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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心之所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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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答应了沉槿,但随着月陵城事务渐渐繁忙起来,简翦一直都没能够上山去,自然,也无法证明自己的猜测。
最近这几天,清晨推窗,便是一阵挟着细小雪粒的寒风飘进来。
秋去冬至。
她此时站在学舍离城最近的峰顶,恰好可以俯瞰整个月陵城,身边如意尘芬芳缭绕。城郭寒雾迷蒙,群山倚碧河绕玉带,如此景色,让在这里居住了多年的人,也不由升起陌生又熟悉的伤感。
“风光好……游人应在此间老,未老莫还乡……何处是吾乡?”
隐隐约约听见这样的诵读声从身后传来,心脏顿时有轻微的疼痛感,简翦慢慢露出苦涩的笑容。
“辰锦,你说,我要回哪里才是回家呢?”
“东昭王都,它是这个身体的故乡,但我没有办法完全属于那里。也许是太矫情了,明明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人,可是有些刻到魂魄里去了的东西不可能割舍……”
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辰锦默默的拥住她。
“没关系。”
这里的故乡也好,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故乡也好,都是同样。
同样有眷念和不舍,同样在那片土地停留过生活过,悲喜离合,无非都是在生命留下了印记,从此有牵挂惆怅。而像他这样甚至不属于人世的一缕残魂,那些回忆已经不再重要,对自己来说,能够抓住一分一毫这样的时光,都是好的。
“嗯。”简翦应了一声,身子斜倚在温暖的手臂中,习惯性的连思绪也慵懒起来,“你总说我太在意过去,固守现在而逃避不断变幻的将来……”声音渐渐低的让他听不清楚,“可我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会在我身边,假如有一天,你真的会变成空气那样不可离开但被人遗忘的话,会伤心吗?……不,我永远也不会那么对待你的,可是,当你知道为了让你复生我所做的一切……”
她突然惊讶的看到,城里某个进入城主府的熟悉身影,于是不由自主的挣开了辰锦的手,走到峰顶边沿去张望。
辰锦退了几步,突然空落下来的怀里,一种莫名的悲哀在慢慢滋生。
白衣翩翩的剑客大步走进城主府的大门。
两旁的侍卫认出了来人,赶紧往后面缩缩,免得被这位明显正在暴怒中,平时脾气就不太好的主给当成了出气筒。
“我已经到西琏那里去过了,那里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看到大厅里悠然负手而立的那个背影,辰谷笍情不自禁地就气不打一处来,“阁下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对不对?不然也不会叫我带上东西去。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果真如此?”低声呢喃了一句,风宛然才回身过来。
还想争辩几句的辰谷笍看清了他的容颜,有些赧然的闭上嘴,一肚子怨气也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她几乎要责怪自己了,月陵城城主一向名声极好,她不应该因为对方提前知道了西琏的状况,就无端端怀疑别人包藏祸心。
但是西琏……现在的情势太糟糕了,毕竟是自己生长的国度,任谁也不希望看到这样地方割据交战,十室九空,白骨遍野,没有一日安宁的混乱局面啊。
辰谷笍有些神不守舍的交了任务,默默牵马离开月陵城。
出门就可以看见的官道上,一名彩裳银坠的女子很不耐烦的骑着马遛达转圈,看到她之后一提缰绳就迎了上去。
“你终于出来了啊,这鬼天气,我快等的冻僵了,赶紧走吧。”
“没有人让你等。”恰是心情恶劣的时候,辰谷笍毫不客气的冲了出去,和那女子擦肩而过,“我们早就应该分道扬镳了。”
已经习惯这样的毒辣话语,她强忍住眼泪,驾马追了上去:“我说过的,你到哪里我也跟着去哪里,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那是你一厢情愿!”风中远远飘来这样的回答。
急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连马匹也缓下了脚步,她勒住绳子,怔怔看着一路烟尘远去,那人骑的是日行千里的良马,怎么可能追上?
已经来不及了。
南黎百韶的女儿家,说出去的话,是速度最快的飞鸟也追不上的,系出去的爱恋之情,是用最坚韧的藤蔓也拉不回来的,她喜欢一个人,那就无论是男是女,都一根筋的喜欢到底。
从石屋走出来,她就已经想到,中陆那么大,自己会不会遇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但没有想到,真的遇上了,会这样伤心,比被最毒的毒蛇咬中还要痛苦。
只是,在伤心之前,她已经被那个在危难时刻唯一一个伸出援手的人欺骗得把心全部交出去了。时时的甜蜜憧憬,同行时的说笑打斗,那人对自己任性的包容已经让她下定决心,要一辈子跟随了。
嗒、嗒、嗒……
“喂,你到底要不要跟上来?真慢!”马蹄的声音由远到近,白衣的剑客不耐烦的向她挥手。
华胭破涕为笑,脸颊上几滴泪水洒落,娇艳如同带露的桃花。
四国,除了本来就征战连连的北狄之外,尽数陷入混乱。
他原本就对大炎国的突然崛起心存疑虑,才会陆续遣人过去打探消息,而这些千头万绪的情报最终指向一个地方:东昭神庙。
月陵城依附于东昭,但自身却不属于君主管辖,而神庙也是如此。风宛然考虑了一夜,决定亲去西琏一趟。毕竟,好几任城主和西琏国都颇有交情,若他怀疑的东西是真的,有必要前去仔细查探一番。
动身之前,风宛然将简翦唤到山上。
“能够想到自行去图书馆寻找剑谱典籍,可见你心志已定,今日我便将这本剑谱上的剑法演示于你,依照此书循序渐进,你若能勤学不怠,他日定有成就。”
接过木盒,简翦心跳不可遏制的加快。
之前风宛然说过他要过很久才会回来,那么,沉槿的要求,到底要不要帮忙呢?
想到日后还需要和他打交道,她转眼就下了决定,但现在麻烦的是,没有香炉也没有火石,该怎么召唤他出来呢?
眼看风宛然执剑立定,简翦手里捏着那颗九和香已经捏出汗了。
剑光耀眼的在日下一绽。
简翦来不及多想,将香丸送入口中,顿时一股接近辛辣的浓香充斥口鼻,似乎要将人窒息,眼睛朦胧间看见晴朗的天上有雪花大朵大朵飘落下来,仰头,冰凉的感觉冲淡了将人淹没的难受感觉,然后自己就像是变成了空空荡荡的什么,大脑一阵阵嗡鸣。
好难过!
她看见雪中那袭青衣盘旋,银光交错,头颅像要裂开一样的痛,身体却动弹不得。她看见凝重如山岳的剑气,恢宏无伦的斩在虚飘飘的无数雪花之上,空中刹那间多了不尽的碎片,边缘整齐,但眼瞳被风吹过于是视野充满了光陆离奇的幻像,然后是一片黑暗。
心跳的声音……
砰砰!
砰砰!
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她透过他的眼睛去看,去听,去感受。
砰砰!
砰砰!
深至骨髓的悲伤和喜悦弥漫起来,至心底,至唇侧。那是能够把任何人粉碎的激越爱恋,在此终于展露出来,让还残留了一丝神志的简翦惊骇颤栗,难以抵抗。
雪下的越来越大了。
沉槿踏出一步,地面堆积的雪层发出嘎吱的声音,他低头,注视自己抬起的手腕,披覆刺绣锦缎的衣袖慢慢滑下,肌肤接触到寒气,立刻起了层鸡皮疙瘩,这样的变化让他有点惊奇,多看了两眼。
举步的时候感觉很沉重,看来,这个身体太纤弱了。沉槿摇摇头,这毕竟是女孩子的身体,让自己一点也不适应。
劈、刺、点。
放慢了的动作在雪中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使动圆转,剑如飞风。
撩、崩、截、抹。
挥洒纯熟,力透剑尖,空气爆出一连串的急响,附近雪花炸开,粉末崩散。拭去弹到脸上的雪珠,沉槿终于微微变色,好凌厉的力道,相隔十多米,还能够让现在附身的自己感觉疼痛。
穿、挑、提。
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人的面容,好熟悉,那种美到令人心生痛楚的眉目,像在哪里见过,但他的瞳中只有漫天的风雪剑气,清冽到了极点,无情无惑,让沉槿忍不住屏住呼吸,竭力排遣出那种莫名而来的浓重悲怨。
但是,还是想不起来,感觉越痛楚,就越是想不起来。
飒——
最后一式,是斩,只见他挥动间剑光点点,转眼身侧狂风暴雪一空,现出一道空白的轨迹延伸到无边无际的天空尽头。
收剑,敛势。
他蓦然惊觉,见到那个人缓缓在雪间走来,身后是大片耀眼的白,剑身湛亮,容光仿佛冰玉般夺人心神。
“你可全看清了?”
默默伸手,沉槿接过他递来的剑。
眼眸不可抑制的注视上去,恰好遇见风宛然望过来,神态空净明彻,微微带着温和的笑意,于是心底,有什么东西“咔嗒”一下碎裂,或者说萌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