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初夏蛙鸣-02 ...
-
柳下溪此人极有主见,可说非常固执。他是七十年代的初生儿,生肖属狗,出生月份是占据着金牛星座的五月。
柳下溪很少会迟疑。
不过是人就有意外,此刻,他大脑明明命令自己的双脚追上前去,可是双脚却没有移动半步。柳下溪最终呆立了十来分钟,然后重新游回原地。那边只剩下自己的衣物与自行车。看来邹清荷就算惊惶失措,也是不失清醒的。
邹清荷心慌慌,脑袋里好像被人甩进了一枚炸弹,一时半刻找不着方向,骑着自行车冲进徐恒志家时,他们一家四口正在自家门口摆在大平地的饭桌上吃晚饭,天空已经把最后的浅白收回,满天的星光镶在夜空里。为了省电,他们在外面吃饭时用的是有灯罩的煤油灯。
“吃饭了没?”徐恒志站起来,他个子跟邹清荷差不多,却比邹清荷瘦上十多斤,老被其他同学笑成“晒干的长豆角”。
“吃过了。”邹清荷有些发闷地坐在徐家放在外面的竹床上。这平地面积不小,是莲子丰收季节专用来晒莲子的。徐家包了荷塘之后,便没有再种农田了。别人农忙的时候,他家倒也不忙。
有同学来,徐恒志的父母也没有逼他去看书,邹清荷来过他们家很多次,徐家父母知道他成绩比自己儿子更好,这样的朋友是益友,所以对邹清荷很是热情,炒了些去年的陈莲子与大豌豆,用土方法熏上浓烟驱蚊。
徐恒志上面有一个姐姐,与弟弟不同,徐惠清有点胖,是丰满的女子。比徐恒志大三岁,高中的时候成绩极好,是父母的骄傲,偏偏临到考大学,受不了高压生了病。后来再复读一年,进了考场还是怯场,最终便放弃了当大学生这条人人向往的梦之途。
徐家跟别的家庭不一样,他们家重女轻男,把徐惠清当成心肝宝贝,现在她辍学在家,终日沉沉闷闷,看得她父母心里焦急。打算找关系把她弄到县城去上班。徐恒志跟他姐姐不是特好,父母的偏心让徐恒志多年受到姐姐的欺压。“傲慢的女人。”私底他如此评价姐姐。徐惠清只坐了小会儿,便起身离开。徐家父母也要出门,说是帮别人家赶夜活,徐恒志冷哼:“他们找人打牌去了。”
“赌钱?”邹清荷接过徐恒志丢过来的枕头,夏夜里吃着零食,拿着蒲扇赶蚊子,也是种乐趣啦。
“那倒不是,玩玩纸牌,或者到人家家里看电视。”他们家没有买电视,为了家里要考大学的儿女。“你今天怎么啦?见了鬼似的。”
邹清荷悻然道:“借住一宿。”心里烦,又分不清在烦什么,就连周围响起的一片蛙鸣,也觉得非常讨人烦。“你这是怎么啦?”徐恒志是他的死党,虽然高二第二期分在不同的班,但两人还是常在一起早晚自习。有时,清荷不回家,就会住在他家。徐恒志家条件不错,一间大屋分割五间,大堂在中间,两边各二间,徐恒志有自己的房,床也特别大,家里更是冬暖夏凉,父母又热情。
“老徐,你有喜欢的人么?”邹清荷突然道。
“噗哧”徐恒志笑了:“傻了,关键时刻分这个闲心?我记得你初中时有过单恋。”
“是啊,还记得那时的感觉:一心只想引起她的注意,对方一个眼神飘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望向自己,心里还照样美滋滋的,就像飘在云端里了,哪怕为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橡皮擦,也以为是做了惊天的大事,只要看到她的影子,听到她的名字,心就乱跳,这就是喜欢人的感觉吧。”
“我不知道。”徐恒志摇头,“咯嘣”一声,他的铁牙咬碎了莲子,“我没有喜欢过人。”吃着东西说得含含糊糊:,怎么,又喜欢上谁了。”
“没有那种感觉,没有喜欢人的感觉。”邹清荷叹了一口气,“我想是人家这样子喜欢我吧,一心一意为我好。”
“哇,要我看,你今天做了那么多事,不就是要对人好么!”徐恒志翻白眼。
“我?”邹清荷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是说我对别人太好了被人误会?”
“屁颠屁颠的又是花又是吃的,怎么看都觉得是为了讨人欢心,大献殷勤,你这是找死,只有一年时间了,居然在这个时候陷入情网。你喜欢人家,人家也向你表白了,你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我喜欢人家?”邹清荷大惊,细想也是,他一直仰慕着对方,一心讨对方欢心也是真的,但应该无关情爱,跟柳大哥在一起就很安心,他是那种能让人安心的人,但是,男人之间?不明白。“难道喜欢人的心情有很多种?”
“应该是会有所不同吧!”徐恒志也是不懂的,便胡乱猜测道:“不同的对象应该有不同的感觉,而且在不同的年龄,感觉也会有偏差的。越年少时越容易更纯粹吧。”少男们说到感情时总是带着神秘禁忌似的快乐。
邹清荷躺下来,仰望着星空心里很茫然。
“说说她是怎样的女子,能让你如此烦恼。”徐恒志凑过来,他的成绩虽然好,但外貌不出众,得不到女孩子的青睐,不管怎样自作清高,没女人缘的事实改变不了。他一直满心期待能在大学交到美丽的女友啦,让这些看不上他的乡下女孩们跌破眼镜。(没错,他也曾暗恋过一位戴眼镜的女孩,只是他没有邹清荷脸皮厚,不敢公开自己的暗恋与失恋。)
邹清荷不想说,也不能说。那个吻还是他的初吻啦,现在回想起来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滋味了,初吻就这样子没有了。
徐恒志不依:“说说说,不说卡死你。”
邹清荷扭过头,外面荷塘青蛙的鸣叫起伏不断,让人特心烦。他坐了起来:“我们去捉青蛙。”
“现在青蛙太小了,快秋天时才好。特别是秋天,田里还有甘蔗、凉薯和玉米可以偷来吃。”徐恒志兴趣不大,乡下男孩大多都有夜间捕青蛙的经历。
“现在也有嫩豌豆可以摘,我倒觉得青蛙嫩炒起来才好吃。”(那个时期乡下的青蛙还没有受到保护,在乡下,青蛙也是人的食物之一,反感的朋友请包容。)
“可是田里有蚂蝗!”
邹清荷有些不以为然,他也不喜欢蚂蝗这种生物,在小七家的时候是穿着高筒的雨靴。徐家甚至连连身的都有,常下塘的农家这样的装备一般都有的。
如果说邹清荷在柳下溪面前是乖巧的小弟,那么,他在同学面前却是强势的老大。六月出生的他是双子星座,身上有着很明显的双面特征。徐恒志终拗不过他,两人各自带着手电筒穿着闷热的雨靴,背着竹篓走在干干的田泥上,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傻。
捉青蛙不难,夜晚的蛙一旦被手电筒照到就跟孙悟空中了定身咒一样,动也不动。不过捉的人也得手脚灵敏才行,不然机会是稍纵即逝。
田地里,有星星点点的灯光,这季节是人在水沟边,田边抓黄鳝的好时候。抓黄鳝比捉青蛙难多了,在夜晚先要找到黄鳝可能出没的洞,然后布下细长的专用竹篓,运气好的话收获是不少,运气不好就什么都没有啦。最多的时候是春耕时,翻土整田从泥里翻出来,听说棉籽饼与红花籽不但养田土也养黄鳝与泥鳅哪。
邹清荷手脚灵敏,这半篓青蛙多是他捉到的,两人也不知忙了多久,越走越远,已经不是徐家村子的地盘了。篓子里的青蛙叫得更大声了,吵得人耳鸣,邹清荷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埂上豌豆丛里:“把蛙都放了吧,叫得怪凄凉的。”
“你这不是有病么?”徐恒志就算是泥人也有土性子,一脚踢翻了篓子,青蛙们蹦跳着扑向了自己熟悉的世界。
“你们在干什么?偷豌豆?”一声爆喝,中气十足。
邹、徐两人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没,我们没。”
两人被农民大叔提着衣领丢在了田埂上,徐恒志顺手拿住了篓子,里面还剩几只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叫声更猛烈了。
“你们在抓青蛙吗?”农民大叔用手电筒上下扫过两人,的确没有见到罪证,这才放了他们。
“是的,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想坐在这里歇会儿。”邹清荷连忙陪笑着。
农民大叔瞧着被他坐坏的草丛,幸好不是坐在豌豆梗上。
“妈呀!有人病倒在田里了!”突然有人在大叫,声音居然盖过了一片蛙鸣。
窜得最快的是邹清荷,徐恒志反应最慢,农民大叔紧跟邹清荷后面。
在大叫的是三个十多岁的孩子,瞧他们背着篓子也是在抓青蛙。
“这里的青蛙叫得最响,我们还以为青蛙最多呢。”其中一个小孩嘟嘴。
农民大叔已经跳到田里要去把人扶起来,邹清荷跟在他身后,此刻上前仔细瞧着倒在田里的人,发觉不对劲,那人后脑被重物击中,田里有血迹,连忙制止住农民大叔:“先别动他。”上前去摸对方的脉博,是静止的。“人已经死了!快打电话叫派出所的来,我们得保持案发现场的完整。”邹清荷吩咐农民大叔道,一边看着表,晚上十一点十一分,深夜时分很少有人在外边游荡的。
三个小孩虽然害怕,却也不肯离去,农民大叔带着徐恒志去村干所,那里有一台电话。
青蛙们继续在鸣叫,说真的,如果没有这三个小孩哆嗦地陪在一边,邹清荷还是有些害怕的,夜晚的人心总是与黑暗最接近。
“大哥,你确定他死了吗?”其中一个孩子大着胆问。
邹清荷没有把尸体翻过来,但看得出尸体的脸埋在泥里已经有段时间了,直直地扑在田里,右边不远处有手电筒,尸体穿着背心,宽大的松筋大短裤和一双黄色的旧解放鞋,鞋子旧到被他蹋了后帮穿成拖鞋。个子大约有一米七二,身体蛮厚壮,头发是二寸平头,皮肤是麦色的,初夏虽然不冷,他穿得也太凉快了点。
“认识这个人么?”邹清荷蹬在水沟边,拼命把手洗干净,尸体上有青蛙在跳跃。(再也不要吃青蛙了,有点想吐。)
“有点像陈二哥。”其中穿青色短褂刘海盖住半个眼睛的小孩子细声道。
另个长得壮实,打着赤脚,卷着黑色长裤的小孩拍着手:“这么说真的可能是陈二哥!”
“要不要去陈家报信?”第三位像营养不良的豆芽菜的,踢着露出大拇指的布鞋道。
“等公安人员检查完现场再通知吧,否则,家里人一来会现场更乱了。”邹清荷制止住他们。“刚才那位大叔你们认识吗?”
“认得,瘦皮猴子他爹。”壮实的孩子话多了些,拍拍瘦豆芽似的孩子道,“我们村里的人全都是姓陈的,这里是陈村。”
“你们干嘛这么晚还在外面?”
“捉青蛙到城里卖,然后换冰棒吃。”壮实的孩子理直气壮,另外两个忙点头。“那瘦皮猴子他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邹清荷继续问。
三人中最瘦的孩子点头:“我家的田在最高的地方,水难得进田里,要用抽水机抽水,我爹是从别的村里借来的柴油发电抽水机,打算今天晚上把水引进田里,白天别人家自已要用,只有晚上才有空。”他往另一头较高的地方指了指,也就是邹清荷他们刚才来的那个方向,田地的确是那边要高出一些。