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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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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年,谢衣着实过着居无定所闲云野鹤的生活,他独自一人踏遍崇山峻岭,遍览万里风光,也结识了一些聊得来的朋友,只是他不会在同一地方逗留的时间太短,又顾虑自己的身份暴露,通常是过不了多久就断了联系,唯一一个聊的比较久,久到至今还没断的,就是与他同为偃师的叶海。
对方似乎比谢衣走得更远更久,身边还跟着几个小跟班,相比起孑然一身的谢衣,叶海的日子真是过得太太滋润了。
严格来说,谢衣和下界的凡人并不完全相同,虽说他已经同他们一样进食,就寝,可他的样貌却定格在青年时光,想来寿数上来说,也必是比寻常下界人绵长的。
与谢衣相似,叶海也不是什么凡人,具体是个什么物种,谢衣也没多问,总得来说两人为友也仅仅是聊得来罢了,对方的身份底细知不知晓他们是都不在意的,一个两个的过得都比较随性,谢衣想,如果让沈夜知道了,怕是要笑骂道,“连交朋友也选能偷懒的,为师平日真是太惯你!”
谢衣想着想着突然笑了,可笑了一会儿便止住了。
啊,为师,为师。
他把脑袋枕在胳膊上想着,以后也是再听不见沈夜这样自称了,又或者,他两人真的还有见面的那天吗?
琐事不谈,谢衣游历良久,房子水车造了不少,偃师谢衣的名声也越来越广了,可他还没有找到消灭心魔回护族人的方法,只得沿途向名门大派隐晦提醒矩木枝的存在,以最大幅度的减少无辜者的伤亡,只是收效甚微。
自己一人在这广阔世界漂泊数载,谢衣其实是已经理解沈夜的做法的,只不过理解归理解,他心里依旧是抗拒的。
沈夜或是对的,所有嘴上说着不可能,也只不过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而已,谢衣想,若有一天自己像沈夜那样坐在神殿中心座椅,俯视座下跪在厚实地毯上行礼的高阶祭祀,那么他会不会做出和沈夜一样的决定来呢?
谢衣不敢想,他觉得自己也许终究是怯懦的,有些事情若还没发生,那就索性放在一边罢。
只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事情突然发生巨变,是在谢衣到达百草谷,也是他叛出流月城的第十个年头。
其实这一切都是有征兆的,谢衣在下界逗留时间过于久,再加上食用下界食物,体内浊气积攒至顶爆发出来,让他全身都有溃烂之势,勉强激发体内残存魔气后,终于让自己体内浊气稳定下来,只是周身必须时常保证魔气不散,否则浊气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他向百草谷墨者说清楚前因后果后便迅速离开了,谢衣明白自己身怀魔气之事对方必然已经知晓,只是碍于自己所说太过严肃要紧,对方便没有在表面为难他。
于是在第十一个年头,谢衣定居于纪山,此时他手头上制作偃甲人的材料已经收集地差不许多,便在纪山周围布置了机关和幻术,然后边调理身体,边制作偃甲人。
这一段日子他过的清闲,白天就下山转转,为山民造些农用的木牛水车,晚上就在屋里为他的偃甲人雕骨。
最先完成的是偃人的双手,小阿夜最后剩下的部分就是相对来说毁坏地并不太严重地手部,谢衣把原来用于当做血肉地玉石尽数剃掉,将骨节更加仔细地雕过一边后,包上用鹿蜀之角粉末调和地碧隨石脂。
这回地材料足够用了,谢衣粗略地算了算,偃甲人全身地血肉都可以用这种奢侈地材料填上,并且最后再涂上金泥,就能做到水火不侵,坚逾金铁。
谢衣认认真真地在它地手心上烙上纹章,把这双手捧在面前细细看着,它被做的太精美了,甚至超过谢衣自己的,他举起手和偃人的对比,那双毫无瑕疵的手掌,甚至连掌纹都是清晰可辨的,不像他自己的,已经在近几年内乱作一团,连三根主线都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它的指尖光滑,还没有谢衣手上那些细小而又密密麻麻地创口,虽说冷冰冰的,也比不上真实血肉的柔软,但总的来说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端详够了,谢衣把它们放在一边,开始做一只全新的冥思盒,他想,既然要踏遍山水,那原先那个小小的冥思盒必定是不够用的,他要做一个大一些的,至少,要能及得上要送给小曦的那个能控制梦境的偃甲,那些瑰丽壮美,都要替他记住的。
谢衣想到这,突然想起了被自己搁置已久的礼物,便又翻箱倒柜的拿出来,看了看一旁放置的手掌,又看了看被自己拿在手里的东西,唉,总是这么叫它,是不是该起个名字?该叫什么好?桃花幻梦?还是依旧的江海寸心?算了,还是日后再议罢。
他摆弄了一会儿,还是做出个轮子,把两个偃甲组装了一下,重新做出个编小辫的偃甲来,只是这个做的异常粗糙,也只是将两样东西赋予个事情干而已,所以远不如小阿夜来的灵活有趣,除了每日早上为谢衣编个辫子,其余时间只是静悄悄地呆在能被谢衣看见地小角落,用它记录美景的观测孔对着谢衣,把他为偃甲人雕骨的样子都录了下来,有一次终于被谢衣发现了,他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睛,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它的木头脑袋,说道,“记我做什么?左右天天都要见的,能存的东西多也不能这么糟蹋。”
它摇了摇头,却不肯停下,只是固执地看着他,谢衣拗不过,索性也就不管了。
很久很久以后,谢偃想,大概真的万物生灵吧,甚至连毫无魂魄的苍穹之冕都能感受得到,那时候的谢衣已经离逝去不远了。
让我…再看看你啊…
…………………
…………
……
骨,血管,神经……等真正开始做的时候谢衣才发现“造一个人”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困难。他用奇珍异兽最细的筋来传导磁力和灵力,让他们将各个部分的“血肉骨骼”都连接在一起,而传导的尽头在偃甲人的头部。
大脑是最难做的部分,而心脏与之相比,也只不过是个塞满精密齿轮和纤小灵力法阵的地方,它从做好的那刻起便不知疲倦地运转着,将一股一股地灵力输送直四肢以保持活力。
谢衣找来鹦鹉石来做他的嗓子,将微小地海螺岩塞进它的耳廓用以闻声,接着是鼻子,双眼…
谢衣为它输了一小捧血,鲜红粘稠的液体在它的血管里与灵力稀释直近乎透明,却为它带来如常人无异的体温,它会呼吸,会在被轻轻挠痒的时候有些微的颤动,它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了,只不过是沉睡中的。
他现在偃人面前,盯着它毫无瑕疵的身体,谢衣为它穿上了与自己无二的衣袍,然后细细端详着,在这样的距离和角度与自己对视看着其实真的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谢衣摸着下巴欠揍地认为自己真的是长了一下张温润地脸,可沈夜原来总是一脸无奈地敲着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一般,说他是停不住闹腾的泥猴子。
谢衣不满,那世间可找不出第二只这样英俊帅气又乖顺听话的猴子徒弟了!
……唉怎么…又说起这茬了?
谢衣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老了,否则怎么总是乐此不疲地回忆过去呢?
他将沈夜地脸从脑海中赶走,然后继续兴致勃勃地绕着偃甲人转,一会儿拉拉他的手一会儿又捏捏它的脸,入手是滑滑软软地,还带着温热,鬼使神差地,谢衣将目光锁在了它的唇上,那里被做地精致用心,连颜色都是浅浅地桃花色,他凑过去微微歪着头去亲它,嘴唇相触地时候,谢衣有些微愣。他其实是记得的,那个混杂着酒糟果和神香气息的夜晚,沈夜扶着他的腰,嘴唇贴上来时自己的心悸。
只是那双薄薄的嘴唇亲起来是什么感觉…时间太久了,他已经记不清了,细细数一数,似乎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谢衣轻轻探出舌尖舔了舔它的唇瓣,还是从犄角旮旯的记忆里,想起点事情,比如说,沈夜的嘴唇更加高一些,也有可能是那天他的皮肤曝露在冷风中太久有些凉,他还记得沈夜的吻烙下来的时候,就像在他全身各处燃起的小火苗。
又比如沈夜亲他的时候,才不会像对面的偃人那样紧抿着嘴角,而是总会微微张着地,像是随时都会舔舔谢衣颤抖地长睫毛又像是随时欢迎他的小徒弟在同他亲吻地时候,将舌尖探去他口中嬉戏……
不仅仅是吻,或者是每一次暧昧缠绵地抚/弄,就算是每一次眼神地触碰,轻微压抑地喘息,那些谢衣本以为自己不知道的,忘记了的,记不清的记忆,如同洪水溃堤一般尽数涌在他眼前,原来有些事情,就算他以为自己已经抛弃了,总会有东西强迫他拾起来。
记忆……是了!是记忆!!能判定一个人存在与否的就是记忆!若自己把记忆混杂着灵力一起输入冥思盒中,是否可以像女娲造人那样,仿出人类的三魂七魄?
谢衣为自己此时的想法感到激动不已,他抱着偃甲人转了一圈,看着对方浅色的眼睛,又恋恋不舍地在它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别急,马上就能让你动起来了…”他眨眨眼睛,有些狡黠地说道,“若有一日你得见师尊,便亲他一下,问问他——罢了,那时我多半已经不在,那就替我亲亲师尊就好。”
谢衣在它脊椎不知道那个地方轻轻按了一下,偃甲人便轻轻动了下脑袋,就像是冲他点了点头一般,谢衣为这种自欺欺人地行为幼稚地开心了,他摸了摸它的脸,满意说道,“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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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为它制造命魂?是令谢衣苦恼已久的一件事,世人三魂七魄何其玄妙,想要造人真是难于登天。
这时谢衣忽又想起女娲,自己只是造了个精致地人形壳子就用了这许久地时间,耗费了无数心力,而女娲造人付命,让其能言能语,勤思善考,又用了多少时间?付诸了多少心血?
谢衣造出的每一个偃甲他都宝贝得不得了,反观女娲,难道她真的不为世人疾苦而伤心落泪吗…?
后来,谢衣以自己记忆混着灵力一起输入冥思盒,偃甲人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谢衣着实有些惊讶,烟晶石的眼睛填上神采,他甚至觉得那已经是个真正的人了。
在愣神的时候,它眯了眯眼睛,微微笑着欠身抚胸对谢衣行了一个神农礼,“主人。”
谢衣被弄的有些害羞,他摆着手说,“可别这么叫,我都要脸红了。”
“礼不可废。”它直起身规规矩矩地回答,忽又眨眨眼睛戏谑道,“主人多听几次便习惯了。”
“诶你…”谢衣戳了戳它的脑袋,觉得这样满脑子歪理地样子确实有他的风采。
“嘿嘿…主人主人…~”它揪住谢衣衣袖地一角讨好似的小声叫着他,眯眼微笑地冲他撒娇,样子和在他屋里滚来滚去地小阿夜有几分相似,谢衣心底暗叫不好,它只是叫了自己几声,他就觉得有些微微的把持不住,如果沈夜见了指不定要成什么样,又甚至它面上显出几分委屈,眼圈红红地小声唤人地样子,不知道该是何等光景……
从四肢突然蹿升起一股浓浓地无力感,谢衣还没来得及张嘴交代一声,便眼前一黑地昏倒在它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