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墟〗大梦欢喜录（坑，慎入）》上想

15、15、夜驰

　　我在最茫然无助的时候遇见你。
　　以为自己会被遗忘、遗弃、消失在人群中，那时，只有一个人的目光落下，告诉我其实我还活着，可以被看见，触碰。
　　所以……
　　所以…………
　　所以我们就在炮火纷飞的年代建立起纯洁又牢固的战友情了对吧！简翦狠狠地咬着干巴巴的米饼，满腔悲愤。
　　现如今，她站在都城之外，草原上凌晨时分的雾气升起，聚拢了又散开，白茫茫覆盖着随风起伏的深草。回想夜晚的种种争执，简直像是很久以前才发生的一样，惊心动魄瞬间，然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地被雾水慢慢冲洗掉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那家伙说是帮我们逃出来，可是一去就那么久，该不会是在放鸽子吧？”
　　和抱怨内容完全不符合的轻松语气，让辰锦稍稍笑了一笑。他低头注视身边已经和常人无异的少女，拂开她凌乱的发丝，道：“东昭神庙祭祀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何况草原辽阔，出逃不易，多等等也是应该的。”
　　“说的你好像多了解他似的……” 撇撇嘴角，简翦对那个用奇怪的药作弄过自己的狡猾祭祀现在一点信任也没有。
　　不过，现在她恢复成普通实体，也失去了任意游荡的美好特权，想到还要借重于人家，简翦只好将一肚子怨气吞下去消化掉，催眠自己说一切只是意外世界多么美好。
　　远处大地传来沉闷的轰鸣声……
　　地面开始颤抖，漆黑的草海里渐渐浮现出一线白色浪潮般的痕迹，铺天盖地地汹涌过来，还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可以看清楚那里无数驰骋的骏马，挥着马蹄，鬃毛飞扬地急冲向前，气势如同要将挡在前方的一切障碍粉碎。
　　很不幸的，从那个路线计算，目前看来她和辰锦就是所谓前方的障碍……
　　“开什么玩笑！跑啊！”被突如其来的事件冲击晕了头，简翦拉着辰锦就要往马群即将奔赴的方向逃命去，可以想像，下一刻草原上会多出怎样一幕血肉横飞的惨剧。
　　辰锦叹口气：“没必要。”
　　“放心我会护住你安全的……啥？为什么？！”
　　他一指远处夜色之中，乘万马奔腾大势而来，高高站在领头骏马背上的少年身影，淡然道：“你莫非还看不出来，这样动乱是何人所为吗？”
　　草原大炎建国三月，野马潮临，席卷纵横南北，赤都城外军马受惊奔逃，拦阻无效，城中军力一时空虚，上百奴隶为此事牵连丧命。
　　而在这一夜，军马的空缺却为城里逃出的二人争取到了至少一个月的逃离时间。
　　利用神庙秘术操纵头马，引发野马群提前骚乱，看着脚下汹涌翻腾的尘埃，越轻尘在疾风之中微笑，而不自知。
　　草原不过是这个广袤世界的一边一角，连在这里生活的各个部落，也是四国历代逃难民众聚集而成，但如今，大炎国起，八王中的隐乱之王已经出其一，乱世将现。据各地安插的人手汇报，各国已经有不同程度的动荡，真真可谓是天下如棋盘，一子落，一局起，所谓棋道如天道，那么，他抢先在这棋盘边角落子，算不算得了先机，多了赢算？
　　自从他开始麻衣布袍，行走天下以来，这番布局也有十多年了。
　　遥看前方，草海上隐约有两道人影伫立，越轻尘唇边笑意慢慢转淡。
　　那个女子如今已经有了实体，异世之魂已经名不副实，而天人也沉眠在庙中天池，若非自己亲自施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醒来。
　　如此，可算是违逆神谕，纂改天命？
　　就像他现在做的这样，驱赶马群践踏生灵无数，为了取得那一点的时间，一线的时机而已。而在草原之外，天下之内，这样的事情正在一件件逐渐发生……
　　罢了，单单为那心愿，他越轻尘……永不会悔。
　　前方草海上，简翦呆呆的扶额观望：“好厉害……他在耍杂技吗？都不会摔下来诶！”
　　辰锦转身失笑。
　　仿佛是只有一瞬间，野马潮轰鸣着来临，身边即刻震荡如天地将倾，灰尘劈头盖脑的打在身上，简翦慌忙抱住脑袋，就觉得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对了，这样的感觉之前也有过，不好，嗯嗯，真的很不好。
　　内心深处泪流满面的简翦僵硬转头，毫不意外的看见越轻尘那张恬淡如仙人的面孔，晕乎乎开口询问：“辰锦呢？”
　　有点惊奇她会在第一时间不考虑自己，而是关心那个病得快死了的西琏男人，越轻尘将她放在马背上，默念咒文，一圈圈的光华绽放，让少女的双脚踏在虚空如履平地。然后他才以衣袖拭去对方满脸的尘土，笑着回答：“你若回头，自然能看见他。”
　　茫然的回头，简翦果然见到那人骑在其中一匹高大骏马背上，身形沉稳，红衣飘忽，憔悴的病容上头一次出现了飞扬的神采，那是和之前写书，吹奏尺八，与王对峙的时候不同的、真真正正明朗起来的神采。
　　翩然如惊鸿，湛然若神。
　　她心里突然有想哭的冲动，也许，之前在城中，她就一直希望有这么一刻吧。
　　那样的人，不该被囚禁着慢慢死去，不该被埋入土中，和千千万万平庸之人一样沉默腐朽。
　　“还有多久才能到神庙，取天池水救他？” 简翦急切的询问。看到他那样光彩夺目，她反而有种“那是回光返照”般的不祥感觉。
　　越轻尘突然有了逗弄她的念头：“哪，如果说我是骗你出城的，那人实在命不久矣，你会如何？”
　　会如何？
　　简翦心渐渐似沉冰河，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离开？自己已经不能随意飞动了，和常人相同的身躯在这草原上怎么能活命呢？那么……
　　她突然向后倾斜，光圈再现，托住了这具没什么重量身体。
　　然而身体内莫名的力量再次爆出，转眼破去枷锁一样的光圈，促使她飞快的一头栽倒下去。
　　惊骇之下，越轻尘回身揽住少女向后弯曲的柔细腰身，再次念咒。然而秘法已经无用了，他无奈之下，将她抱在怀里，叹息着安慰：“我不过是偶然言之，你何必认真着急？东昭祭祀，又岂是言而无信之人呢。”
　　说到自己身份的时候，他眼中黯淡了片刻。
　　偶然言之？真可笑，自己原来就是因为一句偶然言之，陡然恐惧不安，陡然绝望悲痛？简翦很想忍着不笑，但还是笑了，那是微带着扭曲的苦笑。
　　你以为……我真的会为这样一句话寻死？
　　所以，刚才她也在赌。
　　赌这个不知道安了什么居心的家伙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赌他重视自己性命而不会轻易放手，万一洞察人心世情的辰锦当真不在，而她身边又无一可信任的人，那么越轻尘这样的态度就是她唯一可以依仗生存的利器。
　　只不过……这利器何时会刺向自己呢？
　　略带着些彷惶、忧伤、思乡等等莫名的情绪，简翦缩了一下身子，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的怀抱也会有亲切感之类的问题。
　　天书化形之前，似乎也是这样被抱住行走在漫长的路径上……
　　太久远了，真的太久远了，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她感觉是过了很漫长的时光，是因为经历的太多，超过以往所有。
　　那么，自己的从前呢？会不会也在不久以后被忘记？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从来都不是，过去、现在、未来都不是！
　　正在忿忿宣誓的简翦突然看见草原的边缘，草渐渐低浅，露出沙砾粗糙的地面，而再过去几里，就是稀疏的树林。
　　树林那端，隐隐约约透出城镇的模样来。
　　野马群骤然停了下来。
　　此时已经是凌晨了，三人从马群里小心走出，开始了艰难的步行。
　　到了最近的一个镇子，越轻尘找到客栈和驿站，让他们休息下来。傍晚时分，又是他唤醒二人，趁夜搭乘马车赶路。
　　马车一路行驶方向不定，夜晚赶路白天就找地方住宿，简翦要照顾病情突然沉重的辰锦，无心观看渐渐不同的地方风景人物，而越轻尘沿途都在车厢外面，有时候也和车夫一起驾驶马车，但多数时间不见踪影，行事诡秘。
　　简翦注意过几次，只见到他似乎是频繁在用鸽子与人传信联系。
　　“唉~我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17天诶，整整17天，除了住旅馆的时候讲几句话外，我居然都没怎么开口，这样可不好。”每个深夜，车厢里，简翦一个人对着沉睡中的辰锦，都习惯于自言自语，“再禁言下去，我怕是会把怎么和人交流都给忘了。难道等逃亡结束，我还得再上一次“教你与他人交流”的培训班？这个世界似乎不开展这样的服务吧？”
　　“对了，我还没有和你说过我的来历，不过你也没有说，我们扯平了。”
　　“我来的那个世界呢，就是有很多这样莫名其妙培训班的地方……啊，好吃好玩的也很多，虽然大多数我可能一辈子也尝试不了，但说到和这里比较的话，完全可以全胜哦！”
　　“不过比拼战争和其它丑陋事物的话，大概也可以全胜吧……”
　　“啊，这样说起来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我其实不太愿意提起它的，大概是因为在那里我混的不怎么样吧。但是这个世界好危险啊我还是回老家去吧至少那里不会让你死去活来跑东跑西还要在马车颠簸照顾病人呜呜呜~~~~~”
　　“咳咳……”
　　越说情绪越激动的简翦完全没有注意到，那突然响起的，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咳……你……”
　　早已经醒来，但无奈于不能动弹的辰锦拼尽全力，睁开双眼，握住枕边简翦的手，像平时那样淡淡的说笑：“果然不是一般的生魂，锦今日大开眼界了。”
　　几滴滚烫的泪滴落在被子上，简翦急忙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几声：“啊，哪里哪里……呃？！”
　　“这个……你醒了啊。”
　　那我刚才的牢骚你到底听了多少？简翦觉得自己已经面无人色了。
　　她不敢询问。辰锦眼眸灼灼，灿若星子，精神也比往日好了不少，竟然能坐起来谈话，她怎么可能真的去责问他？然而，一边听他说这个世界风土人情，简翦一边担忧不已，自己的预感……不会到现在才成真吧。
　　辰锦他……是否真的即将……不在了？
　　单是这样一想，泪水就有控制不住的势头，简翦努力收敛住，却听见他轻柔的话语在耳边掠过：“别担心……他既然带你到这里来，所承诺之事，就一定能办到了，因为这里是，是……”
　　车窗悬挂的布帘呼啦一下被掀开。
　　窗外黯淡的晨光里，映出越轻尘满是灰迹的身形，他看了辰锦一眼后，对简翦说到：“到了，我们下去吧。”
　　“等等，这里是哪？” 简翦很不满意的抓住他要问个究竟。
　　“四国之外，月陵城。”
　　东方有曦光若白，昏昏沉沉夜幕独居一角，覆压在不远处城廓之上，云层边缘即在城门处，仿佛镶纹华章。朦胧看去，里面屋瓦齐整，楼阁鳞比，朱栏青墙斑斓夺目，阳光一寸寸照过，阴影消退，城如明珠现，月生于海。
　　月陵城，因原址而命名，数千年前始建，收留各国落难王族。至今，四国朝代起落，而城不曾衰亡，有民众十万，奇珍异宝无数，其外无不虎视眈眈，不敢动，乃历代城主之功。
　　而本代城主，即是东昭国师，风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