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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靡不有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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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道育的“无边佛法”如何厉害,太子虽然笃信,但也未曾见着,但很快朝廷中传来都是节节的好消息,倒使各方人心大振。
刘义隆带着微笑,在朝堂上听王玄谟慷慨陈词:“……拓跋焘擅杀谋臣崔浩及汉室大族,臣见江淮民心向背,已经是很明显的事了!而没有崔浩的兵策,拓跋焘也不过粗莽武夫而已!汝南郡的悬瓠,不过是几百人镇守的小城而已,自陛下谕下,太守陈宪秣马厉兵,抵御了魏虏十万大军!魏人尸首填壑,几乎积到城墙般高,然而就算他们爬着尸体登上我悬瓠的城墙,也抵挡不了英勇的国朝军卒!魏主佛狸,洋洋得意的所谓‘大军’,四十二日都无法破城,只能沮丧退兵。”
他带着一样洋洋得意的笑容,举笏道:“国威大扬!难道不是给北边汉室百姓们的一颗定心丸?”
更是给刘宋举朝一种仁义之师必胜的错觉。大家弹冠相庆,向上首坐着的皇帝表示祝贺。刘义隆看着太子刘劭,微笑道:“太子以为如何?”
刘劭恭敬地低头说:“还是父皇英明!”
刘义隆含笑说:“我们总要自强,别人才不敢小瞧我们。拓跋氏自以为吞并燕、凉,大败吐谷浑,马踏柔然,都是所向披靡,却不知我这里才是民心所向,才是上苍眷顾!既然开了一个好头,不妨乘胜追击,先拿下四镇,加强驻防,毋犯当日到彦之的旧毛病。”他目光灼灼,带着自信,看了看下面的诸人,开始商议行军的路线和所遣的将领。
一商议弄到很晚,但因着精神激越,刘义隆丝毫没有感觉困意,侍宦罗安在身后轻轻问道:“陛下是用羊车,还是直接驾临哪位娘娘的宫殿?”
刘义隆踌躇了一下,说:“去显阳殿潘妃那里吧。”
潘纫佩高高兴兴迎接了圣驾,服侍周全后在他身边娇痴了一会儿,才道:“听说近日陛下繁忙,是准备打仗了?”
刘义隆点点头说:“是啊。兴兵打仗,最是花费无穷,虽然这些年国库丰盈,但是要做长久打算,还是需得节省。后宫用度一向是你在管理,还是要拟个章程,削减妃嫔们和年幼皇子公主的开销,除却朝礼和祭祀之外,寻常衣物多用葛布,少用绢、绡,更不许滥用锦帛。谁要浪费,朕就要废她的位号。”
后宫里,眼皮子最浅的莫过于潘纫佩。削减用度,第一个吃不消的也就是她。可是如今她是后宫之首,皇帝这话吩咐哪能不应,所以,虽然勉强,还是赶紧地答应了下来。潘纫佩心里觉得懊恼,可又想到儿子刘濬,不由贴在刘义隆身上道:“听说,太子和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安排了事情,怎么没有我的虎头(刘濬小名)的差使?”
刘义隆道:“太子左卫领兵出征,太子自然也要协助镇守,也是给他学习。其他几个,各有封邑,自然守土有责——不是你一直说,让虎头学着朝中事务,不要那么快就去国么?现在在朝中各部,处置好后备的事务,不是也很重要么?”
潘纫佩语塞,想了想才又撒娇道:“好嘛,苦差事都是他,好活计都轮不到他!”
刘义隆不由有点烦,笑道:“你还想他有什么好事?就他那脑子,跟你似的愚蠢不堪,也只配在京都打打杂了。”
潘纫佩小脸气得通红,连在昏昏的灯光下都能够分明地看到。她扭扭身子,想再说什么,刘义隆望望窗外说:“别闹了。朕心里正烦着呢。刚刚说的削减宫中用度的事情我嘱咐过你了,回头好好办好。”然后来了绝情寡义的一句:“我走了。”
“陛下!”潘纫佩急了,咬咬嘴唇道,“妾错了行不行?”
刘义隆见她腮边泪光,想着她毕竟陪了自己多年,还是略有些不舍,回头笑道:“你错什么了?只是朕今天脑子里事多,没心情罢了。”他上前捏了捏潘纫佩的脸颊,用一贯的疼爱腔调低声道:“虎头安全地做个郡王,该是多么好?你怎么不明白呢?”
出了显阳殿,刘义隆还是皱了皱眉,罗安又上来不知趣地问:“陛下底下去哪一宫?”
刘义隆怔怔地盘算着,宫里千娇百媚的女娘极多,平日里图着养眼,也有几个让他耽于宫闱的。但看过、摸过、肌肤相贴,迷恋过一时,就很快丢脑后去了。此刻,心绪总归是烦乱的,想着那些嫔妃们,不是腻乎乎求着多多临幸,就是颇有自知之明地只求得些实惠,实在寡淡极了!
明知道最不适合的地方,偏偏这会儿最想过去。刘义隆道:“滋畹宫吧。”
罗安犹豫了一下,赔着笑脸劝谏道:“陛下今日心事重,还是找个善解语、会逗开心的吧?”
“朕的事不用你多管。”刘义隆冷冰冰来了句,坐上肩辇径直指了指滋畹宫的方向。
不出罗安所料,谢兰仪连一点笑容都吝啬,一脸不耐烦的神色,仿佛就欠问一句:“咦,陛下怎么又来了?”
可是刘义隆就是上赶着要看这张冷脸!
他打发了罗安出去,看着谢兰仪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身上的披帛,便也转过脸看那刚刚升上檐角的一勾新月。“月色真好!”他说。
谢兰仪瞥都没有瞥过去,任凭那月儿孤零零照着檐角的蹲兽,而是低着头道:“是。”
“朕心里有些烦乱,想找你聊聊。”
谢兰仪依然淡淡一个字:“是。”
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刘义隆心里有些不服,见她还在那里捻自己的披帛,他便伸手上去,抚了那丝帛两下,道:“又是梅花纹的?”然后,自然而然地向上伸手揽住了披帛盖住的肩膀。那肩膀顿时一僵,闪躲似的动了动。刘义隆越发揽得紧,且把人往室内带。
谢兰仪的步子有些踉跄,心中自然也气恼,知道他故意在招惹,却偏偏不发一词。到了寝卧,小宫女挑好灯烛,赶紧地退了出去。刘义隆却没有其他动作,反而放开手,静静地盘膝坐在榻上,对谢兰仪道:“坐在我对面。”
谢兰仪忖了忖,提了裙子按吩咐坐下,两人间隔不过一张食案的距离,可彼此那姿态,偏生让人都觉得他们相隔得好远。
“你怎么不问我,北伐后带不带得回兰修?”
谢兰仪抬起眼皮,看透般瞧着面前人,冷冷笑道:“因为妾知道,陛下只是哄妾而已。”
“怎么是哄呢?”
谢兰仪笑道:“哪有君王为一个别嫁的女子,打一场没把握胜利的大仗?就算是貌比西施,大约回国之后,也只有沉湖一条路可走吧?”
“我又不是勾践。”刘义隆淡淡说来,“你难道会妒忌自己的妹妹?”
“我又不是越王后。”谢兰仪毫不示弱,笑道,“一句没根由的话,老提,多没意思。尤其,都知道是句假话。”
刘义隆脸色沉了沉,但也没有反驳,半晌道:“你不懂。”他撇开视线,把这三个字重重地又吐了一遍:“你不懂!”
谢兰仪无声地整理着披在肩上的披帛,把一丝一缕都理顺了,才说:“妾也不想懂。陛下的主张,未必是天子重然诺,何苦在我这儿留个话柄?”
刘义隆道:“你自然不是痴人,每一句话都斟酌得好!之前宫里筵宴,送路淑媛随武陵王之藩,路淑媛满心不愿,而你满心艳羡,当着大家的面说:‘武陵地方好!桃源避秦,正在此处。不知我何时有此福命?’仗着她们都听不懂,以为我也不懂?就是说给我听的吧?”
谢兰仪冷笑道:“说又有何用?”
“是无用。”刘义隆凝眸看着她,语气陡然转折,“兰修归,我就放你同路惠男一样,随着儿子之藩,舒舒服服当王太妃!”
谢兰仪骤然抬起眸子看着面前丈夫。淑媛路惠男,不得恩宠已久,潘纫佩枕边吹风,让刘义隆趁着三皇子刘骏到自己封邑之际,把路惠男一并送了过去。这样如黥面般的“失宠”昭告,大约也只有谢兰仪会心生羡慕。
对面人的眼睛里,冷光闪烁,却令人看不透他说的是不是实话。旋即,他的条件也开出来了:“不过,事情要办到,总得先胜过拓跋焘。我寻思着,有些话,只有你能懂,将来有些事,也只有你能做。如今招呼打在前头,免得你日后怨我。”
谢兰仪只觉得心底里一脉冰凉,所谓的恩宠,所看到的他的温柔,根本一钱不值。她又为自己的纠结而感到好笑——难道,自己还在指望他的真心不成?从那一日,他醉中对着自己喊出“兰修”的名字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她平了平心思,撑起自己的尊严,淡淡笑道:“陛下实在是谬赞了妾的能耐!妾和妹妹不一样,从小不爱读史籍,更不爱读兵书,所好的,不过诗、礼和琴谱而已。陛下和我谈军政之事,无异于问道于盲。想要妾捐躯赴国难,妾愿意是愿意,但也没那个本事。妾刚刚胡说,还望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她态度自然,语言低调而实则尖刻,刘义隆更有了棋逢对手的快感。后宫其他女人,霎时被她衬得只是一堆粉骷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