑟夫显然注意到了这些，他突然迈步朝卢修尔走近，边开口：“说了很多次了，把这些东西压抑下去会得抑郁症的，或者这种压抑让你觉得你很成熟，很有成就感？”
“……”
约瑟夫站在卢修尔面前，两双银眸相对：“我不是说了吗，死亡不一定是归于永久的安宁。如果有缘，咱们指不定还能在哪个地方相遇。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不是你我能够掌控的，卢修尔，每一次离别，都是在为下一次的邂逅做铺垫。”
卢修尔咬唇，对方流泻出来的妖力越来越多，他看着强自压抑着对自己微笑的好友，如鲠在喉。头一次这么恨自己的不擅言谈，他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只是到了嘴边，又如同棉花似的，上不去，也落不下。
约瑟夫突然展臂抱住了卢修尔，比之被抱人略矮的身高，约瑟夫做出这个动作明显有些吃力。他踮脚摸了摸对方的头，低语：“好了，到说再见的时候了，小凤凰你动作可要快点，哥哥最怕的就是痛了。”
卢修尔咬牙，在感受到对方青筋暴起时终于拔出了身后的大剑。
旭日流金，天边云幔若织，远处的针叶林，近处的地表，凹凸不平的地面却像骤然长出无数藤蔓，而前方是沼泽，自己站在沼泽边，双腿被藤蔓笼罩。
约瑟夫尚且保持着拥抱的动作，连跌落脚边的头颅上的笑也依然安静宁谧。
他恍然不是死去，只是以另一个方式睡觉罢了。
卢修尔呆呆地看着溅落在手边的猩红，湿热的液体从手上流下，从脖颈流下，最后定格在手里沾满血迹的大剑上。
“哐啷”。
大剑落地，约瑟夫的身体随着依靠人的颤抖轰然倒下，卢修尔半跪在地上，纷乱的情感底下是压抑的理智——
小心组织，男性战士，都是失败品。
那是约瑟夫留给自己的，最后的话语。
大张着的双眼因为长时间的动作而显得酸涩，然而里面那种宣告悲伤的液体，却像被某种奇怪的约束阻隔了般，怎么也无法从眼眶中跌落。
“……约瑟夫。”喑哑的声音带着几许不为人知的抖颤。
他终是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约瑟夫的头颅与身体并排放在一起，最后，用近乎虔诚的姿势，一口咬住了约瑟夫的手臂。血肉撕扯的感觉从牙齿缝传入心底，那种属于鲜血的腥甜却像某种怪乎寻常的秘药般使骚乱的情感逐渐归于平淡。然后他将肉连着血咽下，再从自己的手上割下一块与方才大小等同的肉放于约瑟夫手上，最后再用撕下的衣物把对方的头颅并伤口固定在一起。
半沉的斜阳映衬着卢修尔的面部轮廓，他表情肃穆地将约瑟夫平放在地上，然后开始用对方的大剑一下一下地挖着，及至挖好的坑终于能够融入一人的大小时，他才将约瑟夫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接着又像想到什么，卢修尔把约瑟夫放到一侧，自己率先躺进那个穴洞，等到确认好大小，才从洞中爬出把好友的身体轻轻放入内里。
暮色四合，渐沉的天色背后是淡薄的金黄。
那种金黄落在约瑟夫的面上，微笑一如生前。
卢修尔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看了对方许久，然后极缓地将方才挖出来的土砾填回，等到终于要把那张脸掩埋住的时候，银眼里压抑的情感终于像找到了什么宣泄的出口，然而那出口极小，甚至在奔腾出来的情感要满溢的时候他也只是动了动唇：
“晚安。约瑟夫。”
土砾终究掩埋了那张依旧年轻的面庞，天已经彻底黑沉下来，银月高悬，清辉洒下，蹲在坟墓边的身体笔直而寥落。
卢修尔拿起大剑，正待插在墓穴上时却像想起什么，转手把刚才染血的那把插了上去。
他抚摸着另一把大剑上属于约瑟夫的纹样，唇齿间的腥甜似乎不曾散去：
“我们一起活下去吧，约瑟夫。”
他这样说着，用某种近乎释然的冰凉语调。
然后，决然转身。
针叶林里显出黑衣联络人卡提斯的身形：“去的可真久啊，No.36。”
“……”
“我还以为，你死在No.39的手下了呢。”卡提斯说。
卢修尔看着从密密匝匝的叶片里散落下来的月华，神色冰冷如初：“我不会死的。”
“哦？”
卢修尔定定地看着前方，仿佛透过面前的影像，看到了极遥远的什么。
他宛若宣誓般一字一顿道：
“我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活下去。”
语毕，也不管兀自站在身后的卡提斯，只低声道：“那么，失陪了，卡提斯先生。”
身后的男人望着远去的人影，兜帽下的眼底深不可测：“不会死？那么我倒要看看，拥有‘不死’这个称号的你，No.36，是不是真的不会死。呵呵，真是个有意思的实验品，只可惜……”
后面的话音淹没在风中，只有晚风的味道里传来隐约可闻的森寒。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 1 黑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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