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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原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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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初,年味儿已经在大街小巷间越来越浓烈了,以七星连钺楼为中心的一条街道上也比平日里更加红火起来。
自从沈掌柜的在贺先生大架光临的当口歇假失踪,楼中的大小事物都是由钱户掌柜钱绅总理。钱绅是个精明有余但是气度不足的四十岁男子,虽然在大事上的抉择优柔寡断,习惯听从于沈泓的意见,事事排在沈泓之下,但是他的背景似乎相当复杂,总有源源不断的金钱弥补七星连钺楼中偶尔经营不善的亏空,所以他在楼中的地位在某一方面来讲是和沈泓一样难以动摇的。
“小四,月前呈上来的歌舞单子今天再去细细审核一遍,今午时就要上场演了,可不许出半点子纰漏!”钱绅用平日里惯于拨算盘用的左手狠狠戳了戳一个叫饶小四的小头目的额头,眼睛里的紧张难以掩饰。饶小四嬉皮赖脸的哈了哈腰,笑道:“爷就放心吧,我小四子何时让楼中失过脸面的?今天起来就去核对过了,绝对不会有差错让上头揪着。”钱绅脸色缓了一缓,摩挲着楼梯扶手,压低声音问道:“那些至关重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压轴的时候让翩翩小心些亲自送上去,这才是最最重要的。”饶小四正了正脸色才同样低声应道:“是。”
一个十七八岁的伙计捧了张信笺上来,小心道:“钱先生,这是翩翩小姐刚从萝撷阁写了送来的,吩咐小人递交给您。”钱绅展开一看,马上吩咐道:“小四,临时添个胡族舞的节目,翩翩有个姐妹想给上头献个孝心,务必得给她这个面子。”饶小四应声“得”,自行退了下去。
钱绅站在四楼俯视着繁华的街道,忽然之间心生不安,似乎预感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正在到来。
“这一年,可算是要过去了。”张震道笑着将手中的‘蒸霞’一饮而尽,胸中缓缓透出一种沉沉的贴心暖意。
二楼靠楼梯的包厢桌上摆着四个精致可口的下酒小菜,两个造形奇特的酒器分置桌角,分外吸引人的目光。
白瓷淡红釉彩的细颈酒壶里盛着淡淡粉红色的馨香液体,那是张震道最爱的‘蒸霞’,而竹制的墨绿色酒筒里的佳酿清洌胜泉,却是王载中偏爱的‘岁寒’了。
张震道是个五十中旬的中年男子,年轻时曾经是华山派引以为豪的少年剑客,如今却已经开始发福了。坐在张震道对面的王载中略微年长些,腮边三捋胡须虽然不免花白,但是依旧飘逸如前,仍可看见多年前‘长髯一剑’的威风。
“你说,今年楼中多么不容易,就是‘楼变’那会儿也没像今年这么惶惶不安过。当初投至此地,本只想过几日闲散逍遥的日子,没想到越老反而越不安稳了。”张震道再饮一杯‘蒸霞’,皱纹上也微微泛起了红光,他看着眼前这个认识了半辈子的老朋友,突然感觉到深深的疲倦。
王载中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看这楼中,像是又要有大事发生啊。江湖终究该是年轻人的,咱们两个都已近暮年,这一把老骨头,难道非要断送在这里不可?与其动荡中金粒玉莼,倒不如深山之中茅屋一间,粗茶淡饭来得稳妥,不如归去啊,不如归去……”张振道被说中了心思,不禁轻弹腰中佩剑,“嗡”地一声清响,两人心中都下定了心思,等这个年过了,就一同辞了这座上客的荣誉。
正午时分,七星连钺楼中历年来最奢华的一场餐宴有如铺开的宣纸般极流畅地展开了。一早暗朱红色的门上就挂出了牌子,声称凡路过之人皆可以入楼用饭,分文不取,来者不拒,连乞丐也可以走后院旁门领取救济。平常百姓那里见过这样的排场,一开始难免心中生疑,一时没人敢进去。等到太阳第二次拖长了人的影子,终于有几个饿惯了的孩子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待他们饱餐之后腆着肚皮出来,证明了七星连钺楼所言不虚后,吃白食的人立刻蜂拥而至,把个酒楼围个水泄不通,而那些真正有钱的扬州富商却早已占了二楼一层,等着看七星连钺楼中罕见的全员出动,顺便也想见见那传说中的贺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
七星连钺楼自百年前开业以来,即使是历任楼主婚寿庆典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铺张浪费过。各色的碟子件件是景德镇的佳品,杯碗酒盏无不是精致夺目,盛着那普通百姓见也没见过的龙肝凤胆,流水价似的捧到了吃白食的面前,菜色精美,色香味俱全,倒仿佛是一件件艺术品,桌旁人见了,简直不忍下箸。
张振道揉揉眉角,不忍地低声叹道:“造孽,造孽啊!这一天下来,赔进去的可不只是楼中两三年的用度啊!桌峦兄苦心经营,吃穿节俭,可是今日…..这些不相干的百姓,又何苦招进来白吃白喝,楼中到底是怎么了?”王载中苦笑一声,不由得握紧了腰中的剑。
脚步匆匆,饶小四对着单子一项项查着呈上的菜肴,见一个店伙扣盖子迟了些,嘴角一瞥,一脚上去,在他腰上踹了个结结实实,破口骂道:“你个不长记性的混帐东西!你他奶奶的晚了眨眼的这么一会儿,这盘上四道菜都他娘的要不得了,全得扔出去喂狗!你二舅个鸟!”
那店伙唯唯诺诺,忍着疼在墙角蹭了蹭,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四爷,这四道百花蒸蛇酿可值二百多两银子,这…”,饶小四脸上更恶,骂道:“楼中的银子,你管有个蛋用!都给我扔了喂狗,再他妈让我看见,我掀了你的头盖儿吃猴脑!”
几个小二拉着几车不要了的残羹剩饭不容说全堆进了后院的猪圈,几只熊掌才破了脂皮,兀自冒着热气就掩进了泥土里。
萝撷阁深,掩不住那一声叹息。
“赫泽姐姐,你瞧我今天头上戴哪支花才好?这红色的是不是太艳?我今天的衫子是宝蓝色的,和这支也不太相称……”
翩翩一边在梳妆台前整理着妆容,一边在心中紧紧为飘舞揪着心。
赫泽的眼睛里泛着海洋的光,轻轻将一支琉璃色的头花插在翩翩的鬓旁,铜镜中的佳人笑容温和,肤如新雪,与另一个清扬的少女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
翩翩摸着琉璃头花微笑,道:“姐姐给我戴的吗?好漂亮!”赫泽点头,为她理了理袖子,道:“这头花从我离开家乡一直跟我到现在,今天我把它送给你,你以后好好珍惜。”翩翩神色一变,正想询问赫泽话中的意思,却觉得肩头一麻,身体登时不能移动,只剩下口唇还可以开张。
“赫泽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蒙依和我是一同投入‘洛剑’的,那是我俩都被师父夸奖为‘极具根骨’,认作是这一辈女弟子中最出色的。然而,我和蒙依的性格大大不同。我家在家乡,是被仇人灭了族的,只我一个侥幸活了下来,十四岁报仇之前,我和她一样的夜以继日的练武,十四岁那年报仇之后,我的人生目标仿佛就消失了,于是我开始醉心于毒药的研究,在武学上与蒙依越差越远,使得最后,由她在师父去世之后,暂替掌剑之位。”
翩翩急道:“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赫泽一笑:“本来应该两个人共同肩负五年前的那一场仇恨,然而我,却远远没有蒙依勇敢。她为了剑主,为了师父,死得让我永远对自己的自私怀有愧疚。今天,我将再一次追上她的步伐,为替我了结仇恨的‘洛剑’而死,但是为了不辜负剑主的嘱托,我将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翩翩妹子,不要怪姐姐。”
翩翩脸上涨得通红,怒道:“是我哥哥让你这么做的?他不能这样,没有我,他的计划成功不了!”
赫泽微笑着将翩翩放进三月前卓念带来的那口已经腾空的箱子里,海洋的颜色的眼睛里泛起了层层波浪。
“不,剑主的计划一定会成功,我将代替你,取得那隐逸于四楼之上的‘敲破竹’!”
碗筷交击之声渐止,寿宴已至高潮,包厢中的富豪们对于眼前的山珍海味兴致其实不大,他们更企盼‘翩风飘舞’的表演。眼前岑菱、杜秀宁极个小有名气的歌伶舞优都已经表演过了,已经是翩翩和飘舞出场的时候了。
“真不知道今天那二位小姐将带来怎样的演出,”江南最大的绸缎商吴记和丰源的二少爷吴敬轩笑着用福州的新茶漱了漱口,对着的身边一个同样是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说:“加兄有所不知,这可是我们江南顶级的歌舞表演,若不是沾这个神秘老头贺先生的光,咱们可是看不见的啊。”那姓加的公子轮廓粗犷,一看便知道不是江南子弟,他全名加胤,是汉中有名粮商加子飞的三儿子,此次专门赶来,乃是为了和吴家的一桩婚事。
“汉中人粗,可不像你们江南活得仔细。这些盘盘碗碗,乖乖,精致得简直让人不忍用他们吃饭哪,此次出来,小弟简直不想回去了,江南可真是好地方。”吴敬轩敬他一杯酒,道:“待到你和舍妹成亲,大可长住江南,只怕伯父伯母不会乐意让你做个上门女婿。”加胤想到吴家悦三小姐,不禁眉开眼笑。
“怪了,怎么翩翩没出来,倒出来个蛮子?”吴敬轩的扇子吃惊间跌在桌子上,直把碗中的酒水也溅了出来。只见楼下台上娉娉婷婷、袅娜妩媚地走出来一个肤如新雪,眸蓝如海的异族美女,一身地道的胡族服饰将她美好的身材表露无疑,让人想不往她那里看都难,艳丽如斯,却不是赫泽是谁?
赫泽手持一截马鞭,对着观众行了一礼,朗声道:“小女子赫泽,特为贺先生寿辰献上家乡的舞蹈和美酒,聊表诚意及对七星连钺楼的感激之情。”
她一弯腰肢,已经有十八个店伙各捧了一盘子用小酒杯盛了的马奶酒走向台下的各路客人,奉给每人一杯。
胡琴声起,赫泽轻盈的掠起一侧裙角,左手扬鞭,一边灵动优美地转起了圆圈,一边作打马之势,嘴角含笑,眉间眼角竟将娇怯与英武揉二为一,直看得台下的男人叫好不已。
她脸庞艳丽仿佛是被草原上的篝火映着一般,热情奔放仿佛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让所有的男儿为之陶醉。
然而她自己知道,赫泽的美丽背后明明白白写着的只有不幸二字。这极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跳起家乡的舞蹈,她已有多年不曾这样跳起舞来,跳这种让舞者燃成一团火焰的舞蹈,简直像是一场祭祀。
七楼顶层的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饶有兴致地拍了拍钱绅的肩膀。
“怎么样,白先生?您和贺先生可还满意?一会儿就让飘舞那丫头献上酒来,拿百年佳酿敲破竹来给二位下酒。”钱绅提着胆子小声道。那白先生掸了掸自己一尘不染的白衣服,摸着嘴角的两撇小胡子若有所思地笑了。
“听说飘舞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您看了不就知道了?叫飘舞上酒吧!”钱绅对着下面吩咐了一声。
赫泽犹如来自北方草原的一股醉人的风,众人饮了几杯,不管是大人小孩都是醺醺的,满脸酒足饭饱后的红晕。过了片刻,只听一阵杯碎盘裂的声音,不少的客人竟伏桌而眠了。
时机一到,赫泽马鞭猝然抽向一扇向大街朝向建造的门,只听“啪”地一声,门被鞭子夹带的巨大力道拍裂的瞬间,几道厉刃破空的声音随着几点寒光,骤然刺入了七星连钺楼。
赫泽狼一般细细眯起双眼,清喝一声:“收!”那马鞭就像听得懂话般回到了她的手上,刹那间她已经由那个妩媚迷人的草原舞者变成了左手执鞭,右手拿剑的女战士。
“不要停止演奏!”她昂然吩咐道。
“德旻,”赫泽对为首的那个白面男子道:“事不宜迟,按照计划立即行动。”德旻略一点头,连应答的时间都省了,参加行动的六个人立即有秩序地沿着楼层造成的死角,分别行动去了。
冲得最猛的是一对二十七八岁左右的男子,他们两人沿着楼梯底沿各分左右,轻盈迅捷地攀上了二楼,行在左翼的是那天晚上翩翩曾经见过的少一根手指的宋白,行在右翼的却是一个陌生面孔的白净男子,名字叫做商子鸣。
宋白进来之时,剑就已然出鞘,两侧刃上泛有白芒,急速奔跑之时带有刺耳的“噌噌”风声。他正待跃向商子鸣替他挡去右翼已经扑上来的阻碍,却忽闻化芒剑“铮”地一声颤动,一把长达七尺的瘦刃钢刀已经迎面劈来。
立在眼前的,是一个身长七尺,穿着一身黑色纹衫,不过三十几岁年纪,唇上留着一字胡的汉子。他双手握刀,刃光寒冷,正对着面皮紧绷的宋白。
“在下七星连钺楼常驻座上客‘劈波斩浪’秦謋,请问阁下尊名。”
只见宋白身子拔地而起,自空中扭摆了一个角度,喝道:“洛剑,‘断指三郎’宋白!”
他在空中仰面朝上,左手凭空一抓,右手上的化芒剑已燃成一道白亮的剑光,烧得剑身周围的空气都烫了起来,他姿势翩然如飞天,表情平和如神佛,那缥缈无常的一剑“飞天式”已经刺向了尚在错愕间的秦謋。
秦謋万没有料到来执行刺杀任务的宋白竟会以这么华丽的剑招开场,急忙蹲开马步,左右手错握刀柄,大喝一声:“破!”迎面对上了化芒剑的剑锋。
宋白嘴角一瞥,心中不屑道:“原来是脱胎自东赢的剑术,不过是雕虫小计!”他趁着一式之威,以剑尖为点,格住秦謋的瘦刀,往地板上刺去,自己则趁着剑身的弹力,身子倒向一侧廊柱,转瞬间右脚踏住廊柱,以一招“穿花式”蝴蝶般刺向了秦謋的胸口。
秦謋一见之下,对宋白的剑法好奇心大起,奈何刀刃被大力掼向地面,无法细看,只得再喝一声:“破!”一个扑步抽刀回防胸腹的要害部分,然而眨眼之间,宋白的招式却又变了一变。
宋白提一口真气,已经由头下脚上的“穿花式”以雷霆之速变为了刚劲迅猛的“挥戈式”。他侧身冲向秦謋,手中化芒剑以大力斜劈向对方右肩,神采飞扬,剑气杀气凛然相合,威猛直如纵横沙场的将军,江湖上声名赫赫的秦謋竟被他逼得像是有了不能抵挡之势。
宋白取胜似乎已经在眨眼之间。
洛剑中人修习武术,极重技巧和杀伤力,经常用极繁复的剑招搭配绝顶的轻功来达到杀敌于惊慌失措之间的目的。秦謋却刚好与洛剑一流走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子。他年轻时无门无派,因和几个东赢剑客有交情,自己胡凑乱打的刀法无意间深受东赢剑术的影响,待到二十八岁上,他与南海落沙派结缘,得了一纸剑意,于南海海滨的礁石上面朝海天苦思三年,终于将东赢剑术、落沙剑意和自己的刀法合而为一,创下了“祸十三断”,闻名于江湖。他自打南海归来,在七星连钺楼两年,逢十三必胜,未尝一败。由于武功完全由自己感悟而得,所以秦謋出手从来没有华丽的招式,“祸十三断”简单明了,直来直去,凌厉无伦,令江湖中的不少人对它闻风丧胆。
宋白一招“挥戈式”与秦謋瘦刀相交,火星迸溅,未等招式用老,他已经奋起长剑,直刺向秦謋头颅,哪料眨眼之间,剑走偏锋,只见眼前瘦刀幻影般竖横错劈,一个“十字”迫在眉间,交错的两道气浪顿时将化芒剑荡开,宋白脚下急忙使个纵步,向后一矮身,这才闪过穿脑之祸,然而即使是此,宋白右半边的眉毛却还是被刀气削掉一半,他只能靠倚着化芒剑来稳住腰身。
“那是十字劈斩?”宋白刚意及此,秦謋却在半空中旋转身形,双手握刀,又一个十字劈斩迎了上来。
宋白眼见不敌,右手执剑撑地,左手展开,大喝一声:“‘借风式’!”背后顿时如添双翼,一纵跃开两丈,只听“噼啪”两声,地板上被劈透两个十字形的伤痕,宋白一瞥,已经由伤痕看见一楼掠阵的吴略师。
“秦謋不愧是七星连钺楼全部座上客中排名第七的一流强手,才用到‘双十字劈空斩’,我就已然承受不住。不,必须尽快解决战斗,冲锋上五楼!”宋白心中一阵估量,怒吼一声,聚集全部真气,以“凭云式”贴地上刺,居然正面迎上了秦謋头首向下全力劈出的“三十字逆斩”!
“噗噗噗”三声,秦謋刀锋画出的“三十字逆斩”尽数打在宋白的身上,化芒剑如同没有抵御一样,他高大的身躯顿时尽染鲜血,白衣之上多了三个手臂长短、血淋淋的十字。
宋白倒下。
秦謋撑刀而立,长叹一声。为了打倒眼前的宋白,他已经不间歇地连续劈出了七个十字,体力消耗之多,一时之间实在无法恢复,他看看眼前躺着的年轻人那张苍白的脸,知道他只待最后一刀就可以魂归故里了。
秦謋若有所失地看一眼楼上,终于举起了瘦刀,轻轻道:“‘断指三郎’,闻说你重情重义,是一条好汉,今天见识了你的武功,秦某人对你更是钦佩不已。只可惜你投错了主人,否则你我,实在可以成为朋友。我‘祸十三断’未尝一败,今日你死于此地,也算不枉,秦某人,这就送你去了!”
他长刀一摆,一刀已经劈至他面门,却听一阵木板碎裂之声,明明已经躺倒在地的宋白霍然腾空而起,双臂伸展,单膝上提,双眼微闭,嘴角含笑,安然如殒蝶。秦謋一见,便知战果生变,也是一笑,身子原地旋转起来,“嗖嗖”风声盈然于耳,接连使出了他从未连续使用的“三十字圆周斩”和“三十字星罗斩”,一瞬之间,画出了六个十字,两人身旁的桌椅门窗顿时碎裂成片,六个十字如同天上的星星坠落,飞向了恍然不知的宋白。
十字飞至,宋白却如同未闻,身形翩然如蝴蝶,只是周身强大的真气鼓荡,六个十字所带的真气顿时如河入大海般荡然无存了,宋白化芒剑平平无奇地一抖,一场战斗骤然而止。
秦謋,刀断,人乱。
宋白化芒剑轻轻指在秦謋的喉间,道:“这是最后一招,我的杀手锏,‘殒蝶式’。”秦謋点点头,道:“这是什么武功?”宋白道:“这是我自创的,名字叫‘飞天’。是为我五年前死在这里的师妹蒙依而作,不过,你没见过她的。”
秦謋平静地闭上了双眼,道:“杀了我吧,我死而无憾。”宋白付之一笑,挥手打昏了秦謋并点住了周身大穴,他知道三天之内没有人解得开这穴道,只压住气纵身一跃,略过三楼和四楼,攀上了五楼,便见赫泽已经在那里了。
“就算打败了我,宋白,你们离胜利还远着呢……”,秦謋在倒下的瞬间脑海里浮上了这么一句话。
剑尖儿贴地,商子鸣所过之处,地板上都留下了深深的一道剑痕,他是洛剑剑派之中,轻功最好的剑客,掌中视为至爱的流南长剑,轻灵之至,贴地而行,更可以帮助他弥补沉稳不足的缺陷。
前脚刚踏上二楼的地板,商子鸣就看见十几个带着家伙的分别从四个门涌了上来。他双眼天生锐利,经过多年的磨练,如今更是有夜能视物的不凡本领,哪怕是最快的剑招,在他眼中也如同是慢动作一般。只是轻轻一瞥,商子鸣心中已经想好了三种打倒这些打手的办法,电光火石间,他择了一种最快捷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刚才还在眼前的剑客,就如同沙漠中的水般消失了。
只听“当当当”三声,商子鸣身形如同风过,先踏上一人刺来的长剑,微一矮身,剑尖便已经点到了接着冲上来的一人肩上,还不及转眼,已经有三个人的刀剑断折,而那拥有鬼魅般速度的商子鸣却已经神威凛凛地以肘抵剑,双脚连踏地又接连刺倒了四人。
常人拂掉袖上尘土的短短时间,白净脸容的男子却已经眼都不眨地解决掉了七个敌人,打手们若非亲眼所见,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眼见商子鸣脚未落地,那骇人的剑却又已经挥向自己,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打手连胆都要吓破了,急忙跪地求绕,他身后接踵而来的五人却毫不畏惧,拔刀相向。可是他们连骂那跪地求绕的同伴一句孬种的时间都没有,喉头的血就已经喷涌而出了。那个跪地求绕的,明明比那五人还早中剑,却眼睁睁的看见他们的血喷到自己的脸上,口中腥甜一片,才感觉到喉间一凉,项上人头方才滚落在地。
商子鸣连看都不看那六具死尸一眼,轻一挥手便又已经割断了两人的喉咙,眼见前方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他执剑一撑,身子已经在四楼之上,而那十六个打手中的最后一个,竟是被他用作借力之板活活踩死的。
宋白才刚刚对秦謋挥出第三剑,商子鸣已经踏上了四楼的楼梯,而他格杀那十六人期间,从他第一招时跃上半空,他的双脚竟然再也没有沾到地板。
一剑挡开,商子鸣的流南长剑上猛然一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弹剑而来。他深知来者不善,急忙变招,半空中腾身而刺,却被那男子以一股深厚内力牢牢抵住,他引着商子鸣在空中不断画圆,商子鸣直感到手中剑上的剑意越来越微弱,心中不禁叫声不好,脱口道:“天圆地方剑!你是华山的老头子?”那男子哈哈一笑,又是一剑斜来,带着沉沉的内力,险些将商子鸣从空中撩下来,他朗声道:“没错,老夫几十年前也曾是华山引以为傲的弟子。怎样,你可听过张振道的名号?”
他爱才惜才,一时负手不再进攻,商子鸣像是想到了什么,也收了剑,对着张振道和一旁掠阵的王载中道:“二位的名号,在下是听过的,却不知道二位前辈有没有听过‘洛剑’的名号,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剑主欧麟?”
王载中摇头苦笑道:“我们两个老人家,早已经不问江湖事,只是想在这七星连钺楼过过安稳日子。年轻人,你剑术极好,轻功超绝,虽然手辣,但想你也还不是无情之辈。我们两个连手,你是万万打不过的,还是走了为好,倘若不走,在我们手里讨了没趣,也只能让你那没落的‘洛剑’之主来找我们两个老头子讨公道了。”
商子鸣行了一礼,道:“原来二位竟不知道欧麟是谁。十三年前,卓楼主有个儿子叫卓翚的,那便是我们的剑主大人欧麟啊。二位倘若还念着卓老楼主的面子,就请让了道,让我拿了‘敲破竹’复命,也算二位帮着故人之子报仇雪恨了,倘若而位半分不讲旧请,商子鸣就要和二位血战到底,死了也不能让上一步!”
王载中一愣,道:“原来如此…,若是这样的话……”,他突然倒转剑柄,一剑便刺伤了张振道和自己左肩,二人都坐在了地上。
商子鸣一愣,随即笑道:“谢谢二位。”他迈上一步,刚要以不二秘法开启敲破竹的机关,却见张振道鲜血淋漓的手拉住了自己的袍角。
“怎么?”
张振道:“你要的东西,恐怕已经被钱掌柜取走了,今天翩翩不见了,是由飘舞那丫头献给那狗屁的贺先生,如今恐怕正在七楼。”
商子鸣本来已经浮上微笑的嘴角瞬间僵硬了。
“什么……!”
一楼先由“孔明剑”吴略师一举扫平,擅长阵法的古易便在一楼用桌椅板凳和睡着的客人布下“六合牵锁阵”,以此将整个七星连钺楼与外界隔绝,旁人五个时辰内再也难以从正门或者落木萧萧苑来援,这一措施,直截了当地至少将三分之一的座上客拦在门外。
古易列完阵法,二楼便已经被宋白解决干净,留下最善应变谋略的吴略师驻守一楼,古易便前往二楼,接连封锁被宋白、德旻、商子鸣、赫泽攻下的二楼、三楼、四楼、五楼。这一番干戈,前前后后不过耗费了一个半时辰,然而时间虽短,众人却已经是经过了连番的车轮战,一时之间,除了商子鸣任务轻松些,古易不需要与对方交手,其余四人却是早已经血染衣衫,四处挂彩。
待古易封锁了五楼,六人便齐齐在五楼会合,分守六个角落,只听德旻轻轻“啪”地一击掌,沉声道:“时间到了,店伙已经接连一个时辰没有送菜斟酒,想必钱绅他们已经发觉不对了。敌人还有多少?”
赫泽谨慎地思考了片刻,道:“常驻座上客中,李故然不在楼中,沈先生帮咱们解决了十个,咱们自己解决掉了大半,如今剩下的,只剩下关澄璘、伊楼、柯子其三人。”德旻点头道:“好。赫泽去保护一楼,其余的人跟我来,说什么也要把这三个座上客和六楼拿下!”
“啪”地又是一声击掌,只听“洛”地六声长啸,六楼的地板被五把剑霍然顶开!
出人意料,六楼上仿佛是谁刻意布置好的角斗场,迎面劈来的五道厉气,立刻将五个人冲散。德旻一剑挺上,挥手荡开刺向古易后心的一记冷剑,却听“嗤”地一声,自己的左臂却被人一刀穿过,钻心之痛顿时传至全身。
“德旻兄!”商子鸣仗着轻功出神入化急忙抢上,一手拼命挥动流难长剑抵挡关澄璘一刀紧似一刀的“暴烈吞天刀法”,一手替德旻挡着弃刀的柯子其如同狂风骤雨般袭来的拳脚。
那德旻看似温文尔雅,其实也颇有血性,他突然大吼一声:“折!”,竟然硬生生用自己的手臂将柯子其插在自己手臂里的刀折成三半,两半露在外面的他折断了扔到一边,那段插在手臂里的他竟然弃置不管,任由他在手里插着,还没等他顾及手臂上钻心的疼痛,已经重新握剑,一转身间赫然劈向虚空,那柯子其和另外一个耍鞭的帮手应招少了三根手指。
只听一个年轻的声音朗声道:“很好!”一个黑衣白帕,脸容苍白的俊美少年竟由临街的窗户破窗而入,在场的十人顿时一愣。看那来人,正是洛剑剑派第七任剑主欧麟,老楼主卓峦之子卓念!
光芒浮动,卓念一剑挥出,十人惊悚,来不及转眼的一瞬间,那两个既不是座上客也从没有见过的人已经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这两个人,全是安臣元的走狗。五年前,曾经加害过蒙依师姐和桑南、路亭两位师兄。”卓念声音平静,但是任何人都能从他刚才决绝而毫不留情的一剑中看出他的恨意是多么深刻,他的心情是多么复杂。
即使杀了他们,蒙依也是回不来的了。
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也必须由我亲手送进地狱!
卓念的眼睛中有一个瞬间满是水气,他望着剩下的三个座上客,哑声道:“半炷香解决战斗。”一甩手,仿佛拂开了一些不快,飘然登上了七楼。
“剑主!”商子鸣突然开口,“飘舞小姐在楼上,因为翩翩不在,钱绅让他去给安臣元送‘敲破竹’。”
刹那之间,卓念的眼睛竟然从往日的忧伤迷人,变得像狼一样残酷,那种受伤,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忧郁,而是孤独的狼被猎人偷走了最后心爱的东西,难以遏止的痛苦中夹杂着不惜毁灭一切的疯狂。
“谢谢。”
突然楼下一声受伤后的尖叫,德旻五人心中一惊,那声音来自一楼的赫泽……
卓念一步步踏上了七楼,意料之中,七楼空无一人,只是楼顶的风又烈得仿佛是五年之前。
当他终于站在了七星连钺楼的顶端,邻近傍晚的高处风景,不禁将他心中的什么点燃了。
七星连钺楼的顶上风景,真美。
伏羲向西,渐渐就快要沉入地面,那晚间温和的美丽的不再带有灼人温度的阳光,将天边的云朵燃成了一片片连绵的辉煌的灿烂的火海。
是火烧云呵,曾经将竹林染红过,曾经将茅屋染红过,曾经将泣郎戚妾染红过,现在将那带着曹操脸谱的那张大白脸染红了,也将那个少女的裙衫染红了,染成了水红色。
“凌初!”
眼前的一切简直就要让他陷入疯狂!当她因为自己的沉默不语而误解自己时,他纵然痛如椎心,也没有解释分毫。
“这样伤透了你的心,你就不会再傻到帮我偷敲破竹了吧?这样,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不会有危险,因为只要和我没有关联,就不会有危险。”
他是那样想的。
“事情一发动,我就会让赫泽顶替翩翩。你身在楼中,又知道我的一切,为什么不拒绝呈酒的任务?那样子的话,你就和危险无关了,呈酒的就会是赫泽了,为什么不拒绝呢?”
他本来已经设想好了一切,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个以聪明冷傲著名的飘舞竟然这么傻,虽然以为自己被别人当成了替身,仍然无怨无悔地要帮助他得到那个他想要的东西——敲破竹,不仅没有拒绝,甚至在发现翩翩失踪以前,她就自己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目的,只不过是要先别人一步,拿到这个酒,送给卓念。
时间仿佛裂成了碎片,卓念的眼前,那张哀婉却坚决的脸开始和那张明艳却凄楚的容颜叠叠合合,待到最后,终于合而为一,他看见了蒙依死后唯一让他感觉到温暖的那个人——飘舞,凌初。
脸谱人悠然抬手,一股强劲的风猛然袭来,险些将卓念掀翻过去,卓念怒哼一声,奋力将自己的手臂打入了瓦片,紧紧抓住了一条大梁,这才稳住了身形。
“放开她。”
他已经注意到,飘舞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绿瓷酒壶,而屋顶之上,除了他们三个,别无他人。
脸谱人的面具后,发出“哈哈哈”的洪亮笑声,道:“怎么,十叁年前丢下妹妹一人逃跑的小男孩硬气了,竟敢这么和我说话。我还记得你,五年前抱着师姐的尸体,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儿打转,还强撑着不落泪的少年,你也还记得我吧?”
“四位至亲都死于你手,这份仇恨,翚,死都不敢忘记!”
脸谱人右手执剑,左手死死扼住了飘舞的脖子,笑眯眯地道:“那很好,今天就将你们俩一并解决了,让你们父严母慈,师父徒儿在阴曹地府团聚吧!”他手上忽然加力,飘舞的脸色顿时由白皙胀成了红色,眼见就要气绝身亡。
卓念一剑抽出,殒蝶软剑上泛着雪亮的寒光,他深知再不容缓,运起自己十成的内力,一剑劈向了脸谱人。
“嚯”地一声,凝结卓念十成内力,十三年辛苦修炼的全力一剑掀起一股气浪,赫然排向了那脸谱人,这一剑,将七星连钺楼楼顶的砖瓦一气掀起了七成,一座宏伟如斯的建筑,房顶却仿佛是老人秃掉的脑顶,那“勃勃”竖起的房梁,却更像是被人击碎了天灵盖后,立起的阴森白骨。
脸谱人虽然武功更胜于卓念,但也并不敢硬接,他一手仍紧紧扼着飘舞,一手却荡开广袖,凭借自己深厚的内力和奇特的轻功,暂时停在了半空,躲去了这一剑大半的伤害。
卓念倚剑而立,喝道:“安臣元,就算你会‘停云术’,也不过是只只会躲闪的蜂鸟罢了,你逃不开的!”脸谱人冷笑着单臂提起了飘舞和敲破竹,道:“这十三年来,你的《杜康小神篇》确实有所成就,单凭你这一剑的威力,这江湖之上,三十岁下能硬受下来的恐怕不出十人,但是我有这个女人和敲破竹作砝码,你以为你赢得了我吗?”
没错。脸谱人的武功本来就比卓念要高上一些,卓念要取胜,只能胜在年轻和能在短时间内多次汇聚全身真气,借助酒力辅助内力的《杜康小神篇》,奈何他这一次的计划,处处完美,唯独漏掉了飘舞这一块,飘舞的挺身而出,是他这次行动的唯一败笔。
“卓念,”飘舞的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卓念,“对不起…我想帮你的,没想到反而成了你的累赘…杀了我吧…不要因为顾及我…失去…这次…机…会…”
卓念望着她,仿佛用尽全力想要将她的什么永远记在自己的心底。就那样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直到眼眶里面涌上了泪水,他和她都轻轻闭上了双眼。
他开始聆听风的声音。
“怎么,”被称为安臣元的脸谱人开口道,“两个小情人都认命啦?终于下定决心要杀死自己的女人啦?”
他将剑横在飘舞的脖子上,放开了扼紧她喉咙的手,恶声道:“我喜欢对手在我面前受尽屈辱和折磨后死掉,给我记住,你们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都没有!十三年后,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卓念,你告诉我三足鼎的秘密,我饶这个女人不死!”
风声杂乱,对手的弱点几乎是零,他根本没有办法在十招之内将他毙于剑下,而他的《杜康小神篇》一次打斗只能聚集五次十成内力。
“嘘,”卓念开口,“你好吵,我什么都不知道。”
脸谱人怒道:“那好!受死吧!”
他放开已经被点了穴道的飘舞和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敲破竹,举剑刺向了卓念。卓念闻声暴喝,也是一剑挥出,殒蝶软剑光芒暴现,他用剑脊抵住了脸谱人的剑锋,双剑交错,溅起火花无数。脸谱人倒转剑锋,将卓念手中剑向右一带,卓念身上顿时漏出几处破绽,脸谱人左掌奋力印向卓念胸口,明明只差分毫,卓念却突施大力,拚着破了敌我双方的剑招,一剑激发了《杜康小神篇》,一天之中第二次聚集了全身的十成内力,全力刺向了脸谱人。脸谱人感到强大剑气扑面而来,一惊之下,急忙撤回掌力,半空一个后空翻,以肩扛剑,卓念的剑气如同重锤般击在脸谱人剑上肩上,顿时穿过屋顶把他打入了七楼。
只听“咄咄咄咄咄咄”一阵响动,卓念脚下的砖瓦都被脸谱人以深沉内力由下而上地猝然顶开,卓念被这顶起的屋顶带得离开半空,眼见被点住穴的飘舞一脚也踩在这些碎砖之上,急忙右掌使力,将他凭空推向了尚能立住身体的地方。
脸谱人凌空而起,冷笑道:“你本事还真是不小,调教的属下竟然能将七星连钺楼的所有常驻座上客统统拿下!可是你也别得意,仔细看看清楚!”
卓念一剑将顶起自己的砖瓦击碎,透过楼顶露出的部分,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五六个蒙面且身着不同服饰的高手已经将德旻等人逼向了绝路,身着紫衣的赫泽已经满身鲜血地倒在了一旁,而吴略师更是以一敌二,尽全力守护着一旁浑身浴血的宋白。
“怎样!”脸谱人长剑一举,七楼的柱子已经被他削成了数块,排成一线击向了卓念,卓念惊慌间来不及催动神功,只得勉强挽起剑花,将那些木块击飞,然而当一些木块儿已经有意识地打向飘舞,他终于还是为了保护飘舞,被脸谱人一剑贯穿了左肩。
“傻瓜。”飘舞的脸上一片温热,上面有她自己的泪水,也有刚刚还奔腾在卓念血管里的热血。
卓念突然抬头,“啊”地一声仰天长啸,引得众人手中的刀剑都铮铮颤动,与他和鸣。殒蝶软剑上月般的光华,水般的清亮,泪般的酸楚,终于在这一个瞬间一起爆发了,卓念握紧殒蝶软剑,剑气激荡,他接连两次催发了《杜康小神篇》,横扫了七楼正在苦苦鏖战的诸人,等洛剑中人,只觉眼前一红,随着它们的剑主一剑连杀了正在攻击自己的四个高手,他自己的胸口也被脸谱人重重的一掌击中了,那一口鲜血,撒得众人眼前都是一热。
借着卓念的拼死相救,拚尽全力的洛剑诸人,终于将后赶上来的六名好手尽数消灭,然而他们之中,赫泽、德旻都生死不明地倒下了,宋白更是浑身浴血,伤势严重,吴略师、古易两人也只能勉力盘腿坐在地上疗伤,激战后的脱力让他们只剩下维持呼吸的力气。
“剑主!”商子鸣抬起一坛‘长风成泪’,奋力抛向尚被脸谱人一剑钉在身上的卓念,“喝了酒,杀了这狗日的王八蛋!”
脸谱人不禁冷笑,一甩袍袖,那坛长风成泪顿时被他在半空中打得稀碎,卓念全身被制,带有重伤,根本接不下这一坛酒来。
看着那如碎玉般的琼浆泼洒在半空中,酒香四溢,闻到这最偏爱的酒味,卓念不禁心碎,他忽然将殒蝶软剑抛到天上,双手紧紧捏住个剑诀,将尚在错愕间的脸谱人一脚踹开,那本应该已经撒在地上的‘长风成泪’,忽然凝聚成一团巨大的水球。脸谱人仿佛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脸上顿时浮上了胜利的恶笑。
“这是你最后一次催动《杜康小神篇》,而这一剑,已经根本不能对我有什么致命打击,你,终究还是只有死路一条!”他正举起剑来准备迎战卓念最后的真气凝结成的酒剑,哪料到那团水球却绕过他,撞向了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满脸泪水的飘舞。
“如果在敲破竹和你之间,只能选择一个,我怎么会选择牺牲你的生命来成全我的仇恨呢?”
那光芒耀眼的殒蝶剑,不偏不倚地和那水球同时撞向了飘舞,只是那水球是将飘舞从楼顶慢慢撞了下去,而殒蝶软剑却是将飘舞手中的敲破竹挑向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方向。
“妈的!”脸谱人痛骂一句,急忙纵身扑向了那即将跌成碎片的敲破竹,他始终还是需要将敲破竹拿回去交差,他始终还是没有料到卓念到底是想要什么。
“剑主!”
伴随着商子鸣的这一声大叫,卓念一改往日的忧伤表情,脸带着纯白如三月雪的微笑,黑衣白帕,如同深秋的落叶,迎着飘舞的方向跳了下去,在空中紧紧抱出了凌初……
“卓念…你…”
“既然说…过要给…我温暖,就…请你…不要放…手。这…个江湖上,谁…也不能伤害谁,谁也不能…成为谁的替…身……”
随着“嘭”地一声,一直削铁如泥的殒蝶软剑,竟然也在跌到地面的那一刻,碎成了一片。
“哥哥!”
七星连钺楼对面的长胜楼上,一个青衣少女满脸泪水,若不是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拉着,她一定已经从那窗台上掉了下来。
“翩翩啊,别着急,这一回输得不一定是我们。”
脸谱人终于在三楼窗台上一个翻转接住了那差一点永远失传的三大名酒之一,敲破竹。他望向楼下倒在地上仍紧紧抱着飘舞的没有半分生气的卓念的脸,不禁开怀大笑。
“这下子,欧煌那老家伙算是断了香火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到半截,他忽然一愣,只见街上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着七、八个人,而他自己,竟然在看到他们以前毫无感觉。
那八人之中,为首的是一个明黄色衣衫,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他面容极为俊朗,脸色却颇为苍白,那骄傲的嘴角几乎将这个天下都藐视的小了,可是笑容却始终带着贵族般的优雅。即使别人是在楼上俯视他,却依旧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难以克制地将他和王者联想在一起,因为他就是带着那种凌厉的、不可一世的气度。
站在那明黄色少年旁边的,是一个容颜绝美的少女,浑身散发的骄傲清冷的气质,与那少年一般无二。她有倾城之姿,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能勾人心魄。他二人站在一起,就如同两道光,照亮了这世界,任他二人身后那六人也各有迷人风度,然而脸谱人的眼睛就是没办法从他二人身上离开。
“左使大人,那贼子眼睛总是盯着慕言小姐看,似乎不怀好意呢。”距离虽远,但是二人身后一个一身白衣,拿着绿色手杖,嘴角带笑的落拓男子轻声开玩笑的声音,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还是清晰地传进了脸谱人的耳朵里。
那明黄少年轻轻勾勾嘴角,问她身边的少女道:“你介意吗?”那少女似乎颇不以为然,用眼角一瞥他:“光修理他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用一招就把他手里面的酒瓶子抢过来,才算你有本事。”那明黄少年点点头,又煞有其事地问道:“我如果做到了,你怎么办?打赌总该有赌资吧?”
“你要是一招就把他打败,并且把那酒瓶子抢回来,我就…”
“一年之内,不许你再整天吵着要回去!”明黄少年接口道。
“好,”少女一点头,“你要是做不到,游完扬州你立刻让我回家歇上一年。”
那少年一点头,那轮廓极为迷人的眼睛已经望向了脸谱人。
脸谱人不禁十分心惊,他好歹也是成名近二十年的高手,内力深厚,在江南可名列前五,然而这少年竟说用一招就可以打败自己不说,还说可以抢走他手里的敲破竹,他心里半信半疑,但是不禁冷汗已经凉了半边的身子。
明黄一闪的一瞬间,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耳朵里最后一个声音,是那少女打赌输了以后,极不开心的一句话:讨厌,什么嘛,他根本不是贺先生安培元。
年过完了,七星连钺楼的七楼和楼顶一直处于修缮中,关于这一场变动,终于由钱绅的失踪告终了,流言渐渐平息,七星连钺楼的客流量也恢复到了从前,只是那盛宴和修缮所花费的钱财,实在又令楼中头痛了一阵。
扬州城外,青衣少女折了一枝刚刚返青的柳条,递给了马上的一人。翩翩送的是一支奇怪的马队,六匹马上却坐了九个人,顺序依次是:宋白、卓念和凌初、赫泽和乱尘、德旻和商子鸣、古易、吴略师。
“龙叔叔说你们毁得楼里乱七八糟,他被你们害的很忙,就不送你们了,沿途派了华裳姐姐保护,大可放心。”
卓念吻了吻翩翩的额头,语调和以前一样的温柔:“我们走了,自己照顾自己,等我养好了伤,我们会再回来的。”那坐在卓念身后的白衣女子也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嘱咐道:“记得留意故然先生的消息,一个人在楼中,要小心,我很快回来。”
翩翩一笑:“你还是不回来的好,好好照顾我哥哥。”
凌初脸一红,狠狠掐了掐她越发消瘦的下巴。
众人说了一声保重,就在冬天过去,春天来到的时分,道了再会。
翩翩倚住柳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两张男子的脸。
“哥哥走了,池夜,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不自觉间,就唱起了一首《翛然叹》。
叹息哀婉了千年
指间破茧终成蝶
纵使危楼玉宇欲擎天
惊鸿一瞥间
魂曲声声缘起又缘灭
谁一剑
开启了离别
从此生死两界依依不再见
谁一句
说尽了缠绵
只为竹前屋后悄悄的眷恋
谁一跃
颠覆了思念
岁月停在这天不顾了一切
成尘埃世界
玄衣白帕飘零如哀雁
成永夜
只余戚妾在耳边
衫色如夜
帕色如雪
<七星连钺之四敲破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