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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习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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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远处看来,月陵城的后山绵延不止,连接着万里清朗无比的夜空。天际一轮极圆满的明月之下,光晕缭绕,那些丰茂的竹林潇潇簌簌地为山岭披上了青翠的华裳。偶尔有几处山峰顶上的空地,也被铺上了白石,修建出一座又一座临水观瀑的亭子,点缀在这样一派郁郁莽莽上,仿佛是精美的宝石装饰。
其中一处坐落在突兀岩石上,旁边就有无数从峭壁下来的涧水奔流,造势说不出的危悬的亭子里,已经在石桌上放了上好的茶具。白得透明的瓷杯口子上,水气袅袅,散发出一阵阵微带苦涩、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风宛然很是平和的坐在桌边,端起茶杯,仿佛没有看到另一边摆放的剑那样。
已经苦苦等了半天,不敢打破沉默的简翦不断偷眼看那把剑,又看看那个人。说起来,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被提出来在他身边跟随了几个月后,就变成了他的入门弟子,但是,她后悔啊!
“早知道,我就不该在那时说要学剑。见鬼,我一点也不想和人拎着兵器打打杀杀的,比较起来,还是运筹帷幄之中比较适合我的性格。”
“谁家的女主不是柔弱优雅,动不动就赏个花,比个美,玩玩宫斗,或者陷入什么阴谋让英雄救美一下,偏偏我要去辛辛苦苦学这些东西,难道我一不小心变成了武侠剧的热血主角?”
“好吧,不提穿越这档子破事,按照我又是鬼又是天书的经历和公主身份,怎么说,也是学法术的不二人选啊,想想看满天的火球吧,那该多华丽啊。”
“不过,这个世界有法术这回事吗?”
想到自己目前还对这个世界的武力方向一无所知,简翦垂头丧气的继续去数地面上的小草,开始研究它的叶子是单数还是双数,数到哪个数才可以从这种场面解放的奇妙问题。
不过,草叶子实在没有那个人的绝色容颜有吸引力,她也就时不时偷偷看看,权当观赏美景了。
又一次撞上那双清明得连迷蒙月光也无法掩盖的眼眸,简翦赶紧埋头,却终于听到一声轻笑。
“心浮气躁,思绪游移,你若真要学剑还得再等磨练之后才行。”
咦咦咦,那你大半夜的把我叫上来干嘛?简翦差点就讽刺了出来,又赶紧摆出一付恭恭敬敬的态度,只是措辞没有办法更客气一点:“学剑原本就是在磨练人心,我自知资质一般般,但如果就此罢手,不去接触剑技,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可能进步?”然后把剩下的“实践才是进步的唯一道路啊”这句话配口水咽下去。
莞尔一笑,风宛然没有在意她语气里的小小不敬,点头道:“你颖悟尚可,只是经历尚且不足,学剑之初,接触的不是剑。”
“而是法。”
一边转着“我又不是法律专业而且对当律师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奇怪念头,一边拼命思索古代法这个字的含义,差点累得头脑变成豆腐渣的简翦作顿悟状:“我明白的,学任何东西之前要先学理论基础、历史渊源、影响意义、法律法规……”
很不给面子的,风宛然手中茶杯抖了一下。
“所谓法,其实是剑的由来根源。”
明智地没有理会那番胡说八道,他平心静气的继续说下去。
“你现在需要记住,这天地万物,本质相同,剑技也是如此。而所谓剑技,其实就是一种借金器之利,灵智之变,变化之势,诛灭任何欲灭之物的方法。”
“凭借一己之力驾驭剑技不是容易的事,在此之前,须学法。”
“换而言之就是修行了。”莹白如玉的手指轻轻动了两下,甚至没有让人看清楚是怎么做到的,他手上的杯子就嗡的震荡了一声,化作一团白烟,无数的白瓷粉末落下来,却没有溅出一滴水。然后,雾气大作,茶叶也随之变成了碎屑,飘飘扬扬的散了一地,“修心练体,行止如一,到高深处便是如此,若连自己的力量也无法驾驭,谈何神兵利器呢?”
喂喂老师大人您这是在浪费上好的茶水浪费工匠们的心血浪费泡茶的人工还浪费了这样的美好时光美丽景色完全就是在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等等,不对!
浪费什么的都是扯淡,他堂堂一个城主还出不起那点钱吗?问题是刚才那段话,那是——赤裸裸的工具论啊!
简翦听得目瞪口呆,脑子里似乎有雷轰隆隆的响。似乎,她以前学过的东西,也不是那么没用嘛,至少人家城主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做人要坚持唯物主义发展观呢。
迷迷糊糊的回去之后,简翦还是没有明白,自己被叫上去到底是干嘛的,听完那段理论就滚下来了,难道那是入学……不,入门前的摸底测试?
窗外月色正好,辗转难眠。
她坐起来,几次犹豫,点燃熏香,一缕幽幽清气升起,随后那个身影极飘渺的立在了月下。
“法和修行,那都是些什么?”
沉默片刻,他原原本本回道:“那要从远古说起,你可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中州由来?”
“嗯,而且我现在已经知道,世界之前,曾有文明,他们抽取灵气凝结为神玉,镇守四方。后来毁灭的时候神玉重新塑造了这个世界,又被遗留下来的后裔、即第一任天帝制成天书,其余的散成如意和其它古怪的事物。平时,天上的四帝和地面四国各自为政,乱世有隐乱之王取代王朝自立。”
简沉槿点头:“是,此外还有神庙,那是上天设立的通道,用以庇佑黎民,监控君主。”
“世间有人携远古血脉,有大能,大智慧,将神玉所化世界的运行轨迹推算出来,命名为法,又有人根据此而演变出种种锻炼自己的门道,可引发肉身血脉和灵魂中的神玉能力,那就是修行。”
“所以……一切都依托在那个神玉上?” 简翦这样说出来,又自己反驳了一遍,“不对,神玉本来就是远古的世间灵气化成的,这……”
月下,他突然笑起来,发丝银湛俊容如画,令她一时恍惚似见到另一个更加温柔的人。
“没有答案。”
“从来没有人知道,我们这个世界是为何而存在,神玉,其实也不过是它的一部分而已。”
“如果要追究它出现的根源,也许,你记忆里那个名为‘道’的存在,才可以解释一二吧,杳杳冥冥,混混蒙蒙……这已经不是你我可以探讨的题目了。你是怎么想到问这个的?”
“你这样还不如不解说。”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简翦突然发现,说到剑技那一段时,他浑身微颤了起来,很是异常。
“我,明天可否随你上山?”
简翦只觉得不可思议,问道:“你不是一直和我一起……啊,难道你是要?”
“没错,我不得已……须借此躯壳一用。” 简沉槿黯淡的面孔上,唯独一双瞳子晶亮,仿佛有火焰燃烧,有种不祥的狂热。
“那样的话,我会错过很多东西的,你要教我。而且,请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唤作沉槿。”
同样是在这水下白沙一样的月色中,东昭神庙山间,有人从一条隐秘的崎岖石径走来。
“秋日那场战事,能够成此局面全然仰仗于你,轻尘实在是感谢不尽。”越轻尘仿佛是踏月迎来,整个人和原本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气韵清灵煦朗,萦绕绵长,令人完全无法注意到他形貌神态。
就好像,整座月下山林的精魄都凝聚在他一人身上。
但他面前的人反而后退一步。
“我就是个做杂活的工匠,当不起你这样夸。”与之前的随性截然不同,仲歧神情阴郁的看着他,“驱赶草原那些狼崽子攻打自己国家的土地,看起来,你得的好处不少,不但从那片禁地得到了那个东西,连血肉之躯都可以变换成这个模样,不枉你花了那么大力气。”
“哪里。”他浅浅的笑,顿时生机萌发。平白的,一股舒适清凉的感觉就涌到了对方身上,“偃师少族长可是对我有所不满?”
“哼!我有什么资格不满?当初出战,我家族时代欠了月陵城一个人情,所以才让我前去相助,但就因为你,我不得不放过拓拔族那支军队。到现在,好处我有份,便宜我有占,还能有什么资格不满!”
“人情?”
轻轻的挑起一边眉头,越轻尘笑得越发意味深长,而他身边环绕着的花草也吱吱呀呀生长起来,转眼开出香气浓郁的白花,碧叶摇动,看起来就和仙境一样。
“你不会以为,你们家族不过受月陵城一份地图指点,找到了现在居住的地方,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情吧?凡事有因有果,那是你们举族辛苦寻觅三百年所该得的,上天不过是假他们之手给出而已。何况,这份人情何必你来承担呢?”
“偃师族里那几个还活着的老人,他们……呵呵。”
“装神弄鬼,很有趣么?”一脚踩在花丛上,恶意的碾动两下,仲歧冷冰冰的俯视着他,“你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妖言惑众,扰乱大炎国,西琏的朝堂?真奇怪,西琏怎么会让你这种男人进去?就不怕自己女人统统被勾了魂,叛了国吗?”
越轻尘一句话让他奇迹般平静下来。
“别忘了你们现在正在使用的幻星泉……轻尘非是挟恩图报的人,但对于偃师族,我自认并没有对不起的地方,少族长何必如此敌视?”
神庙天池,是唯一能够生出幻星泉的地方。
而他动用天书力量,将整个泉眼取出,送给自己家族,的确算是无法偿还的恩情。仲歧闭上眼,再睁开时,心意已经恢复了平日怠赖外表下的铁石般清晰坚决。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点,你大可放心。因此……”
因此,趁他前往月陵城之前,就在神庙以术法暗算一事,就此抹过。
泄漏自己弱点给拓拔族将领知晓一事,也可以抵消。
卖出幻星泉眼,却隐瞒了泉眼必须隔三十年回到天池一次,否则将逐渐枯涸一事,虽然损害了族中利益,但也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毕竟东昭神庙,没有理由要对北狄偃师一族倾囊相助。
东昭祭祀,手腕高超,处处谋划营利,却又没有真正触及旁人的逆鳞。但是,已经损毁的东西,再也弥补不回来了。
“——越轻尘,你我二人,就此两清。”
再也不会在此人面前脱下自己嬉笑怒骂的面具,仲歧长啸一声,清音飞绕,松林簌簌,转身离去。
“两……清?”
过了良久,仿佛是自言自语一样,越轻尘抬起脸,月光下一片肃穆之色,而那股气韵也内敛起来,不再时时散发清意:“这,怎么可能。”
“尚且有把柄在手,尚且有情谊还在,如果你真像外表那样浮华,我倒还可以勉强相信个几分,可你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轻易割舍,毫无牵挂?”
“连一份虚伪承诺也要在意的人,你,又如何不会被这天下大势所捉弄呢?”
他张开手,掌心一朵被摘下来的白花突然燃烧起来。
随后,天空飞下一只大鸟,任由这人在爪上绑了竹筒后,才拍拍翅膀,自在的盘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