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墟〗大梦欢喜录（坑，慎入）》上想

23、23、苏醒，恍如隔世

　　这些水是如此的纯粹，剔透而且柔和，没有丝毫杂质和色彩。但在池子的最深处，它们看上去是极为华贵的银蓝色，仿佛凝结了万年的冰川，却又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活跃，冲击着融入每一寸肌肤、血管、骨肉，带动其中的生机，源源不断的供应出成长所必须的各种营养和元素。
　　当这样的供应到了一个极限，已经无法促使生长之后，这具幼小的躯壳即将苏醒。
　　首先是意识。
　　回忆。
　　手按在镜面上，那方透明中突然就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看到冥冥渺渺的轮回之道，也看到永远处于夜晚或者黄昏的山野荒原，那一缕灵识从幽冥中分离出来，又渐渐成为实实在在的魂魄。
　　过了那么久，然后才成为了她所认识的那个人。
　　可以感受到那份迷惘的钟情，执迷不悟到了极点的爱恋，被隐藏起来，藏在血肉之躯下面。在他纷纷扬扬像雪花一样的生命片断中，已经显示不出过去的任何痕迹。
　　玉碎，灵散。
　　他被刺入胸口的那一瞬间，所有一切记忆都回来了，那些感触磅礴澎湃到令她无法继续看下去，虚弱的放手，镜子落地的那一刻，终于映出那魂魄的去向。
　　回归，回到已经轮回了无数次的那个人神识以内。
　　就这样结束了吗？
　　曾经的相遇，患难扶持，以及那令她心心念念不忘的三年相爱。
　　真是可笑，她没有想过自己的婚姻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始，更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在原先的时代，自己被所谓的潮流给迷惑，没有真正的爱过，在一次次失败的交往中对爱已经绝望。至于穿越么？也许更像是旅行吧。从一个地方到一个新的地方，变换面貌和身份，这些，其实也就是旅行而已，她没有改变，只是遇上了真心喜欢的人。
　　只要这一点是真实的，那么，即使被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又有什么值得恐惧？
　　从紧闭的眼睫处滑落的几滴泪水，轻巧的漂浮在几近空明的池水中，一点、一点……染成苍白的花朵，无数透明的花朵，随后慢慢消弭。
　　接下来，苏醒的是身躯。
　　手脚像是被封在冰块里，但并不寒冷，而是暖洋洋的，有种回到母腹的舒适感，呼吸平稳，心跳有力。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在水中坐起来。
　　刹那间，整个神庙天池的水化作沸沸扬扬的粉屑，先是飘扬到屋顶，再沿着风的轨迹落下来，就像下了一场大雪。简翦迟疑的看着眼前美景，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接，那些剔透的粉末果真如同雪花一样，转眼就溶化了。
　　身上似乎有点冷。
　　简翦看见自己赤裸的躯体时愣了一下，这分明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是已经十来岁的、十一公主的模样。她低头打量，只觉得那真是上天铸造的艺术品，看起来非常的美丽。
　　池边，放置着一套衣饰。

　　殿门开启，仍然是旧时模样的越轻尘转身，所见令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飘洒出来的银色粉尘之间，一名不过十二、三岁的纤秀女孩缓缓走出来，乌黑的发被盘缠成复杂的辫髻，簪着耀眼的丹凤衔珠赤金钗，旁边缀了洒金底白点绢蝶，顶上双鬟掩映于极为名贵的金线雀羽和镂花粉金缎带之间，发饰上的流苏长长闪烁，垂落至腰，和如瀑的发夹杂在一起，全然是君王家华美富贵景象。
　　她身上穿的却是宫里的常服，澄金绸面嵌有双排整齐白珍珠的霞帔覆在肩头，下端收入到镶璎珞的腰际大带中，中间露出一截销金重叠花边的薄罗抹胸，袖笼烟罗，褶裙袅袅，举止之间珠宝光晕萦罩，映衬着袖口微微显露的雪白手指，领襟处柔细颈项和大片酥软肌肤，令人目眩神移。
　　“恭贺十一公主。”简单的客套了一句，他目光闪动，笑的意味深长，“如今公主身体安康，精神强健，可喜可贺。但让公主亲手做此梳洗之役，实在是轻尘之过，还望恕罪。”
　　“祭祀不用客气，沉槿托福延寿百载，已经是邀天之幸，何敢劳烦神庙中人？”轻轻的低头，简翦行礼时眼眸流转，清浅莹透，没有半分公主以外的姿态。
　　大致明白到她现在的心思，越轻尘决定再做确认，装作关心的问道：“不知公主醒来，仆役未至，可有什么不方便处？”
　　简翦抿一抿唇，表情依然恬静端庄，道：“祭祀多虑了。梳洗一事，虽然沉槿没有自己做过，好歹在宫里见识了不少，况且，生而为人，总有许多事情是要学的。”
　　“既然公主有此决意，轻尘自当支持。”暂时放下心来的越轻尘转入正题，“你可知今年是什么时候？”
　　“沉槿不知，望祭祀大人解惑。”口中这样说着，简翦却有些恍惚，之前他曾经说过这具身体要在池子里待上十年，如今醒来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从今以后，过去种种就像是前世一样，无可挽回，无可追忆，今后听从这个人摆布也好，利用也罢，除了她最执着的那个目标外，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特意加上敬称也是因为这个，往后相处，她势必要低人一头，任人吩咐。
　　但是，心里有什么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心情，越轻尘转身，向殿外走去，边行边对她说话：“有些事你刚刚醒来，当多加留心。今年已经是东昭四十八年，因为之前的意外，你在池中仅仅待了九年，虽然完全康复，但后果如何我也不能尽知。”
　　“当今局势，四国大乱，大炎国占据草原一带，气象已成，你当在神庙待上一年，之后回去方可见机行事。”
　　“是，沉槿明白了。”
　　简翦暗想这是要进行阴谋之前的培训了，自己忍不住笑笑，又忍不住的想哭。
　　心意再坚决，她也仅仅是个普通人而已……就算又过了六年，对自己而言也就是睡了一觉，刚才的表演，已经是极限。
　　那么，她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的学习一下这个世界的智慧？
　　想到此节，简翦终于松了一口气，能够分心打量四周。蔓芜滋生，石径交错的荒凉景象有些眼熟，她想了起来，这里是她曾经居住过的那个院落。
　　篱墙外，她对着越轻尘逾矩大礼参拜下去，金沉沉的流苏乃至裙裾铺展了一地。

　　凌晨起来，桌子上有以指蘸灰写下的字迹：九和。
　　简翦参不透，只好找东西擦掉，抛开不管，跟随神庙里的人学习各地风土历史，王室隐秘。
　　又过了一夜，字迹重新出现在原来的地方，这次多了一个“香”字。
　　终于明白过来的简翦去询问九和香，但被告知，这种东西只有在重大庆典上才会用到，平时都收捡在库房里，等闲不能取用。
　　没有动去盗窃的歪脑筋，她已经知道，神庙虽然不过问世事，但在越轻尘二十多年的经营下，所隐藏的势力之庞大，已经不是寻常人可以想像的了。
　　单是教导自己礼仪的那几个人就身怀如意。虽然她们没有显露出力量，但简翦已经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月后，越轻尘离开神庙外出巡视东昭。

　　趁着之后王室举办祭天大典的时机，简翦回宫出现在东昭国君和国后面前，秘密胁迫神庙中的仆役告诉他们十一公主已经完全康复的消息。东昭后惊喜交加，力排众议，祭天完毕便带着简翦回宫。
　　然而宫中不复往日平静，经过几番争斗，半年过去，东昭后不得不将十一公主送往其师风宛然的月陵城那里就学。
　　都城外，长亭远道，车轮辚辚。
　　“娘，槿儿这便去了。”她依偎在东昭后怀里，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激，“此去不会太久，我一定早早回来，陪伴娘亲。”
　　“在月陵城里，槿儿想改名字，改成简翦……可好？”
　　不再是朝堂上端庄威仪的国后，东昭后抱住自己的女儿，泪水盈眶，如果不是之前的争斗太惨厉，她如何忍心让刚刚回到自己身边的幼小孩子再次远行？但想到这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她也只好手抚着女儿的发丝，絮絮叮嘱：“好。槿儿愿意做什么，娘都高兴。月陵城不比东昭，你又一睡九年，于人情世故全然不解……往后要多听你身边女官的话，少和别人来往。”
　　想到自己这个孩子不过是孩童心智，东昭后又是一阵大恸。
　　“我儿，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天气变幻要记得增减衣物，爱用什么捎个口信回来，驿站的费用不要去管，只要你自己心里舒坦就好。仆役总是要使唤的，但做事也不能太指望她们。”
　　“你是个女孩儿家家的，去学本事，也不用学些打打杀杀的功夫，只需要知道书本上的东西，晓得如何料理家务，照顾自己，我也就放心了。”
　　如此她又说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宫人几次来报时辰，东昭后都不去管，一味的拉着简翦的手告诫个不停。终于到了启程的时候，她才黯然放开，目送远去。
　　简翦趴在马车车厢的窗口，直到连仪仗队的影子都消失在拐弯后。
　　荷包里，九和香的气息幽幽散发出来。
　　“你做的很好。”脑海中有个声音传出，“这次离别，东昭后更不会怀疑你了。改名字可是为了今后称呼上不出疵漏？真是细心，我居然都没有想到。”
　　她突然暴怒起来。
　　“我没有在演戏，没有！我只是希望她以后唤我的时候，不要唤那个不属于我的名字，而是唤我这个人！”
　　“简沉槿是你，不是我！”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心头一痛，连忙用衣袖掩住眼睛，任凭手上慢慢被浸湿，才继续说下去：“不过……多谢你助我离开神庙。”
　　“无妨。那三年的事情我也听你说了一遍，自然不会愿意待在那种人的地方。”此刻凭借九和香凝结成淡淡的身影，简沉槿倚在窗边，观看着掠过的风景，“你说的辰锦，我倒是很好奇，连西琏那面镜子也无法凝聚他的魂魄，真是奇怪。”
　　无法控制喉咙里的呜咽声，简翦死死缩在座位上，勉强保持平静的回答：“不要说了，我不想听……魂魄是什么？就是你那样的吗？”
　　“当然不是。我前世得授神祗之位，即使轮回之后离体，也和普通人的灵魂不同。”
　　“你说过的……神识、灵识、魂魄不同对不对？”假装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简翦追问下去，“灵识有魂魄之用对不对？那么神识可以再次分出灵识来吗？分出来之后又会如何？”
　　“如果是神祗尊位，也不是不可能，至少我听过很多神祗为了修行多次抛弃记忆之事，但这样也很容易反噬，被记忆吞没神志……你怎么了？从神庙开始就一直问我这些问题。”
　　“嘿嘿，我那不是因为自己也曾经是生魂，才好奇的嘛。”简翦仓促掩饰过去，心里却一派凄苦。
　　对不起……
　　辰锦的事……无法告诉你，他就是你的一段灵识。因为……
　　不，不会这样的，最后的结果不一定非要牺牲谁不可，况且她还没有这个能力去牺牲自己身上的这位落难神祗。而逃离神庙是因为她已经知道，凡间根本就没有令辰锦复活的手段，这样一来，也没有必要待在那里乖乖当棋子。
　　没有了这样的羁拘，她会在月陵城找到合适的法子的，一年也好，十年，二十年也好……反正，时间足够她慢慢学的。简翦止住了阴暗的思虑，开始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